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宁一觉又复醒来,宫墙内外间已开始被白茫茫一片素裹包住,有些灰蒙蒙的天空上如柳絮般飞扬着的雪花不住的漫天铺落下来。站在东宫府门前的短阶之上,冷风拂面这入冬以来的一场雪已颇沁着些寒意。至宁所站的短阶顶上有琉璃瓦的屋檐遮着,飘雪倒也不至落到身上。她静静的看着往来复返的宫女太监忙活着将一个个取暖的火盆碳炉从身侧送入东宫之内,或是在已积的快要没足的雪地上留下一排排脚印,伴着怀中火炉自空中冒着的热气直通向后宫之中。
只见这行伍之中一些太监到底还是男子的底子,脚下步伐尚还行的平稳,但一些年龄尚小的宫女,却似乎是被蒸腾而起的热气烘烤的脸上满是水汽,不过一会儿连头上盘起着的头发都开始黏湿了起来。至宁正看得出神,耳边却忽然传来一声悠然的感叹声道:“黄河捧土尚可塞,北风雨雪恨难裁。”
至宁乍闻声音动作急促的侧身看向身旁。不知什么时候自己身边已立定住一名身披着银色长毛大氅,看起来年纪不到约二十出头,长眉若柳皮肤却似雪般光洁白皙,那棱角分明的侧脸中透着几分冷峻,却是名俨然一副贵族模样的少年。
至宁口中轻咳一声正要答话。谁知那人眼神虽往身侧转过来的至宁脸上瞟了一眼,但却立时又以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眺望远方,静静观赏着雪景。看那颇为高冷的样子刚才的话只是他有感而发的自言自语,却是丝毫不准备理会身旁这个想要想搭话的人。
“额……”至宁刚要说出口的话只得又恨恨咽了回去。好个无理的锦衣之人。不过这人看起来衣着华贵,又能从这宫中来去自如。想来自是这宫中的贵人,但他这态度……算了他不理我,我亦不去理他,我自看我的冬雪便是了。至宁心中自思到。
她心中正自思考着,眼神怔怔看向前方,正要再次融入这南方少见的雪景意境之中。
寂静中,突然传来哎呦一声的惊呼,却再次打断了她的沉思。原来雪中沉默的行进队伍中一个看起来七八岁左右,身材颇为瘦弱的小宫女似乎实在难以忍受粘稠的不适感,脚下稍稍慢走了几步,将双手中托举着的火炭盆交自左手怀间,空出的右手便要伸出去捋一捋因汗水粘粘在脸庞之上快要遮住眼睛的青丝。许是路上已被前面走过的宫人将雪踩踏结实,而这边左手怀中抱着火盆又不敢太过用力怕烫着皮肉。一个恍惚不经意间那小宫女脚下重心不稳竟一跤摔了出去仰面扑倒在雪地之中。她那手中的火盆亦铛啷啷啷的滚出去好远,直滚到宫墙边上方才停下。
这一下除了至宁连带着刚刚远眺那人的目光也被这幕吸引过来。
本来大部分碳火已就地掉落在大雪中径直熄灭,谁知正巧随队管事太监正慢悠悠走在队伍侧面,突然听到队伍中有人发喊,连连停下脚步向后看去。正巧而那滚落出去的火盆中的一颗冒着火星的碎碳随着撞击力道却好像长了眼睛一样不偏不正的往那驻足的管事太监身旁落去。
“笨货,你可知道那是给宫里各位娘娘……哎呦喂什么东西。”顿时惊起的痛呼声打断了那训斥的话,众人惊愕间那太监却开始满地乱蹦起来,不蹦跶了两下却又一屁股滑倒在地。连忙从地上捡起几把积雪又往鞋上扬去。
“常公公。”几名距离不远的小太监看到常公公突然发起癔症的样子,连忙往他这边蹿来。但雪天路滑,越是心急想快走脚下却偏偏挪不动步子,待几名小太监摔着跤走到常公公身边时候,对上的却是他那布满阴狠的目光:“是谁把这颗火炭扔到本监的鞋上的?”原来刚才那块滚落出去的炭火正落在了他后脚跟处,刚才扬起的积雪却是为了降温。
原来大监不是犯了癔症,是被刚才的炭火燎到了鞋跟,忠心的小太监闻言长出口气,幸灾乐祸以为终于可以上位的太监却暗自皱皱眉头,但两拨人的眼神却齐齐向那小宫女处看去。
