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流,祖武中都。
物华天宝人杰地灵。这里连城门也与他处不同,格外古朴坚实。川流不息入城的车流中,一辆青蓬绿皮的列车不起眼地夹在其中,减速缓行,在距离南城门数百丈之地停放了下来。
车门打开,一个布衣棉鞋,容颜沉俊的中老年人走下车,缓缓前行几步,仰起头凝望着巍峨城门上方的“东流”二字。
身后一个青年人跟来,察觉到老者的异样,也抬头看了一下。青年倒是一副普通守卫的打扮,大概一千来岁的样子,站在老者身后在问:“贺老,你怎么了?”
贺之章没有回答,他依旧保持着仰望城门的姿势,表情凝然不动,秋风吹过,一头黑发被掀起,露出不少白发。沧桑的面颊上带有细纹,整个人都流露出一股悲凉感怀。
良久,老者唇边掠过一抹浅笑,“我想在这里多看一会……我已经有六千年没有看过东流城了,想不到它的气息几乎丝毫未变。不知进了城,又是怎样一番场景。”
上官右有些怔忡,问道:“贺老,您这么多年都没有回来看过?”
“是啊,好久没回来看过了。六千年前,你父亲也是在这里,送我离开祖武星域的。”贺之章幽幽长叹一声,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布包。然后扯开布包的封口,朝掌心一倒,一枚玉蝉落了出来,将其握在掌心。
这块墨白色玉婵雕工栩栩如生,玉质珍贵也异常莹润可爱,一看就是价值不菲的贵重玉器。
不过对于贺之章来说,这枚玉婵的意义,并不在于它的价值和功效。
“小右,我们赶快去见你父亲吧。”
上官右点点头,便吩咐后面的手下去准备马车。
三个时辰后,雷虎号停在东城门下的停车区,楚氏一行人赶在天黑之前,抵达祖武东流城。
派人通报东门守将,楚氏就被一队兵卫接引,入住内城待客区域。舟车劳顿,楚氏族人用过晚膳,一番梳洗,就不约而同地安寝。
九月十六,恰好是祖武星域的一个重要节日,仲元节。这个节日由来已久,其传统则是戴着面具,呼朋唤友携亲待故地赏花灯。这一次,楚氏终于能在东流城,体验一下节日的欢快风情。
由于此夜不宵禁,街市上人来人往。以每位楚氏元老带着两三个长老和两个小辈为一组,在一队护卫的围护下,出了雷渊居。
初更鼓起后,楚般若和楚翰仙跟着楚亦凡,一行人出了府门,刚进入繁华的灯街主道,立时便感受到了摩肩接踵的气氛。鱼龙华烁、流光溢彩之间,人潮如织,笑语喧天。这是祖武中都里等级地位最不分明的一天,贵族修士也好,平民走卒也罢,在观灯的人群中并没有特别明显的区别。
许多名门子弟也乐得穿异服戴面具挤在一堆嬉闹赏灯,并把这当做一种时尚。只有上层贵妇和闺秀们才会扯起屏风围障,加以阻隔,呆在一旁观赏。但也有调皮的世家小姐,或刻意假扮成平民女子,戴着面具遮住上半面,随意走动;或使用秘法女扮男装,和男子称兄道弟,游戏人间。
和很多孩子一样,楚翰仙很是喜欢闪亮耀眼的东西,只是面不改色打量着,装作一副不在意的样子。细腻的楚般若自是捕捉到他有些异样的眼神,试着问他“买不买”,楚翰仙总是回答:“不要!”。但这也无济于事,因为才逛完半条街,基本上每个护卫手里都提着两三盏灯。
楚般若出手倒是阔绰,街上那些白兔灯、金鱼灯、走马灯、仙子灯、南瓜灯、灵蝶灯都被他买上三四盏,说是回去装点自家的谷院。
“小若,钱不是这样花的……”随行一位长老忍不住抱怨道,“现在咱们楚氏挣钱也不容易,照你这么买整条街都得搬回家里去。”
“是啊,公子。”一众护卫齐声赞同。
“没有浪费啦,这些灯设计得是很好。等会回去把这些灯好好存放,我自有妙用。”楚般若笑着安抚众人,又回头问楚翰仙,“阿仙,你说是吧?”
