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北周城破,我和阮止随大流逃亡,这吃不好穿不暖的日子,总让我后悔当时怎么没直接以死殉城。
我姓容名栎,但我有个世人更唾弃的名号——端嘉长公主。
我总觉得我自己的命不好,贵为公主却天天提心吊胆。自我懂事起,夏朝边关战事纷起,父皇昏庸,朝纲败坏。
我十三岁起就被父皇一道圣旨打发去守陵。在那里没有人同我说话,我只能坐在陵门前望着日出日落。三年过后,我回到北周城,街道依旧繁华,但却物是人非。
年末进宫,我也是推三阻四不肯去。我在自己的府邸醉生梦死了两年,父皇也不管我,任由我胡闹。
一天早晨,阮止推开我的房门,他急匆匆地说道:“今天皇帝下令迁都,留下长公主您一人监军。”
关于迁都这件事情,我那父皇两天前就曾对我提起过,在考虑守城人选时特意问了问我的意见。
我跪在大殿上,摇了摇表示不知道。他起身颤巍巍地握着我的手对我道,“父皇倒是有位合适的人选。阿栎,父皇想让你留下来监军守城。”
“你知道的,阿栎,叛军已经兵临城下了,现下迁都也需要时间。你作为夏朝的长公主理当知道轻重!”
原来您宣我进宫就是为了这劳什子的破事,我心暗骂。
“父皇,这怕是有点不妥,满朝的文武百官都是废物吗?竟然要一名弱女子守城,岂不贻笑大方!”我蹙着画好的长眉,露出假笑。
“您就非得让您的女儿去白白地去葬送性命才开心。”
“糊涂!你作为夏朝长公主,这是你的责任。怎可任性胡闹!”
我娇笑一声,语气逼人地问道“那其余的姊妹呢?她们就没有自己的责任?”
“你妹妹尚且年幼,你竟然如此自私?”他似乎不敢相信我竟然说出这样的话,身体气得发抖。
我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父皇,容栎从为求过您。十三岁那年我被您送去皇陵,三年你可曾体会过容栎,可想过容栎?没有!就因为我是您一夜风流后的贱种,无势无力。容栎的生死在您面前如同一根羽毛,刮过心里也是不痛不痒的。”
“阿栎,这几年父皇对你是怠慢了。你作为长公主,受之民养,食之民禄,到底要是担份责任。”
他这话语再直白不过,明摆着让我送死。
我从小就知道他不喜我,若没有太后娘娘照拂,我大概已经早死在襁褓之中。
我坐在床,稍微掩了掩衣服,望着纱账后的人影:“那又怎样,他都下旨了。总不能让本宫再巴巴地跑进宫求他一回!”
“不过是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罢了,有什么可惊慌的?”
阮止顿了顿,问,“那公主打算怎么办?这北周城也最多撑过半个月。”
我露出讥讽的笑容,“本宫想走也走不了。”“本宫都打算好了,与其做个亡国阶下囚,还如城破殉国来得体面,到时候史官还会在此赞赏一笔。”
阮止并未接容栎的话,他自己心里很清楚,像容栎这样贪生怕死的人怎么可能会真的去跳城墙。
二
大概是这几天的赶路,夜里没睡好,大白天也没太多精神。我知道我现在和难民一样蓬头垢面。这路上,我顶着一双熊猫眼哀怨地盯着阮止,都是他的错。
父皇和他的大臣们迁都后,就留下了我这个公主守城。明眼人都知道这北周城已经是一座空城了。我自个儿待在府邸里吃喝睡觉,也不巡逻察看士兵,自身都难保了,其他事情我根本不想操半分心。俗话说,今日有酒今朝醉。
一日晚上,我已经换下衣服准备睡觉了。阮止直接推开门拉着我就走。
我很惊讶他怎么还待在公主府,明明这公主府的人已经被我遣散了。这些天府中也未有他的身影,我以为他早就逃命去了。
我瞪大眼睛望着他,“你怎么还在这?我以为你已经走了。”
阮止脸色不好,声音没什么情绪:“别废话了,如果你想活命,就跟我走。”
我轻笑道,“城破了?”
