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如风换了一身旧衣裳，将头发散落下来，又抓了一把地上的黄土，抹在脸上，看上去的确有几分难民的样子。
到难民营时，只剩两个妇孺，江如风排在他们身后，这时已换了两个青年，应是与之前那几个人替班。其中一人照惯例问道“哪儿的人？”
“光启镇大刘村。”
“叫什么？”
“江七。”
“多大了？”
“三十四了。”
“就你自己？”青年特意往后再看了几眼，的确没有其他人了，他比江如风小上几岁，已有个五岁的儿子。
江如风点点头，低着头抹了抹眼泪，哀伤道“都饿死了。”
青年叹了口气，略表惋惜，偏偏他肩膀以示安慰道“进去吧。”
江如风低头一笑，进了难民营。这是一个几丈宽的草棚子，四面都用稻草扎了起来，连门帘也是草席的。
江如风跟着前面的人到了领饭的地方，负责打饭的是村子里的中年妇人，看她的相貌可知她是昌人，许是讲不好汉话，她并未与任何人交谈，哪怕他人说了声多谢，她也只是回以慈祥的笑容，点点头罢了。
妇人见了江如风略微吃惊，这难民营里还未有过向他这样年纪的男人，这个年纪都被拉去当了兵。见江如风只端了一碗粥就走，妇人喊住了他，指了指盆里的馒头。
江如风笑着点点头，拿了一个白面馒头，道“多谢。”他找了一个偏僻的角落坐在了下来，坐在身旁的是个十二三虽的男孩儿。
男孩儿瘦弱不堪，只剩了一副骨皮，江如风看着他有些心酸，将自己的馒头递给他。
他并不接，只是惊讶问道“你不吃吗？”
江如风摇摇头，淡笑道“不饿。”
男孩儿这才接过来狼吞虎咽起来，江如风又将自己的粥也让给了他，粥已凉了，但好歹是口饭。男孩儿看着江如风道“你看起来不像难民。”
江如风看了两眼周围的人，并没什么反应，江如风这才在心里松了口气，好在他吃着东西，吐字不清。
“我是从远处来的，跟丢了家里人，来这儿借住几日，你不要告诉别人。”
男孩儿乖乖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
“小九。”小九喝了一口粥，将口中的馒头咽了下去，喝的猛了些，一直呛个不停。
江如风拍拍他的背温柔劝道“慢些喝，慢些喝。”
小九咽干净嘴里的东西后冲他一笑，“好久没吃东西了，有些急。”
江如风与小九聊了片刻，才知他家中本有七口人，祖父母和双亲，上有个姐姐年十六，下有个弟弟年仅三岁，饿死的饿死，冻死的冻死，如今只剩他一个人了。
“大昌对我们大凉人的确友好，不过，你要一直在这里过下去吗？”
小九摇了摇头，“过了十五是要随军的，十五以下的明日可去领地，他们给银两，可以自己去盖房种地。”
“你多大了？”
“十二。”
江如风点点头，片刻后又疑问道“都是随军，为何不随凉军，好在现在太平，若真打起来，岂不是要替外人打自己的国家？”
小九冷笑一声，“要不是走投无路，谁又肯背井离乡。”
这话令江如风心中一震，他怎么也想不到这话竟能从一个十二岁孩子嘴里说出来，也是，若是能活到投大凉军队，又何必冒生死之命来异国他乡。
江如风叹口气，将身上仅剩的几钱银子给了小九，语重心长道“小九，这些给你。”
“你要走了？”小九问道。
江如风点点头，轻声道“照顾好自己，好好活着。”
难民都登记完后那几个青年也都回家了，除去一开始人口登记入册时，其余来去自如。
江如风回到张环家时，除去林宜其他人都睡下了，林宜在等着他回来。江如风对林宜使了个眼色，将他叫到了棚子里，胡戈千正靠在棚内的柱子上守夜。
“你去那做什么了？”林宜问道。
“我发现了一件事，昌人收纳流民没有那么简单，他们一定有什么预谋，怕是要反。”
