深夜,上京。
安联众信总部大楼。
农历新年刚过,上班第一天,楼内却已是一派繁忙。
肖灼从董事长办公室出来,一路上的同事无不侧目,关系好的直接上前道贺。
自2月1日起,他就将履职信保九部副主管,跻身公司管理层。
这可是安联众信的核心业务部门,副主管的实权甚至超过边缘部门的主管,在这家上千人规模的大型公司中,位子能排进前二十。
而且,肖灼还不到三十岁,相比其他爬到副主管的同僚,算是相当年轻了。
春风得意马蹄疾,年纪轻轻便位居高位,本是人生快事。
肖灼脸上却没有一丝喜色。
说起来,他心里明白。
自己背景不深,在群狼环伺的安联众信,上位太快根本不是好事。
他领副主管实务两年有余,如果再磨砺三五年,把底子打实,将资历捞足、人脉积累到位,这个位子自然也是水到渠成。
不到三十就正式授职,看似鲜衣怒马、引人艳羡,实则根基不稳,会留下很多弊端和隐患。
可是,他不能再等下去了。
肖灼先去部门主管那里点个卯,尔后返回办公室,盯着屏幕上的简报照片。
这是一个中年亚裔男子,脸颊瘦削、目光深沉,颇有气度,鬓角几缕银丝,更添沧桑与韵味。
邹皓先!
“花町湾事件”唯一的漏网之鱼,销声匿迹了二十年的“提线者”邹皓先!
这是安联众信在新海的线人提供的照片,根据最新消息:
邹皓先近日现身新海,疑与关押在海都高监的同伙取得联系,暗中策划事件。新海方面已经提高安全等级,防备可能出现的情况。
简报划动,下面依次出现一系列犯人照片——
朗仕锋、廖婷婷,赖耀祖......
盯着照片沉思多时,肖灼关闭简报,扫一眼时间。
距离2月1日零点还有十几分钟,他轻敲桌面,按下悸动的情绪。
说起来,自己这么多年都等过来了。他原本计划徐徐图之,搜集充分信息,最好能熬到部门主管的位子,拥有完全的独立指挥权,再展开实际行动。
可是,“提线者”的突然出现,打乱了肖灼的算盘,让他不惜透支前程。
零时已至。
滴!
滴!
滴!
肖灼的工作手环响起提示音。
再看时,权限等级已经从D+正式变更为C级。
他起身来到“机武部”数据室,熟络地穿过前厅,直奔C区,拉开标识着“禁传”的卡机柜,目光落在一张灰色的模拟训练数据卡上,眸子不禁炽热起来。
这就是通往“花町湾事件”的钥匙。
在业内,“花町湾事件”是不可言说的禁忌。
事件轰动一时,距今也不过二十年,资料却尽数掩埋,各方的态度讳莫如深,数据市场上没有丝毫信息。就连上京的信保领航企业安联众信,库中都只有主犯的照片,事件内容全部是涂黑状态,这简直不可思议。
肖灼是事件的亲历者。
那一年,他和父母一家三口,正巧在风景秀丽的花町湾景区度假。
事件导致他父母失踪,年幼的肖灼虽然被营救出来,却患上了创伤性失忆症,失去了童年至事件发生的记忆,连父母样貌都记不起来。
或许是受此影响,他少年时期曾十分自闭,却展露出极佳的网络技术天赋。
通过多年蛛丝马迹的调查,他逐渐将目标锁定安联众信,怀疑父母的失踪,以及之后自身发生的一系列变故,都和这家行业巨头有着隐秘的关联。
大学毕业,经过一番曲折,肖灼终于如愿进入安联众信,寄望挖掘事件真相。
起初几年,调查进展缓慢。
一方面肖灼权限太低,接触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另一方面,他能够感觉到,公司似乎在有意隐瞒着什么。
但他没有放弃,在勤勉工作之余暗中留意,终于有所收获——
“机武部”用来进行强化训练的“模拟训练数据卡”中,
竟然有一张收录了“花町湾事件”!
卡片的调用权限高达C级,而且还属于“禁传”,内容不得泄露。
肖灼几次试探无果,主管们对此都讳莫如深,口风严谨。
他潜心布局,经营数年,再加上几分运气,终于如愿坐上了副主管之位,能名正言顺地调用这张觊觎已久的数据卡。
如今,
大事成矣!
指纹锁录入,
工作手环在卡机的扫码器上一划。
耐着性子等待几秒,目标卡片却没有如往常一般弹出卡槽。
肖灼眉头一蹙,深吸了口气,转身走向屋子另一侧的值班室。
值班的小姑娘带着蓝牙耳机,左手奶茶,右手辣条,正聚精会神地刷小破站,大半夜的忽见有人进来,吓得辣条都掉在了地上。
肖灼扫了眼对方的胸牌,尤娜,名字没什么印象,猜测可能是新转正的小孩。
他脸色和善地一挥手,安抚这个受惊的女孩两句,也没表现出责备的意思,耐心地等待尤娜手忙脚乱地收拾摊得满桌子都是的零食和包装袋。
模拟训练数据卡的借用是全自助化的,值班人员的主要工作不在于此。
而且,这会儿可都是凌晨了。他自己为了升官晋职,把爆肝拼命当家常便饭,可没有要带其他同事一起殉道的觉悟。
等尤娜收拾妥当,肖灼报上出现故障的数据卡卡号,坐在值班室中等待技术人员进行处理。
屋子里味道感人。
香辣混合着浓郁的奶味,等待不过几分钟功夫,刺激得肖灼的肚子一阵咕咕。
“肖副主管,您要的卡片。”
小姑娘一路小跑回来,双手递上灰色的数据卡。
她似乎听到了什么,怯怯地扫了眼剩下的半包辣条和其余零食,抿了抿嘴唇,脸色现出犹豫和挣扎。
肖灼强绷着脸孔,干咳一声,“怎么回事?”
