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个星期,我与陆澈在各自的房间毫无交集,相距十几步的走廊,却隔了几十亿的光年。我不知该如何走过去,敲响他的房门,也不知门后的他,是如何的失魂落魄。曾经以为辖区管理者的男女搭配只是为了偶尔寂寞时的慰藉,可现在看来,他们之间的情感,却是超越了任何的纽带,以彼此的珍视,表达对生命的敬仰。说是不知道该怎么向他开口,还不如说是不敢,那天跪在地上情绪爆发失控的样子,在我脑海里久久挥之不去。是我,斩断了他的半壁江山。
我与陆澈的再次交集,已经是一星期以后的事情了。一阵沉稳的敲门声,我涣散了许久的思绪才一下子被它收了回来。没想到,最终,我还是没有主动跨出那一步,这也是我被遣返以来,唯一为自己感到羞耻的一次。在我应允之后,陆澈便走了进来,没有想象中的憔悴与苍白,此时的他竟显出了一副视死如归,他盯着我,嘴唇微微的蠕动了几下,却并没有开口。
“对不起。”
没等他开口,我便站起身,大声的,一字一顿,说出了这三个字。之前,我想过无数个去找他道歉的理由,如果可以,就算下跪也是在所不辞,而真正面对他的时候,我的脑袋里却只剩了这三个字。
“对不起,我不该莽撞,不该”
“好了,别说了。”
“你打我吧,往死里打。”
“行了,这是新的命令,你看下吧。”
说罢,陆澈随即给我递了份信封,信封的戳印已被打开,里面的一张卡片上赫然写着一行字:
【C区痛失右臂,全区哀悼,现由新人凌凡暂代,立即生效。】
最后落款的日期,正是闫清出事的那天,我瞪大了眼睛,这谁啊,我来回翻看了整个信封,除了这行字,一览无余的空白,这是将军令吗,我苦笑着,现在的这个世界,还哪有自己选择的余地。一路被人推着走到了这里,又被推着继续向未知的深渊走去,你们,到底要我怎样。我望向陆澈,眼前的这个男人,现在的这种境地,我害死了他的搭档,强占了他身边的位置,先不提什么合作,不撕票就已经很给面子了。
“陆澈,你听我说,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我会回去和那老头子说明的,闫清就是消失了,我们能把她找回来。”
“别说了,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要保证我们的区域不再出现闫清的状况。”
“是,闫清的事是我的错,但你不要这样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你这样,我会怕的。“
“我们现在是搭档,成为我的右臂,你能做到和我共握生死吗?”
“我。我可以。”
“跟我来。”
陆澈向我招手示意,便把我带进了别墅的地下二层。一个极度隐蔽的空间,正中的铁皮台子上,躺着一具干尸。干尸黝黑,干巴巴的皮紧紧吸附着骨头,人体骨架一览无余。一股陈年腐尸的气息铺面而来,我不禁向后倒退了几步,直至抵到身后凉飕飕的墙壁,才停了下来。陆澈绕道台子的另一边,轻轻的拿起了干尸的一只手,温柔的抚摸着。此时此景,我背后刷的一下汗毛倒竖。
“这,这难道是闫清?!”
陆澈的动作顿了一下,他抬起头看着我,露出了一丝哀怜。
“你把我扛回来的当晚,我就回到了那片废墟,在第二层台阶的下面,发现了她,那时候的她就已经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说完,他又从腰间掏出一把匕首,挑开干尸肩胛骨上的皮肤,一串数字,若隐若现的被刻在了那里。
“那是她新生的日子,那一天,她特别开心,她跑过来和我庆祝,我们聊了一整夜。我是她的挑选官,是我结束了她从小的街头流浪,我带她到了我的世界,留在身边,却最终没有帮她摆脱死亡的命运。我们要是死了,哪里才是我们的归宿。”
我一惊,挑选官,我的脑子里瞬间闪现出了那个黑风衣贝雷帽的神秘存在,难道那个人,便是我的挑选官吗?
