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崖大宅的花园里,贝索斯弯腰低头,将一株苗木栽下,他的汗水滴落泥土,碎成数瓣。离他不远处,艾芙娜和汤姆也在辛勤劳作。
两个月前的遭遇让贝索斯至今仍不时做噩梦。噩梦的内容并非是自己在大宅中迷路那段经历——那段经历虽然诡异,但在遇到过许多危险的贝索斯眼里,也未见得多么吓人。令他至今戒惧的,是被蛛网和蛛毒困住的那段时日。贝索斯自觉在一个无限小的黑暗囚笼中,困居了无限长的时光。
贝索斯在苦盐城的监狱里待过,即使被扔进囚犯谈之色变的单人水牢,如今想来相比术士的囚牢都算是度假。苦盐城的水牢里至少还有滴水声,还能看见黑暗中模糊的光影,还有一个被放出去的期限。在术士囚牢中,贝索斯五感丧失,唯有意识半清醒,不知道何时能够离开,更可怕的是不知能否离开。
当贝索斯终于睁开眼看到汤姆的时候,他像重生的婴儿一样痛哭流涕。
汤姆将贝索斯完全从蛛网中挖出来后才发现,异母哥哥的头发并不是因为黏着蛛丝才显白,而是本身就彻底变白了。
贝索斯惊魂甫定之后,从汤姆口中听说了艾芙娜和术士的交易,当时心志脆弱的他,立刻答应成为术士的契约侍从。所谓契约侍从,就是可以保留一定个人财产并且可以在年老体衰时获准离休的奴隶,是帝国文明表象下原始残余的文雅称呼。
等贝索斯更冷静一些,他理所当然地开始对这个身份不满,想要策划逃跑。在他看来,自己孤身远遁的机会似乎有很多。但是,一来他不确定那些是否真就是自己可以利用的机会——他自认对术士的底牌一无所知,二来,即使真有独自逃走的机会,他也不能将来营救自己的异父姐姐和异父弟弟抛下,让他们去承受术士被欺骗后生出的怒火。
于是贝索斯暗藏机心,每天老实生活在红崖大宅,偷偷观察着术士和他的孙女,寻找“真正的机会”。然而这期间发生了一件事情,令贝索斯要带着全家逃跑的心受到了极大动摇。
贝索斯作为契约侍从和艾芙娜作为园丁的收入都不高,仅能勉强维持两人、两人的母亲、汤姆、以及另外一长串弟弟妹妹基本生活的样子,比之贝索斯身为盗贼时的收入差了老远。贝索斯、艾芙娜和汤姆共同的母亲身患重病,定期没有不菲的药钱是活不下去的。当初好不容易成长为全家顶梁柱的贝索斯在“诅咒之屋”失踪,相当于宣判了他母亲的死刑。艾芙娜简单直接充满勇气的营救尝试居然侥幸成功后,原来两个必死的人只用死一个,虽然艾芙娜很为母亲悲伤,但这已是最好的结果。为了拯救母亲冒着巨大风险举家逃亡是不现实的,而贫民窟的人最早学会的就是接受现实。
可是,有更好的现实等着她接受,术士擅长医术,还会自己制药。
“你母亲有病。”当初47对艾芙娜与其说是询问,更像是在陈述。
艾芙娜吃了一惊,想起汤姆装可怜时是说过这话,连忙回答:“是的,术士老爷,但是您不用担心,她的病不传染……”
“什么症状?”这句话47是多问的,他的蛇虫鼠蚁已经提前了解过艾芙娜母亲的症状了,只是现阶段伪装全知全能还过早了一些。
艾芙娜有些为难:“是妇科的毛病,恐怕您不爱听。”
“什么症状?”47重复。
象征性听了艾芙娜的描述,47迅速为她母亲做出了诊断,并于当天晚些时候免费附赠了药水。
艾芙娜的母亲因为早年的痛苦经历,所患恶疾无法根治,但术士的药完全稳定了她的状况,使其身体大大改善,能够维持基本无痛苦的正常生活。这是以前贝索斯花大价钱买来的秘药也做不到的。
赠医施药是宗教发端时常用的传播手段,贫民窟对廉价医药又极有需求。在47的默许下,术士擅于医术又愿意免费替人诊治这件事经由艾芙娜和汤姆之口,在红崖地区掀起波澜。
许多因贫穷不得不放任自己被病痛折磨的红崖居民,抱着一线希望求到47这里,居然真的被治愈,其中相当一部分因此对这位仁慈的“光神教的正信徒”感激零涕,并对所谓正信感到好奇。
“光神教的正信徒”,是47现阶段对自己的称呼。
贫民窟品流复杂,有感激术士仁慈的人,就有更多想要利用他仁慈的人。很快开始有人伪装重症,想要骗取免费的药品回去转卖,还有人在红崖大宅的大门之外几百米设卡,勒索慕名前来问诊的其他贫民。
艾芙娜和心怀感激者中的少数勇敢者试图提醒术士,如果不是来贪便宜的无赖贫民还记得之前在诅咒之屋失踪的几个大贼小贼,不敢放肆,说不得就要动手攻击艾芙娜他们了。
有着更好眼线的术士对各种情况洞若观火,他安抚了艾芙娜等人,没有理会出没于大宅外部道路上的底层帮派分子,对于进入宅院求诊的每一个动机不纯者,他也照样按对方伪装的症状开药,只是简单说一句:“不义之人必将遭遇灾祸,只有找到主,才能找到救赎的机会。”这是光神教典中的一句经文。
打秋风的贫民们开始还心中忐忑,等得到一点药物安然无恙地离开,就为欺诈成功变得兴高采烈。他们为遇到了一棵摇钱树而欢喜,虽然摇久了树肯定会不行,但谁在乎那么多呢。贫民的生活困苦,同时受到贵族、豪商、黑帮的盘剥,且根本看不到改善的可能,只有死亡才是出口,沿途偶尔有人因善心也好,愚蠢也罢,给了他们略微及时行乐的机会,他们当然不能放过。
47利用上古知识制备的抗生素在这个时代堪称灵丹妙药,却被这些贫民贱卖给收赃者换取一点点钱财,他们或者用这些钱财吃一顿白面包配咸肉改善生活,或者偿付一笔压在身上许久的旧账。更多人成群结队勾肩搭背进入小酒馆,启动一场廉价的狂欢派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