阮止随便拿了件衣服塞给我:穿上,快点!最多半刻钟,城门就要破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我哂笑道,“那还挺早的,我以为最多明天攻城罢了。听说领军之人叫跖瓀”
阮止眼里闪过一丝异色,说,“公主也曾听闻过跖瓀此人?”
我听了这句话不由得觉得好笑,“本宫深居公主府,但孤陋寡闻也不至此。那日在大殿曾父皇提到过。”
他掩了掩神色,随后话语里又催促我换衣服。
阮止晓得我吃软不吃硬,一直没拿好脸色对我,我只能磨蹭着乖乖拿衣服换上。
阮止皱着眉看着我的动作,话语里有了点情绪,“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这样拖拉。容栎你再不走就等着当阶下囚,给那些士兵做军妓!”
我听他不再唤我尊称,知晓他这是动了气。我心里稍微有些心慌了:“哎……哎,阮止,本宫命令你站住,不准走……我这就动作快点。”
阮止声音从外面传来,“麻烦公主快点,在下不介意帮公主亲自更衣。”
这话语落在我耳里令我的脸烧红了,不过我心里暗自庆幸有屏风挡着,他没看到。
世人都道,端嘉长公主豢养面首男宠无数,好男色,风流滥情。那都是外传,我连男宠的手都没碰过,只是赋诗喝酒。唯独阮止一人是个例外,自愿来到我府邸,而我都要好生招待他。
我初见阮止,他在男馆里被强迫着去侍奉其他的人,我坐在房间里可以观察到大堂内的情况,他被小厮打的嘴巴流血却仍旧不说一句话。
这样俊俏的人出现在这样脏秽的地方,倒是让我对他产生了几分趣味。我招了招手,旁边的侍从立刻靠近身,我吩咐下去让人把他带来见我。
阮止被带进房里,他跪在地上一声不吭,我伸手捏着他的下巴让他抬起头来,细细打量他的面容,说,“倒是长得不错……你叫什么名字?”
房间里一阵无言。我轻轻一笑,仿佛料到他把我当做这座馆里的嫖客了。我不甚在意地说道,“你以后跟我怎么样?”
在阮止眼里,容栎的声音柔软而缥缈,带着原始深处的诱惑,引诱着他内心的魔鬼说出她想要的回答。
阮止沉默了半晌,微微张口说出了一个字,好。
三
这奔波好了几日,我根本不知道阮止会带我去哪。我想着他会不会半路跑了,会不会把我卖了得个好价钱。直到我进入了西江城内,才恍然明白他要带我去见谁。
我犹豫了半会,停住了脚步问阮止,“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
阮止沉思了会,才回答道,“公主弃城逃跑,若回到新都,会被有心之人做文章。这西江城有大夏最后的精锐,可保公主安全。”
如果在西江城住下,我就会遇见那个人,周清彦。
我话说,我已经大约有七八年没有见到过周清彦了。知晓他最近的消息也是在停留两年前,那时我刚从皇陵回到京城就收到他娶妻的讯息。可谁也不知道,我和他之间也有过婚书。
太后还在的时候,我是这座皇宫里的长公主。那时母妃怀我才两三个月,她的好姐妹在周家得了位娇贵的小公子。母妃血气不足,生我元气大伤,在床榻缠绵不过一年直至香消玉殒。年幼的我在太后膝下长大,周夫人带着周清彦偶尔会在内廷走动看望我。而我总很顽劣,喜欢作弄他,他脾气也很差,我们俩见面总会红着脸呛声。内廷的男人很少,宫女们好不容易看到一位俊俏的小公子,总是小声议论和偷看。
年少的心事都很难猜,特别是女孩家的。宫女们的闲话和动作我听在耳里看在眼里,直到我撞见一位小宫女准备送他情书,忍不住生了好大一场气。
后来我故意冷着他,他有意呛声我也忍着。我看着他这样没心没肺,一切都是我独自钻牛角尖的样子,感到很委屈。
我这些日的表现都落在了太后的眼里。太后娘娘也深知自己熬不过几年,便直接要皇帝宣旨赐婚。
这件事情,我是最后知道的。我走进太后的宫殿,看到周清彦跪在地上心里抱有几分的嘲笑,太后也让我跪在地上时我脑袋里思绪反应不过来。太后一步步走下台阶,拉起我的手放在周清彦的手上,这般和异性亲密的接触,我的脸瞬间就红了。