“对不起,这件事,说到底还是我的错,就算让我偿命,我也心甘情愿。”
“你现在是我的搭档,我不会杀你,但以后,我希望你能珍惜闫清留给你的第二次机会。”
陆澈冷冷的吐出一句话,听到这话,我提着的心反而是落了下来,我不喜欢无声的硝烟,所谓的冷处理,也只不过是冰层下的活火山,能摊在面上的事情,就绝对不要放过,明枪暗箭,有准备总好比过惊雷。
“好,我接受,我欠你,一条命。”
我们两人会意的相互点了点头,这事,算是摊开了,事情,出奇的顺利。随后,他指向我身后的另一扇门,我疑惑的看着他手指的方向,已经是地下二层了,难道还有隔间?我慢慢推门进去,里面一片漆黑,竟又是一股愈加浓郁的陈腐之气,呛得我咳嗽了好几声,用手在墙上摸索着打开了开关,房内瞬间敞亮。我定睛一看,毫无心理准备,差点一口气没缓过来背过气去。
里面的四张铁皮床上,规整的摆放着四具干尸。我又回过头看了眼外面摆放的那具,一共五具,我看向陆澈,向房间内指了指,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五阶台阶,五具干尸。不同时间,同种干化程度。”
“怎么会这样,是其他人不小心走进了那幢建筑吗?”
“虽然没有这个可能性,但也不排除。”
“死因呢?”
“极度缺水。”
“什么?”我错愕,闫清出事的当晚,我也曾回去过,也许是我晚了陆澈一步,当时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唯一可以清楚感受到的是周围的潮湿,浓郁的雾气,连我的眉毛都挂上了一层水珠,太奇怪了,这完全是二类极端的反差。
“还能回去现场吗?”
“不能,我第二天还想去探探情况的时候,那地方已经变了,我动用了一些手段,私下打探到组织已经命人转移了那片区域,现在留在那的,也只不过是个替代品,也早在四天前,被定义成偶然事故按例销毁了。”
“什么?还有这种黑幕?”
“说到底,这终究还是一座职场,真相也只有那塔顶的人才能纵观全局。”
陆澈眼神坚定,此时的我已是暗自下定了决心,这份默契来的代价,太大了。我琢磨着陆澈所说的一切,这一个星期,他根本就不在房间里,这么多年的职场混迹,果然还是得靠着这般老司机的机智,所谓的化悲愤为力量,对于寻求真理的执着,真是让我羞愧难当。在这个男人面前,我,什么都不是。
此地无银三百两,这事,是过不去了。走出别墅,我们找了个路边摊坐了下来,开始有意无意的聊起来。我借着机会询问了些合乎情理的问题。
“你们管理这区域多久了?”
“我已经在这很久了,闫清其实也就在我身边待了不到百年,还是个新手,所以比较莽撞,辖区管理者一旦确认,便不会轻易变更,里面牵扯了太多的事,你以后就会明白的。”
“那你认识一个穿黑风衣带着贝雷帽的人吗?”
“没见过。”
“那会存在跨区域挑选管理者的情况吗?”
“你说的这种情况至少在我这没发现过,如果有,我一定是那个第一个知道的人。我在这片区域那么久了,多一个少一个,我清清楚楚。”
“每个遣返者身上,都带着一份来自前生沉重的罪孽,你和陆澈?”
“自然有。”
闫清的动作一顿,眼神突然在此时变得异常冷冽,我也不傻,没有继续问下去,我不想打草惊蛇,来到这个世界的人,谁还没有几个深藏心底的秘密,只不过,我隐约觉得自己的这个秘密,可能真的会天翻地覆。我信任眼前的这个男人,他直率,理性,有自己的做事准则,毫无悬念,跟着他,我能以最短的时间来适应这个世界的制度,找到自己的一席之地,这样的安排,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走,换个地方说话。”
陆澈看着躺在自己面前的她,五味杂陈,我也明白,在这种时候此等状态下,不论我问什么,他也是没什么心思认真回答的,于是,我们便离开了别墅,此时已是黄昏,天边的火烧云分外抢眼。我们找了个街边的排挡坐了下来,一人点了一碗清汤面,却还是感觉有那么一股子油水在胃里翻涌。
“明天我们再去那栋楼看看吧。”我突然抬头看向他。
“不妥,现在风口浪尖,盯着我们的人不在少数。”他皱了皱眉,又低下头哗啦啦的一口吃完了摆在自己面前的大碗面。
“这段时间我会去借机查明一些情况,你刚来,现在的你要做的,就是快速让自己融入这个体制中,当你知道了自己所处的位置,你就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陆澈自顾自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古式的钥匙放在桌上,外加一沓红灿灿的钞票。抛下一句话,便扬长而去。
“这是你们图书馆负三楼图书室的钥匙,给你一天的时间消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