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
清晨的空气格外透明。
一道阳光径直穿过窗帘的间隙，抹在我的脸上，这是四周冰冷的空气中，唯一一丝可以感受到的温热。
隔着房门，房间外爸妈窸窸窣窣的对话声将我吵醒。虽然听不到内容，但也不是好声气。
每次醒来都是一天当中心情最差的时候。
[ 2 ]
这几天气温骤然下降，窗户上已经结了厚厚的哈气，瞥见闹钟的指针还没指向六点，我想我还可以在床上多赖一会儿，便又把被子裹的紧了紧。
妈妈总是这样，为了一些生活上的琐事跟爸爸一天到晚吵个不停。
这次也许是因为奶奶住院的事情吧。奶奶住院已经一个多月了，爸爸每天晚上都在医院护理。最近功课忙，都没有时间去医院看上一眼。估计奶奶的手术我也没时间去了。
昏昏沉沉之中，我又醒了过来——6：55——7：10就上学了，这还怎么来得及。我赶紧爬起来，麻利的地穿好了衣服。这次真的是吵架了，都没有人叫我起床。
推开房门，爸妈一个坐在沙发上，一个坐在床上，相互板着脸不说话。要迟到了，来不及管那么多。匆匆地扒了一口饭，从冰箱里抓起一包牛奶，拎起书包赶着出门。
我总是习惯性的扬起脸，透过楼缝间那道狭长的天空，看一眼天气。
该怎么形容自己，以及所存在的这个世界。
大概就像一个精准的钟摆，毫厘不差地划在学校与家之间。每天都生活在各种各样早已习惯了的束缚之中，像难以摆脱的地心引力。
由不得你。
[ 3 ]
看到操场上拥挤的人群，才想起来今天是周一，学校升旗，但上楼已是来不及了。
我背着书包站到最后，书包里满满当当的塞着洗好的校服，根本来不及换。老师踱到排尾，打量了我一下，没有说什么。
升旗仪式还没开始，几声闷雷之后一场大雨不期而至。操场上的人蜂拥而入。不知道今年怎么这么多雨。
回到教室，女生们抱怨着今早刚洗的头发被雨淋湿，随处搭着被淋湿的校服。
“由于大雨，升旗仪式不能正常进行。下面宣读一则通告：
近日，学校领导在学校周边文具店、便利店发现兜售避孕药的现象。经校领导多方查实，原来在我校女生中间流传着一个小秘密：将避孕药研成粉末掺入洗发水中，会洗出乌黑油亮的头发。这种方法极其愚昧无知，且严重败坏了学校校风。如果再发现有我校同学去购买的，学校将以与严肃处理。”
“下面有请校医沈梅老师给大家讲一下雌激素类药物对头皮毛囊的伤害……”
教室里顿时像开了锅一样，几乎所有人都在议论这个消息。
[ 4 ]
“据线报说9月24号开运动会，可靠消息。”
“运动会？”
趴在桌子上的我心里微微颤了一下，一下子清醒了过来。消息有些突然，虽然我并没有抬起身，但睡意已全然不在。最近晚上总是睡不好，困了一节课，本想下课趴在桌子上好好休息一下的，却被她们的交谈打断。
开学也不知道多少天了。
我还是趴不住了，坐起来看了一眼贴在课桌上的日历——9月18号。周日就是运动会了。突然一阵微酸感漫过鼻腔，是不是感冒了。
阴雨天把原本在阳光下做操的课间拉的格外漫长。看看时间还有五分钟才上课，我便去楼下的便利店买瓶水。店里只有稀稀落落的几个人，柜台前面一班的张雯雯正站在那里。传说中隔壁一班有两个美女，一个叫张雯雯，另一个叫姚瑶。
“能不能借我五块钱，我钱包落在教室了。”我走近柜台时，她突然转过来问我。
我怔怔的掏出五块钱递给她。
“改天还你。”
事情从发生到结束，不过半分钟的时间。不知道为什么，我始终好像觉得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一样，或者说跟我没什么关联。我跟在她的后面，她手里拎着一瓶苏打水。
[ 5 ]
上课铃声响了，看到课表才想起来这节是政治课。老师还没来，教室里面都在安静的等待，我随手拿出上节化学课留的作业题翻了起来。
也许昨天夜里没有睡好，一整个上午都昏昏欲睡，脑袋里面空空如也。
我望着练习册上一直没做完的化学方程式配平，许久做不出答案。心烦意乱的侧着头望着窗外发呆。
雨已经停了，金色的阳光穿过乌云的缝隙，抹进教室，穿过窗帘斜斜的映在黑板上。
灰尘若隐若现。
上课五分钟了，政治老师才挟着厚厚的教案走上讲台，推了推眼镜。
“不好意思，刚刚学年组开会，来晚了。”
原本安静的课堂一下子喧闹了起来。高二的理科班，是不会有人重视政治课的。
我翻看了几眼根本无法看懂的政治课本。心绪烦乱，又无心做题。
高二的塌腰期，最近功课都十分吃力。我皱着眉头，把那本化学练习册从头到尾又翻了一遍，最后终于无奈的趴在桌子上闭着眼装睡。
姜雪靠在墙上，用书挡着自己的脸，侧着身子跟王晗说话。
“最近要运动会了，难怪下午体优生都在训练。”
“这两天我总能看到有一个跳高的体优生，最少得一米九吧，你觉得他帅不帅。”姜雪说。
“帅倒是挺帅的，个子也太高了一点吧。”
