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历四百七十二年,李风章多了个妹妹,叫李小花。后来李风章问阿爸,为什么妹妹长得这么好看,名字却这么土。阿爸答说,她是他抱回来的,一看便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在李家住不久的。
共历四百七十七年,李风章终于回到家。五年前舅爷李柯佚劫他周游列国,非教他立誓:不尝遍世上的一流美食不归家。平心而论,李风章对舅爷的做法并不抵触,老爷子开始虽有些强硬,但追求美食的初衷无可厚非,且旅途中对他管护适宜,更何况告别时,舅爷把“风嗅蝶”送给了他——一把奇特的伞,阿爸口中的NU-11。
共历四百七十八年,李风章从一个学者的口中得知了“风嗅蝶”这名字的来历,从此将这把他心爱的伞更名为“风袖蝶”。那个学者来自博亚河畔——阿爸工作的国度,NU-11的诞生地。
共历四百七十九年,李风章收到了李柯佚的信。同年九月,他当上了穆堡隐山丞相的门客,流连于隐山雅楼,找寻完善《蝶舞》《风追》的秘法:
与往年相同,穆堡在九月踏入了雨季。白墙黑瓦的古城之上,阴云舒展身躯,慵懒地躺在发散白光的天空,随意地抓撒着细密的雨丝。不过在漫长的下落过程中,纤细的雨丝互相吸引,凝聚成了圆头鼓槌,重重敲击在隐山阁的屋脊上,冲刷着江渡匠师费时五年雕琢的石蟒,也浇注于青年头顶,那做工粗糙的斗笠上。
李风章立于此,已三个时辰。说起来,当初他还身在与舅爷胡吃海喝之旅途时,不止一次察觉,舅爷对穆堡的皇城隐有忌惮,便在一次茶余饭后提起,等了半晌,舅爷扔出一句“穆堡皇城,长着榆木脑袋的蠢货多了去了,懒得跟他们一般见识!”,这事儿啊,就算过去了。那五年中,李风章学透了“入乡随俗”,知晓穆堡重古风,九月多雨,就挑了身蓑衣客的行头,免得招人耳目,但话虽如此,立于山门前待召的十几人中,敢抬头打量隐山阁的,仅有他一人,内心平静的,恐怕也只有他一个。
穆堡多修仙者,尚古,尊圣人,因而延续帝制,采用秦代度量衡。整个宰相府坻的布局,像极了阿房宫,但限于身份,隐山丞相未获秦始皇那样扭转河道的霸气,而是顺了名号之意,主打园林的艺术手法,借隐山本身的河流、树木,为隐山阁营造出该有仙鹤飞翔,道人解惑,若隐若现之势。丞相主府,稳稳当当坐在中轴线上——山腰较为平坦之处,踞于隐河上游,内中构造如何尚不清楚,外部风格却一反阿房宫所携奢靡之风,简单精炼,好似夸赞着丞相“出淤泥而不染”的廉洁之气,更给穆堡皇族留足了面子。
至于不为人知的细节之处,丞相自是花费了心思的。就拿盘踞在山门旁的石蟒来说,江渡匠师少年成名,穆堡各大家族都以收藏他的作品为傲,其中收到成品自然要大摆筵席去炫耀,即使是买入半成品,也要在曲水台点名茶,唤好友,品茶,更品雕刻佳作。若是问曲水台的东家是哪位主儿,隐山阁隐山丞相是也。
等那位江渡匠师步入中年,雕刻的技艺更是登峰造极,传闻当时他以金丝楠为原料,呕心沥血三载雕成的茶几,引得博亚河畔派使者前来收购。这个大师也算“朝闻道夕死可也”的人杰,袖袍一挥是分文不取,而是提出愿去博亚河畔领主的私有博物馆观摩一番,哪知道偏偏是这种要求,领主是绝不应允——博亚河畔的居民,皆厌恶与人会面。就这样,江渡匠师遭遇了人生第一道坎儿,从此消停了许多,直到三年前封刀,也再无心情将成品卖与旁人。
而隐山阁山门旁的石蟒,就是江渡匠师的封刀之作。也幸亏穆堡皇室近年未出些喜好附庸风雅的皇族,否则为了亨通的官运,恐丞相不得不忍痛割爱。除了爱书画雕刻,敬秦始皇威严崇峻之风貌,坊间关于丞相的传言甚少,不知是因隐山丞相为人刚正不阿,行事正派得体,还是因秦始皇“焚书坑儒”的狠绝也备受其推崇。
思绪由江渡匠师的石蟒上飘回,李风章又细细打量着主府以外的府第。从隐山阁的中轴线发散出去,落着百十座虽各有特点,却免不了显得程式化的宅子,多取材红木,结构大气,书卷味儿浓。李风章推测,这些是隐山丞相为供养门客而修筑的庭院,若是单个拿出一座,那叫惊艳绝伦,可有丞相主府坐镇,这片宅子只做得“众星捧月”中的“星”。不过这些宅子现今多无人居住,多亏下人们时常打理才不致被淹没在杂草中。
隐山丞相门下暂居二十五人,若是此行顺利,李风章便是那第二十六人,他将入住第二十六号宅院,掌第二十六块门客腰牌,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入隐山雅楼,寻到完善风袖蝶契合功法的秘密。
舅爷李柯佚在来信中,虽表达了对李风章更名风嗅蝶的不满,却肯定了他去除其瑕疵的愿望。平心而论,作为第三代捉沙人,舅爷李柯佚犯了杀性重的错儿,比起“捉沙”的初衷,他更看重各方人杰许的好处,变相地成了他们明争暗斗的工具。
虽说“捉沙”一脉尚在开创之时,走些弯路无伤大雅,他的不断杀戮却使“风嗅蝶”浸染了不必要的怨气。由于是与捉沙人契合的命器,将陪伴其一生,风嗅蝶的选择马虎不得。同捉沙人一样,他们遵循由上一代挑选继承人的原则,因而风嗅蝶所含的怨气,经过第四代捉沙人的发扬,是有增无减,而到了第五代,是继续杀戮还是回归初心,李风章必须做出他的抉择。
从某种程度上,舅爷很欣慰李风章现在的选择。
李风章正想着,忽听得一声清脆的门动,据其距离判断,该是丞相终于派了名门客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