“卡机没联入内网,使得您的副主管权限暂时无法生效,技术员已经帮您进行了手动更新。”小姑娘立即回答。
肖灼点点头,没多说什么,在掌心掂量卡片两下,出门走向脑电休眠室。
目送这位新晋的副主管离开,小姑娘长舒了一口气,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她整个人陷进铺着软垫的工位椅里,舒服地伸个懒腰,指尖轻扫通讯手环,点开私人连接通话。
“喂,老妈?”
“是啊还在加班......”
“嗯知道了......没事我可挂电话啦,啰嗦......”
“对了,告诉阿姐一声,她的货提走了,记得查收哦......”
尤娜眨了眨眼,眸子中闪过一抹黠光,叼起一根辣条,咯吱咯吱地嚼了起来。
......
脑电休眠室。
肖灼插入数据卡,连好脑电调节器,正在等待接入,工作手环忽然响了起来。
他翻身坐起,点开讯息,眉头不禁蹙起,“临时会议?大半夜的,什么事情这么急?”
心中略感无奈,这通知要是晚几分钟,等他进入了脑电休眠状态,工作手环就会自动回复一则【休眠训练中】的信息,不参会也有了正当理由。
身处是非地,有些事能躲则躲。他新官上任,更不想在这个节骨眼出岔子。
可是,既然看见了,肯定不能置之不理。
拔下数据卡,重新穿好外衣,肖灼赶到会议室,隐隐听见里面传来争吵声。
工作手环在感应器上一扫,他推门而入,屋里的声音戛然而止。
会议室烟气扑鼻,
缭绕的烟雾中,几道目光迎面投来。
长桌尽头,一位四十来岁的男子居中而坐,正将烟屁股在烟灰缸里捻灭。
这男子身穿旧款三扣西装,微疏的头发理得一丝不苟,手腕上没有工作手环,却是一只老式的海鸥牌手表。
何誉!
哪阵风把这位大佬给吹回来了?
肖灼一眼认出对方,微怔了不到半秒,立即收拢神色,表情如常地打招呼:
“何监事过年好!”
“过年好!”何誉微微点头,“坐吧,肖副。”
他说着,又随手点燃了一根烟,微胖的国字脸上表情和煦,看起来很好相处。
肖灼心里却已经打起了鼓。
别看何监事一脸的人畜无害,似乎只是个稍显老气的中年人。但他背景深厚,地位超然,分管网经七部、管控八部和信保九部,是名副其实的实权监事。
何誉上面,也就是六位董事和掌门人邵怀佑,与“那位”相比也不遑多让。
更何况,
他还是自己的顶头上司!
这位大佬不是在南方度假,要一直呆到元宵节才回来的吗?
怎么提前了这么长时间回来,还悄无声息,自己竟然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难不成......
是出了什么突发状况?
目光逐一扫过参会的人员——
何誉左侧,端坐着一个矍铄老者,正是肖灼的伯乐,原信保九部主管“大刘”刘至信,现返聘为高级顾问。
三个部门主管在桌子右侧次序排开,分别是九部主管余岚、七部主管袁伟和八部主管卢永正。
前后两任上司都在,自己却没有得到丁点儿消息,这本身就很值得玩味。
肖灼向几人微微点头,和自家主管余岚交换个眼神,挨着末位的卢永正坐下。
心悬着,这屁股坐得自然也不踏实。
旁边的卢主管可能会错了意,脸色微变,下意识地挪了挪屁股,似乎在犹豫是否要起身与肖灼对换位置,被何誉一个眼神压回了椅子里。
“嗬,老卢,你那椅子上有钉子?怎么肖副主管来了,突然就坐不稳当了?”袁伟不阴不阳地说。
这位网经七部的主管戴一幅茶色眼镜,八字眉,眯缝眼,年纪比何誉都大上好几岁,面部浮肿,眼圈黯青,看起来身体不是太好。
卢永正尴尬一笑,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水。
肖灼摊开本子,拔出签字笔,全当什么都没听见。
管控八部早先进行了业务拆分,最有分量的一部分被分割了出来,直接导致部门主管卢永正的实权大降,甚至比不上他这个核心部门的副管。
而网经七部式衰多年,袁伟别说比肩余岚,他的实际地位也就和肖灼差不多。
他年纪大、资历老,偏偏不怎么受上级待见,当着何誉的面,腹诽不敢明言,时不时就甩上几句风凉话。
余岚眉头微挑,扫了卢永正和自家副管一眼,见二人默然不语,便将拔开的钢笔套又扣了回去,也没说话。
“小袁啊,你啊你!”刘至信笑着摇摇头,“继续说正事行不行?”
袁伟笑得有些不自然,“老领导发话了,那我们就切入正题,肖副主管——”
他转向肖灼,语气陡然发寒,一字一顿道:
“你暗中调查‘提线者’邹皓先,是何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