胡戈千本是有些困倦的，被江如风的话惊醒了，他问道“怎么回事？”
“来不及细说，我马上回玉门，此事必要上报朝廷。”
“现在？”林宜和胡戈千异口同声道，由于太过惊讶，直接喊了出来，在这暗黑寂静的夜里，有些刺耳。
“嘘，小点声。”
林宜和胡戈千压低了声音，轮番劝道，让他明日再出发，夜里又冷，路又难走，山中还常有野兽，凶多吉少。
“此事不能耽搁，林宜，你来江门也有四年了，明白江门的规矩，从现在起你就是大令长，老胡为小令长，务必要将货送到西州，带着兄弟们回来，我在玉门等着你们。”
“你现在出发又有何用，少几个时辰他们就能反了吗？”胡戈千气得身体燥热。
江如风也明白他们的忧虑，只是此事关乎大凉国运，耽搁不得。“还有，明日天亮你们就要出发，追上祁玥，我放心不下她。”
林宜知道劝他也劝不住，只好点点头。
“另外，此事还未定锤，又是在大昌境内，不宜声张，以免惹出事，若其他人问起来，你先说我放心不下阿玥。”
“恩，货单给我吧。”
江如风点点头，低头从怀中取出货单，抬头间便见胡戈千举着一根木头，头一沉晕了过去。
“如风啊，你可别怪我，我其实也没用多大力气，而且你看那棍子也不粗。”
“行了，别说了，帮我一把，将他弄进去。”
胡戈千帮着林宜将江如风背进了房内后，又出去守夜了，他完全清醒了过来，坐在棚里望着空中的弯月出神。
林宜替江如风盖好了被子，也挨着他躺了下来，他闭目听着身边人的气息，呼声，无论如何都睡不着。
不知谁家的公鸡打了鸣，惊得林宜瞬间睁了眼。那时天还未全亮，月亮还悬在空中，林宜摸着黑穿好了衣裳，将屋内的人都叫醒，出了屋子时，张环的母亲已在厨房忙活早饭了。
“张大哥早。”张环也已经起来了，忙着喂猪喂鸡，林宜和他打了个招呼。
“天还未亮，也赶不了路，你再睡会儿吧。”
“不睡了，张大哥，我想和你借用下驴子，我们大令长昨日有事走的急，如风担心不过，要去见他。”
张环有些为难，村子里有驴子的人家不多，左邻右舍的都指望着他的驴子年关时到城里拉些货呢，若是轻易借给了他们，他们到时候不归还回来他又能怎么办？
林宜也知道他的难处，诚恳道“张大哥，你放心，如风一定会还回来的，并且我们不白白用，这些你拿着。”说着就拿出来一两银子塞到张环手里。
这一两银子可够村里人吃几年的，张环觉得未免太过多了，执意不肯收。林宜劝道“张大哥你就拿着吧，我们这么多人给你添麻烦了，驴子我们肯定会还回来的，你放心。”
张环叹了口气，收下了这银子，又张罗着自己女人给他们做早饭去了。
江如风醒来时只觉得脑袋昏沉，他是被胡戈千声声叫醒的，见了他心中涌出一股怒气，一下子坐了起来。
胡戈千冲他一笑，昨夜对着月亮，他早就想好了今日该如何应对江如风，趁他未发话前胡戈千紧忙道“惊翊啊，我这么做你也不要怪我实在你掘的如头驴听不进人劝我才不得已对你下手的现在你也醒了天也亮了你可以出发了我们早已给你借来了小驴你就骑着它赶紧上路吧我们也都准备好了等你醒了就走你放心货物一定没问题你自己也千万小心最后一定要将小驴还给张大哥他们我走了不要送了。”说完一溜烟出了房间，江如风望着窗外，只见江门的兄弟冲他挥挥手后上路了。
江如风无奈一笑，穿好衣服也出发了。
这一路未曾停歇，终于在午时过了山，再走一段路就到玉门了。
路过一个凉亭时，江如风坐下来喝了口水，又点了一碗面，若再不吃口东西，怕是跑不下去了。再者，即便他不歇息，驴也得歇息，不然跑死了，他也没有牲口代步了。
他不知，正在他吃面的间隙，一个熟悉的身影与他擦肩而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