常大监丢了好大个人,此刻心中已是怒极,他双透着阴狠的三角眼顺着众太监目光看去,却还是小宫女方向。
“该死的贱货,当真是个不长眼的废物东西,看我今天不踢死你。”常公公身边机灵的小跟班已看出他的怒意,当下一脚飞起向那小宫女踹去,紧接着啪的一记重重的耳光又将刚刚龇牙咧嘴从地上爬起来的小宫女复抽倒在地上。
“打得好,给这该死的贱皮子张长记性。”常公公中虽骂手中却不停歇,只不到片刻那团被攥实了的积雪却已化成一抹冰水从指间流出,布鞋的鞋跟却已被烧出了一块残迹。一道阴森的目光传来,
“公公饶命,我错了饶了我吧”小宫女的痛苦求饶声传来。
“哼哼,饶了你?你这条贱命还不够赔常公公这双新鞋来的够用。”言乞,又是数脚踢来,但这几脚却已不再往小女孩身上发狠,竟直向她脸上踢去,不过两三脚,雪地之上已绽开出朵朵梅花。
“贱货,这点活都干不好,还险些惊扰了贵人。你个废物,去死吧你。”方才反应过来的其他小太监跟着上去踢踩起来,眼看着那名小宫女便要被这群恶奴踹个半死,她颤抖的身子已开始如虾米般弓缩起来,口中亦吐起了紫黑色的血沫。显然这数脚之下已受了内伤。
“这位公公,这小姑娘也不是故意的,你已踢了她这么多脚也算解了心中怨气,这便饶了她吧。”沾着梅印的鞋底已将那地上宫女的脸孔踩的发青起来。突然一道声音响起的同时又是唰唰数脚将那几名恶毒公公落井下石的鞋底挡了开来。
“哎呦,常公公这……”
“这位公公,她虽犯了错但惩治一下也就是了,犯不着要她的命把。”看不下去的至宁心有不忍,继续?替那小宫女解释道。
“滚开一边,不过是个小宫女,也敢拦本监的路,不想活了你。”常公公此刻已好了不少,站起身来一看却是个身着东宫服饰的小宫女,顿时又趾高气扬起来。
“今儿还见了个管闲事的,你是哪家主子的侍女,给本监报报你的名头过来。”那常公公本欲再骂,但心中想了想又继续问道。
“我不是哪家主子身边的人,只不过是看这孩子有些可怜……”
“可怜?你马上就该替自己可怜了。小三子们你们可都听见了,这丫头说自己不是主子身边的人。相必定是个刺客。你们一起上去给我把她抓起来。”常公公最后一丝的耐心终于被耗尽。呼喊着要将这个多管闲事驳了他面子的小宫女一并收拾了。
“哇啊啊。”几道身影已尖叫着逐渐要扑将过来。
眼看那几道拳影便要落在至宁身上,至宁下意识的正要闪躲,忽听到空气中却传来一阵破风之声。扑将过来的几名太监只觉得眼前一花,身子却已向后倒飞出去。
只听一道冷冷的声音已传来:“你们几个该死的奴才,难道不知道这便是太子殿下的贵客至宁姑娘吗?”
“大监又来个管闲事的,要不要我去叫人?”被击飞出去的小太监一个滚身从雪地上爬起来,紧盯着那人向管事太监问道。
回答他的却是啪的扇来的一个耳光。
“该死不长眼的家伙,连皇……”
“嘘,噤声,既然知道我是谁,那便滚下去,本……我正在这里等人,你们管教好自己的下人,别在我这里碍眼。”
“是,是那小的便继续运送炭火去了。”几名太监慌忙相互搀扶着,指挥着大队伍往前去走去,地上只余下那名小宫女还一动不动的。
至宁刚想道声谢,可那人却一甩袖袍话也不说的去了。
真是个怪人,至宁心中念头一闪而过,却将地上满是血迹的小宫女扶了起来。
“你……还能走吗。”至宁刚想弯腰搀扶一把,却见那小宫女拍了拍身上的新积雪,竟从地上站了起来。
“多谢这位姐姐,我还能走。”在至宁目瞪口呆之下,小宫女自怀中取出一领白帕擦了擦血渍轻松的说道。
“你……”
“姐姐,您是贵人许是不曾挨过这般惩罚,我们小宫女这挨打可是习以为常了的,我若不装的像些刚才那是狗奴才下手更重,倒让姐姐担心了,嘻嘻,姐姐我先走了。”小宫女说完话,躬身一礼竟一瘸一拐的去了。
这……今天怎么都见到些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