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雨天,阴冷潮湿,街上连行人都很少,整个城市都被连绵的雨笼罩着。
苏澄刚做完一个大单子,身上有一处枪伤,紧急处理以后用透明胶带死死贴上止住了血,他要去往一个专门为他们这种人准备的“诊所”,那里虽然设备简陋服务态度恶劣且价格高昂,但足够隐秘,收钱就办事,没有后顾之忧。
雨下的很大,苏澄撑着伞,一边竭力调整自己的呼吸一边慢慢走着。小腹的枪伤正不断带走他的体力,血已经从透明胶带中渗出,他的衬衣上已经透出隐隐的红。所幸是在雨天,偶尔擦肩而过的行人都低着头,没人注意到他的异样。
眼前开始传来晕眩的感觉,那是失血过多的症状,再过十分钟……不,五分钟,他可能就会一头栽倒在地。还好穿过这条小巷就是“诊所”了,他略微加快脚步,准备穿过小巷。但在经过小巷里的一个垃圾堆时他停住了。
一个浑身破破烂烂的女孩在垃圾堆里翻找着什么。她的脸已经被污渍盖住了看不清原本的模样,身上的白裙子也变成了一块块布条,混着各种颜色,鞋子已经不知道哪里去了,白净的小脚踩在泥水中,五个脚趾头紧紧并在一起。
看起来就像个普通的跟家人失散的孩子。
但她胸前有一个小小的蓝色吊坠,即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依旧光彩夺目,熠熠生辉。以苏澄的眼光一眼就看出那是某位艺术大家的得意之作,多年前就已不知所踪。如果苏澄没有看走眼,这件吊坠不是仿制品的话,那已经不能用价值连城来形容了,那是能在拍卖会上引起富豪们竞拍狂潮的东西。
短短几秒钟他就大概理解了眼前的场面,富家千金因某些原因被迫离家,又因为某些原因不能回家甚至不能联系家里的人,一个人在这座城市里苦苦求生。也许是为了防备什么她甚至没有报警,只能一个人躲在阴暗的小巷里忍受着孤独和饥饿,在没有人时翻找垃圾堆里的食物——而且看样子已经几天了。
难以想象一个养尊处优的女孩有着如此坚强的意志,一般像这样的小公主遇到这种情况早就不知所措或是嚎啕大哭了,而她只是紧绷着小脸沉默地翻找着垃圾堆,偶尔露出强忍着恶心的表情。
大概是苏澄盯着她胸口的时间有点太长了,她脸上露出羞恼的神情,恶狠狠地回瞪了一眼,却猛然间看到了苏澄正在浸血的白衬衣。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她一直紧绷的小脸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露出了属于小女孩的惊恐。
像一只迷失在钢铁森林里的幼兽,彷徨无措地在钢筋水泥的迷宫里穿行,却在某个转角撞到了猎人的枪口。
“你是大伯的人……还是二伯的?”她声音嘶哑,“报酬……他们许诺的我可以给你双倍,不,十倍!我爷爷要是知道你们在做的事,你们全都跑不了!”
苏澄有些愕然,看来自己是被误认为追兵了,大伯二伯爷爷什么的……不用想就是大家族狗血的继承人争夺那一套戏码。
呵,有钱人。
他先高举双手表示自己并无恶意,光是这个动作就已经让他痛得直吸凉气,一阵头晕目眩。然后他在裤兜里摸索了一下,拿出了一根巧克力棒——他在发呆时喜欢不停地吃零食,所以总是随身带着巧克力棒一类的东西。
“听着,我不是你家里的什么人派来的,也不认识你大伯二伯。”苏澄尽量使自己笑得不那么像诱拐小女孩的变态,“我只是个碰巧路过的普通市民……”
听到这话的女孩的眼神飘向他的小腹,那里的血已经渗出一朵花来了。
“哈哈……这是学校演话剧呢,我表演一个中枪的人……哈哈……”虽然知道鬼都不会信这种话,苏澄姑且还是解释了一下。
他缓缓走近,想把巧克力棒递给对方。
“别过来!”幼兽炸毛了,弓起身子嗷嗷直叫,露出了还没长齐的牙。她亮出了藏在背后的一块玻璃碎片,双手紧紧地握着,小小的手指被玻璃的边缘割得鲜血直流,但她就算疼得眼泪直流也没有松开。
“放轻松点小姑娘……我真的没有恶意……”苏澄有些无奈,轻轻叹了口气,下一个瞬间小丫头手里的玻璃片已经被苏澄握在手中,而苏澄手里的巧克力棒已经塞到她的嘴里了。
快得连她都没有感觉到嘴里多了东西,还在兀自说着:“我是不会……呜……相信任何人的……呜……”然后一边含糊不清地说话一边嚼着巧克力棒。
苏澄轻轻地敲了一下她的头:“下次用玻璃片当武器的时候用布条把手缠住,你这么玩还没砍到别人自己就先失血过多了。”
小姑娘看样子是饿得急了,就算疼得直掉眼泪还是没哭出来,一边猛吃巧克力棒一边躲到了一旁,时不时抬起头看苏澄一眼,还在防范着苏澄的样子。但看过了刚才苏澄的身手她也明白了苏澄要杀她只是一个念头的事,反抗必然是徒劳的。
刚刚的动作让苏澄小腹的伤口又裂开了,血已经不是渗出而是喷涌,再不去“诊所”他可能真的要晕倒在地了。他摸出兜里剩下的所有零食放在小姑娘手上,转头想了想又转回去把伞也给了她:“我在转角那个诊所,一会我会回来带你过去包扎下伤口,垃圾堆很脏不要感染了。”
一只还在流着血的小手死死攥住了他的衣角,攥得比刚才拿玻璃片还紧,他能感到她手指的微微颤抖。
苏澄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叹了口气:“听着小丫头,我只是个路人,我可以给你吃的也可以给你包扎伤口,但我无意也无力插手你的家事,你就当今天我只是路过发了下神经,我帮不了你的。”
还有一句话他没有说出来,跟着我你可能更危险。
那个死死攥着他的小手慢慢松开了,在一大朵血红色的花旁添上了一朵小花。
苏澄转身走入雨中,没有再管这只幼兽。对于杀手而言,光是与不明底细的人产生交集的这种行为就已经是大忌中的大忌了,可苏澄总是做。他是个杀手,但同时又喜欢人群和欢笑,喜欢美好的东西,是个矛盾的存在,所有认识他的人都对他说,这种矛盾总有一天会要了他的命。
眼前晕眩的感觉越来越强,他快要撑不住了。
也许是失血过多,也许是雨下得太大,又或许是心里有些许的挣扎要不要真的试着帮她一把,苏澄失去了他赖以生存的杀手的本能——对危险的感知。
在雨滴落到地面的声音中有一个不和谐的声音,那是苏澄无比熟悉的、手枪保险打开的脆响,可苏澄并没有及时反应过来,在他走出几步的时候,背后传来击锤打击撞针,撞针撞击底火的声音。
“砰——”枪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