太后对着周清彦嘱咐道,“阿栎这丫头,脾气差又不懂事,性子倒是不坏。既然她已经是你名义上未过门的媳妇了,你以后倒是多担待着。”
周清彦郑重地点了点头,“太后娘娘放心,我定会照顾好殿下。”
我也不过是才十二多岁的少女,脸皮薄的很。自己知道被赐婚的消息,心情很是愉悦,但又不好表现出来,只能低头看脚尖。
出了宫殿,我感到害躁,想甩掉周清彦的手,可仍然敌不过少年的力气。周清彦弯着眼对我笑道,“阿栎你以后就是的妻了。”
那时的我微红着脸颊点头。
我以为未来的日子都是明朗的。过了不久,周清彦的父亲以身殉国,他母亲受不了打击上吊而去。他走的那日答应我,等料理好家事定会回来娶我。后来,我天天在宫殿的门口等他,心里满怀期待有位少年来把我带出这座宫殿,却等来了他去西北的消息。再后来呀,太后薨逝,我一人不吃不喝地跪在太后的灵柩前,眼里掉不出泪,心里酸涩得很。
偶尔我午夜梦回时,心里总会尖锐地疼,周清彦你是个骗子。
四
等他话音落下,我已经做出行动往城门方向而去。而阮止拉住我的手腕不肯让我离开。正当我们两人在僵持时,前方人群骚动。阮止面色微变,低声道,“人来了。”
我显然有些手足无措,没想到周清彦来的这么快,像个傻子一样呆在原地。
周清彦骑着马,簇拥着人群过来。西北的风沙磨砺了他,黑了也壮了,五官面容更深邃立挺。
我仰着头望着他,恍如世隔。
他下马和阮止交谈,半子儿眼神都没扔给我。我看见他与阮止如此熟稔,心里闪过一丝疑问。我准备上前问他时,旁边的小兵拦住我说道,“公主不远千里而来,想必也是累了,属下带您去休息。”
士兵的话吸引了我的注意力,这几日赶路累得我身子乏了,我颔了颔首便向住所走去。
我进入周府自然也见到了那位周夫人,她低伏着姿态,我打量着她,难得有些礼貌地说道,“在贵府歇息数日,有劳周夫人了。”
周夫人五官平庸,瓜子脸,眉间有股书卷气质。她跪下来向我行礼,十分恭敬地对我说,“公主能光临寒舍,是周府之幸。夫君和妾身都很欢喜。”她起身站起来,引着我进了房间,她端着茶壶给我上茶,笑着道,“现在战事吃紧,府中供给有限,若是公主有什么需要,妾身定会尽力满足。”
她俨然以周府女主人的口吻给我安排日常起居,我才明了自己年少的美梦破了。
五
百姓都知道,容氏皇族已经名存实亡。叛军已经攻陷国都,皇帝却扔下百姓向北逃亡,这样的举动无疑错失民心。
我在这西江城明面上是位公主,实质上也不过是披上了锦衣华服的难民罢了。
在这些世人眼里,只有可以庇护他们安全的人才是英雄。他们看不起我这个被当作弃子的公主。
那日的见面让我想找阮止问个清楚,只是他自己不现人影,忙得不知哪去了。
呆在周府的这几日,我不是是在庭院中溜达晒太阳,就是在厢房里睡觉吃喝。这府中除了一天有人过来送饭之外便再也没有人了。
我像往常一样躺在摇椅上晒太阳,眯着眼,寻思着西江城还可以撑多久。虽说这西江城墙坚固也被翻修过多次,到底也敌不过叛军的炮火。
我慵懒地躺在摇椅上,脸上感觉到了一道灼灼的目光。我慢慢睁开眼帘,看清站庭院门前的人影感到十分诧异,周清彦他怎么在这里?我对上他的目光,却探不清他眼里的情绪,,等我起身想问他些事时,他已背过身跨门而出。我心里暗自纳闷道,这人不讲句话就走了,可真奇怪。
我实在闲的没趣,便逮住了每天给我送饭的人,问问他最近发生的事情取个乐子。那仆从告诉我,我这贪生怕死的父皇准备投降了,叛军不接受降议,不日将要发动战争。战事紧张,西江城的老弱都被送往城外,青年壮士留下守城,周府除了他之外,仅留下几人准备饭菜每日犒劳士兵。
我依旧自个儿的乐得清闲自在,吃穿不愁。可所有的平静都被这位不速之客打破了。
傍晚,我准备更衣洗漱,周夫人穿着一身仆从的装扮闯进我的房间。
她照例对我行礼,依旧恭敬地道,“公主,这几日再贵府休息得可好?”