提问长老这就无话可说了,心中叹息,楚般若这个败家子弟。护卫们
后者也只能尴尬点了点头,心中倒是窃喜,楚亦凡一直暗自观察,也为这兄弟俩的情谊而感到高兴。
前面不远处,有一白服少年带着四个侍卫,站在一片灯摊前,摊老板热情地招呼着。少年看着白皙俊俏,有些娇小,眼睛很明亮也很大,睫毛很长,嘴唇有些鲜红。他似在冥思苦想,流露出苦恼惆怅的模样,不时抓摸自己的小耳朵,粗莽的四个侍卫也是看着干着急。
主子一路走来,一眼就看中了这个摊里的九彩莲花灯,偏老板也是个趣人,灯不卖,猜中灯谜就送,说是只待有缘人。
谜面很简单,就一句话七个字,枕畔一聊过五更。
主子从小饱览群书,也被这简单七字给难到,更别提我们这些大老粗了。
四个护卫相互对视,看出眼中的无奈,心中愧疚地想着。
楚般若一组人走到这个摊子,自然也被老板引导,来猜灯谜,双方护卫相互对视一眼,暗自警惕。
这个迷题难不住曾处于信息大爆炸时代的某人,楚般若很快就猜出了谜底。他本想说出谜底,不经意转眼间瞥见撇嘴皱眉的白衣男子,不由被迷住了。
“好可爱,好漂亮。”楚般若心中惊叹。
脑海中,小艾一见某人一副猪哥样,一脸嫌弃地念叨:呵呵,男人。
“敢问兄台贵姓?”楚般若走近白衣男子,主动打个招呼。
白服男子闻声,下意识转过来,一眼定情缘,一世恨纠葛。他就静静站在那里眉眼带有一丝柔情,丰神如玉,傲然如竹的模样就那样映入她的心房。两双通透明亮的眼睛好奇地观察对方,对视之间也让男子有些许异样的感觉,这颗心有了不规则的律动。
缓过神来,二人红着脸,拱手行礼,二人互报姓氏,白衣公子称他姓白。
“在我的家乡,有这样一个习俗,两个人初次见面,需要握握对方的右手。”
楚般若诚然地看着白公子,伸出右手。后者有些犹豫,但还是伸出自己的右手。握手时,不敢细品对方小手的丝滑感,楚般若悄悄递给一张纸条,白公子会意收手,脸色更加通红。
这一切都被摊老板和楚亦凡看在眼里,他们也不点破。
白公子得到“耽”字答案,就急匆匆地找摊老板解灯谜。提着做工精美的九彩莲花灯,白公子脸上露出两个迷人的酒窝,笑颜如花。把玩一会儿,她就交给一个护卫。
然后,她找上楚般若,询问如何解灯谜的。楚般若欣然接受,慢条斯理的解释:“我是这样分析的,“枕畔”可以理解为“枕”字的一边,取“冘”。“五更”为卯时,取“卯”。而“聊过五更”别解为“聊”字过了“五更(卯)”,余下“耳”。所以就是“耽”了。”
白公子这才恍然大悟,就和楚般若开始交谈起来。二人都有一定见识,通览群书,涉猎古今。从洪荒宇宙谈到星辰运行;从盘古开天地聊到萧梁建皇朝;从衣食住行转到琴棋书画。二人都提出了自己不同的观念和看法,倒也详谈甚欢,吸纳对方的优点。白公子有她更为广泛的见识,楚般若更有许多奇思妙想和全新观念。
二人忘记时间,忘记地点,颇有相见恨晚的感觉。不管外界如何,两个少年意气风发地谈古论今,坐而论道。
“哈哈,鹤老鬼。再这么发展下去,你那宝贝孙女铁定要被下面那小子给拐跑了。”
附近酒楼上,贺之章和上官鹤本来在观赏灯会风景,却不料发觉了这一出,贺之章不由打趣。
猛得一拍桌子,上官鹤脸色铁青,吩咐道:“去!给我好好查查跟小姐交谈的那个少年人。”
“诺!”六个银甲卫领命道。
“别介,老鹤。大过节的,发那么大火干嘛呢?我看那年轻人气宇轩昂,谈吐不凡,也不失为婉儿的良配。”
“哼!章老头,你也别在这里瞎看热闹,说什么风凉话。那小白脸要娶我家婉儿,没门!”
“哎哎哎,真生气了。来来来,喝酒吃菜。且放宽心,儿孙自有儿孙福。”
“诶,先不管这事。章老鬼,我问你,你也实话实说。咱两认识这么久,你也别拿些鬼话来唬我。你,到底能为我上官家做到那一地步。”
“老哥,不是我不想帮你。只是,圣院律法严苛,不允许各大势力横跨天河,过度插手异区天河的事务。我虽是华山剑宗的内门长老,也不敢违逆圣院法度。”
“不过你放心。侄子小右已经被我引入华山剑宗,你瑶湖上官一脉不会就此埋没。另外…在你走后,我不能保证你们上官家今日的地位,但定会设法护你族人周全。”
“如此,便多谢章兄弟了。请受兄弟一拜。”
上官鹤作势要跪谢贺之章,被其扶住,直言兄弟之间不必计较那么多。
夜渐渐深了,月光也没那么明亮,街上行人逐渐减少。走到一个十字路口,楚般若和白公子将要分别,临走前白公子俏皮地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说道:“嘻嘻,其实刚才我是骗你的,我的真实姓氏不是白姓。小哥哥记住了,我叫上官婉儿。今天和你聊的很开心,以后再会。”
说完,上官婉儿掉头就走。
楚般若还呆呆地傻站在那里,耳边留有余香,夹带着些许热气。过了十息,他才望向上官婉儿离去的方向,上官婉儿也似是有感而发,她转身回头,在灯光的照耀下,绽放笑容,眨眨右眼,再留下一个干净利落的背影。
我,好像被女的撩到了,然后她还跑了,呜呜。
楚般若心里如是想到,却引来小艾一阵恶寒。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楚般若有些患得患失,喃喃念道宋朝诗人辛弃疾的奇作。
“这少年倒是好生才气,竟做得如此好诗。尤其是最后一段,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意境很是深远!”
贺之章很是惊奇,暗暗记下楚般若这名少年才俊。
“哼!算他有些本事。”
上官鹤嘴上还是不服气,心中却对楚般若大为改观。心想,为自家孙女做出如此痴情之诗,想必也不是什么始乱终弃之徒,婉儿今日倒也结交上一个不错的少年才子,只是不知是谁家子弟。
热闹非凡的仲元节落下帷幕,四天后,也就是九月二十。祖武分阁赶在祖武朝会前一天,公布了甲子年上界品级势力榜单,掀起一番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