“噗呲噗呲，郑毅。哎呦，郑毅，你过来。”
“干嘛？”
“有个个子特别高的跳高体优生，你知道是哪班的么。”
“我还想你突然叫我来干嘛，又在犯花痴啊。”
“要不是刚才打上课铃了，我就自己去问了。还用得着你么。”
“我相信你做的出来。”
“想死是吧，杂志你还想不想要了。”
“要要要。”
“那还不快说。”
“高二11班的。上次在省体校的篮球馆里跟他打过一次篮球，个子高嘛，扣篮轻松的很。之前我也没见过他，就问了一下，听说是这学期刚转过来的，好像叫付川。至于别的什么嘛，我对男人不感兴趣也就没问。”
“我说怎么过去没见过这个人，我还以为他是高一的新生呢。”
“你看门外那是谁。”
“哪儿？死郑毅你骗我是不。”姜雪把书丢到郑毅的身上。
“谢了啊，这杂志我要半天了。”
“不闹了，跟你说正经的呢。”
“看在杂志的份上，就再透露一点，这周末，他应该还去。”
“真的么，叫上我们一起去看他打球呗，他扣篮的样子帅不帅啊。”
“真受不了你，要不我直接帮你约他，看场电影啥的。”
“才不要呢，我没有那么花痴呢好吧。主要是好久都没看你们打篮球了。就这么说定了啊，周末我和王晗一起过去。”
渐渐的我睡着了么？他们的交谈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此刻的他们仿佛跟我分隔在两个世界。
我又何曾不想和他们同处一个世界，但似乎我永远就是这么一个人：
上课回答问题都紧张的要命；见到女生会脸红，词穷到走在一起都会尴尬的拉开距离；从来没有和要好的朋友一起玩疯过整个周末。
尽管
也想有很多朋友，每天都不知道什么是忧愁；也想能打好篮球，在球场上意气风发，赢得女生们的尖叫；也想肆无忌惮的在外面熬一整个通宵。但自己却从来都是那个听话懂事的乖孩子。
是这样吧。
“别睡了，老师叫你呢。”同桌推了推不知道是否已经睡着的我。
下课了？我睡着了么？
此刻大家都安静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刚才的一切，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看着站在门口的崔老师，我不禁一身冷汗。
“上节课我在教室门口路过三次，一直看你在睡觉。别的课也感觉你心不在焉的。你怎么了。”
“我……发烧了，不太舒服。”
“哦。吃药了没，用不用去校医室看看。”
我摇摇头。“我放学去买点药，不用看校医了。”
“回去吧。这节自习，你好好休息一下。”
不攻自破的，自己都觉得不会相信的谎言，却被轻而易举的相信了。也许在老师眼中，我是一个不会说谎的学生。
[ 6 ]
一天的时间过去的这样快。
打开房门，妈妈板着脸坐在沙发上，丝毫没理会我的出现。估计还在为早上吵架的事情跟爸爸怄气。
爸爸晚上七点多才回来。一开门，整个人却好像很轻松的样子，不过那十有八九是装出来的，我能感觉得到。
“我今天去单位把工作辞了。入职的押金和上半年的奖金下个月可以领回来。自己走总比人家撵你走好，这还能多给我一个月的工资。”
“谁让你辞职的！谁让你辞职的！董国强！你跟我商量了么！”妈妈发疯般的咆哮。
“今天早上不是让你给领导送点礼过去，跟人家好好说，回去接着上班。你怎么去了就给辞了，放着一个月五六千的工资不挣，回家来喝西北风啊你！”
“有完没完了，干不了就辞了呗。等我妈出院了，我再找工作。”
“怎么就干不了，有什么干不了的！不就领导说了你两句。不干了以后吃什么？喝什么？孩子拿什么交学费？拿什么去还房贷？这物价一天比一天高，你没了工作这日子以后怎么过？你妈生病住院，是你一个人的事情么，晚上不睡觉，整宿的靠在那，白天再去上班不要命了你。你大哥你大姐不该晚上换个班去护理一下么，你大姐早上不到，你就在那傻等，等到十点多去上班，哪个领导不对你有意见。”
从妈妈的吵骂声中，我听出了，因为奶奶的病，爸爸这几个月经常请假。昨天领导找爸爸谈话，名义上是放个长假，实际就是开除。爸爸赌气把工作辞掉了。
“你这个岁数出去找工作，哪个单位肯要你？我告诉你董国强，还有十几年你才退休，这日子怎么过？这日子没法过了！你要是敢辞了，我就和你离婚！”
[ 7 ]
“吵吵吵！”我把桌上的作业本悉数推到地上。
爸妈又吵了很久，明天还要上学。自己一个人重重地摔在床上，拿起枕头盖住耳朵尽量不去听。
好冷。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我多希望这只是一场冰冷的梦啊。
我叹了口气，把踢掉的被子重新盖在身上。印象中，夜里妈妈会来盖好我踢掉的被子。
睡不着，我拽开窗帘的一角等待着天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