我在皇宫这个地方呆过十多年,这世间女人的嘴脸也都见过了。我嗤之以鼻的说道,“这里只有我们两人,你也别对我装模作样,周夫人。”她今日装成侍女的模样过来,想必也是为了掩人耳目。
“每日把我困在这座院里,那位小仆从送完饭就把院门也是受了你的意思。”
周夫人放弃了伪装,挺直了腰身,眼里露出赤裸的鄙夷,“长公主,您可真可怜!被困在这方小天地不觉得委屈吗?”
我拿起手里茶盏慢吞吞的喝完几口说,“这些天,我被困在这个小庭院里,哪都不能去。说的好听是招待罢了,也不过是被软禁的囚犯。”
周夫人突然是想到了什么,娇声说道,“容栎,你以为你还是高高在上的端嘉长公主吗?大夏朝都要完了!你还摆出一副架子给谁看。”
我挑了挑眉,玩味地看着她“你有什么资格说本宫,只要这夏朝一天还没有亡,本宫就是长公主。”
话语落下,我挺了挺自己的后背,就算是弃子,我也还是夏朝名正言顺的长公主。
周夫人觉得我的话似乎很好笑,她露出嘲弄的笑容说,“我们所谓的端嘉长公主也是条可怜虫。容栎,你难道就不疑惑北周城原本可以支撑半个月,可为何三天兵败如山倒?为何堂堂一介草民阮止竟能可以直接面见周清彦。长公主,你大概不知道身边潜伏着怎么的人物吧!”
“容栎你也真是可笑,被周围的男人骗得团团转。”
“聒噪!”我忍不住厉了声,大约是她说得头痛了,我伸手揉了揉额头。
周夫人知道她的话语已经刺激到了容栎,她嘴角笑意愈发加大,“你可知周清彦为何失信娶你,在料理完丧事之后直接去了西北?不是他辜负了你,而是你们容家欠了他!那你应该回去问你的好父皇!”
周夫人言语愈加犀利继续讲道,“当年,你父皇昏庸听信谗言,认为周将军自拥军功,欲有造反之意,心里容不得他。”
“当年西戎大举侵犯边镜,周老将军以身殉国。这背后的手笔是朝廷六军不发,截断粮草。容栎,你可知道你和周清彦隔着杀父之仇。你别再奢望周清彦还会娶你?”
“说完了吗?”
我出声打断她的讲话,觉得这女人烦闷得很。当着一套背着一套。
“周夫人,如果你今日是来与本宫说这些有的没的,现在可以走了。对容栎来说,周清彦不过是本宫年少轻狂的玩物罢了。以前本就看不上他,现在也未必看得上!”
我从未想到真相是这般现实,这些年我虽嘴上不提他,可自己心里念这三个字也百转千回过。起初我总是哀怨他为什么不来娶我,后来也麻木了。其余的姐妹,看我不顺眼的妃子都来低踩一脚,语中带刺地说我就抱着这赐婚圣旨做黄粱美梦去!
周清彦选择了家族,而我被他放弃在深宫挣扎多年。
她似乎有些恼怒,见不得我说周清彦半句坏话,脱口而出:“你知道什么?阮止已经和周清彦达成协议,明晚打开城门放叛军进城。明晚的这个时候,天下已经易主了!而你容栎只是亡国公主!”
“你还不明白吗?阮止,跖瓀,阮止……他们是同一个人!”
“把你带到西江城的那个人只是想玩弄你!你现在还不想办法离开吗?容栎长公主你有这么低贱吗?”
我抖着唇,稳了稳声音中的情绪“那又与你何干?周夫人,没事就退下吧。本宫乏了。”
我现在没有心情再去管她,自己转过身去,不再看她。
“你若无事便走吧,莫脏了我的的地方。”我不耐烦地开口道。
“妾身好意提醒殿下准备退路,还望殿下早作打算。若殿下不听,那臣妇也没有其他办法。”她知晓自己再待下去也是无趣,留下几句话后她故作姿态的行了个拜礼起身退出房间。
我听到房门关上的声音,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脸上的种种面具慢慢摘下,就好像台上的戏子下场麻利地卸妆一般。
我呆呆地坐在床上,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
她刚才给我的信息太多,让我一时之间缓不过来。
六
我硬生生地熬了一宿,当阳光照进房间,我才反应过来已经是白天了。我慢慢运动自己已经僵硬的腿,一瘸一拐地向梳妆台的方向走去。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披散着乌黑的长发,稍稍勾了勾嘴角已是风情万种,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脸色略显苍白,眉宇间满是倦态。
我打开妆匣,抹了抹胭脂才有些血色;又拿出自己许久未戴的头饰别在发间。我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恍惚有些陌生,除了眼里的死寂,似乎一切都没变,自己还是在大夏皇宫肆意一生,任性妄为的长公主。
我向小厮递了个信,令阮止来见我一面。那仆从传信不到一刻,便见阮止匆匆赶来。
我细细打量着他,凤眸眼波流转道,“这几日在府上未见你来探我,你还真是把我这个主子忘得真一干二净。”
阮止半掩着脸,让我看不清他的神色,“这几日草民忙着照呼家人,不想却怠慢了殿下。望殿下恕罪。”
他刚说完,便下跪向我请罪。我伸手止住了他的动作,意思让他站着便好。
我咧了咧嘴角,故意问道,“你在公主府呆了三年,可本宫从未听闻你提及过家人……你家人现住在哪,怎的都不带过来给本宫瞧瞧?”
他似乎有意回避这个话题,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
“家里都是一介贱民,怕污了殿下的眼。臣和家人都住在城外西郊。”
我小抿了几口茶,知晓他不会对我说真话,我开口说道,“倒真是可惜了,本宫这大半月只待着在庭院闷得慌,阮止,你陪我去外面走走。”
阮止貌似很意外我这样无理的要求。现在局势吃紧,我这么惜命的人竟然还想出去闲逛。他带着深沉的的目光从我面上掠过去,猜度我话语的真假,最终他确定我不是闹着玩笑后,还是点点头答应了。
阮止带着我登上城楼,这个时间段,周清彦应该在城墙楼上巡逻。
我摸着城墙,心里估算着墙壁高度,心里暗叹道人摔下去得多疼!墙壁上面沾染着数百年前战士的鲜血和血肉,它在这里矗立百年,承耀着朝阳,沐浴着余辉。
这座城墙是夏朝的第一要塞也是最后一道要塞。一旦攻破西江城就等于撕了道口子,万里山河全部暴露在外面。
阮止比我更早瞧到周清彦,他对周清彦使了个眼色,让他赶快离开这地方。
他以为我瞧不到他的动作,其实这些已经收在我的眼里了。
我声音凝了下来,说,“阮止,别赶着周将军离开,他是我叫来的。”
阮止脸色有些错愕,他没想到周清彦是我叫来的。
我转过头笑未及底地说,“周将军见了旧人也不打声照呼,待客之道也未免太失人情了。”
我瞧着着他手握着剑双膝跪地,在我面前行礼道,“拜见长公主殿下。”
周清彦跪在我身旁的样子像极了当年跪在鸾座前羞涩的少年。
我袖袍中的手慢慢握紧成拳,葱嫩的指尖慢慢嵌进我的肉皮,这痛不及我心中万分之一。
我一直没有让他起身,他就一直跪着。
我凝视着城外的大漠风光,语气轻轻道,“你们都以为自己很聪明吗?”“你在我公主府两年不觉得屈才,跖瓀?”
跖瓀瞟了眼跪着的周清彦,目光暗流涌动,“你还是知道了。”“周夫人告诉你的。”
他说出这句话没有半分辩解的意思。
我转过头娇笑一声,眼里波光潋滟道,“知道又怎么样,不知道又怎么样。跖瓀,我也不知自己何德何能竟让你在我府中呆了三年!”
“我是蠢,我是笨……可我容栎为何混至如此惨样,信任的人利用我,我爱的人辜负我。”
我的视线在周清彦和跖瓀之间徘徊。
“我被你带到这西江城,像牢犯一样硬生生地关了半个月。”
阮止神色怔了怔,他貌似想开口同我解释。
我后退几步,坐在墙上,抢在他前面开口:“你不用与我解释,我也不想知道。”
“我不恨你们,就算当周夫人告诉我,周清彦和你达成的协议,我也没有一丝怨气。我承认我父皇不是个好父皇。这片河山迟早也要人收拾的,如果没有你也还有他人。”
我浅浅的笑着,只是喉中一股血腥气味涌了上来,我知道是那杯茶里的毒药发作了。
我撑着毒药的疼痛,断断续续地说
“可是,周清彦你欠我的,这辈子都还不了。”“我要你一辈子都活在内疚中。”
我喘着气,呼吸有些提不上来。
这时,周清彦慢慢抬起头抖着唇对我作了口型,那五个字我看懂了,阿栎,对不起。
泪破了我的眼眶而出,我僵硬地弯了弯嘴角。
我为太后娘娘守夜的时候没哭,我被父皇扔去皇陵也只是默默应旨。不知是风大吹的我眼疼,还是这五个字等太久的原因,我眼前景渐渐模糊。
我声音低了下来,絮絮叨叨地念道“我知道我是个贪生自私的人,我怕痛,怕脏,怕丑……”
城墙的风大,我的红衣被吹得飘飞,仿若神祗。我傲然扬起头,朝阮止和周清彦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我开口说话,但嘴角的鲜血终究还是慢慢流了出来,“我是这夏朝的长公主,我就算为了活命,也不可能跟着你们。”
“我那日与你开着玩笑说要跳城墙,你却不当真,你说我胆小自私也好,还是傲慢愚蠢也罢。我从不在意,我现在还有什么可失去的呢?。”
话语消散在风声中,我往后纵身一跃。狂风卷起我鲜艳的裙裾,仿佛一朵鲜艳的玫瑰。
“不要”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借着风声我隐约听到,不过也来不及了。
数丈高的城墙,下落之际,我眼前浮光掠影,闪过自己短短的一生。
年少时的恣意妄为,早已远去,这一生太累了。
我掉落在地,铺天盖地的痛夹杂着毒药的疼疾驰而来,我咬着牙银盼望知觉早点消失。我感受到体温越来越低,口里和嘴里的鲜血涓涓不断地流出,沾在裙子上,我觉得自己似乎有些难看了,艰难地把身上的红色披肩覆在脸面上。
眼里最后浸出的鲜红与披肩颜色交织在一起,模糊了我的双眼,我听着城门渐渐打开的声音,含着笑慢慢阖上了眼。
后记
后朝史官遵上之令,重修文史。官员撰写端嘉长公主,其翻遍所有藏书所得也不过寥寥数字。
栎为文帝长女,号端嘉长公主。帝**乱成性,喜面首。帝厌其烦,扔于北周监军。城破,帝女逃至西江,遂跳楼殉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