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卿拜访了几位同窗好友。大伙约定了明日中午去那新开的德会楼喝酒,一来是为了给望卿接风洗尘,二来再续当初同窗之情,望卿做东自然是不消说的。
到了第二天中午,虽然是艳阳高照,可时在冬季,那寒冷的风也不知从哪里吹来,直往人们的衣袖里钻。来来往往的人都裹紧了棉衣,将手插进衣袖。除了脸庞,一点儿都不曾露出,可即使这样,那脸上也被冻得红紫相间。
望卿做东自然要比其他人早来一些。走进德会楼,伙计就迎上来了,说道:
“这位客官,您可好久没来照顾我们生意了。”
望卿心里想笑:我这是第一回来,却说我好久没来了,这伙计的迎客之词真是俗套。虽然看透,却也不说透,自顾自地说道:
“我中午要宴请朋友,有没有清净一点的雅座?”
那伙计赶紧应承:
“有,有,有,您跟我来。”
便往二楼引,上了楼梯,还招呼望卿:
“客官,我们的楼梯小,您小心点。”
望卿点点头,说道:
“好,你也留神脚下。”
上来二楼,找了个静辟的雅间。那伙计挑起雅间的布帘,又拿抹布擦了擦桌子,望卿找了个能看见楼梯的位置,便坐下了。那伙计说道:
“客官,您要点什么?”
望卿也不知道这德会楼什么菜品好,于是问道:
“你们店中有什么菜品,你推荐几道。”
伙计便对道:
“客官,您别嫌我啰嗦。你看这天寒地冻的,什么好菜上来等客官的高朋来到,怕也冷了。若依我,您来一火锅,吃着涮着,又热又好,等您的高朋来了,不够再要几个热菜,也不会冷。”
望卿觉得这伙计说的有道理,便说道:
“好,依你,先来个火锅,随后他们来了,你再上几道你们店中的招牌菜。你去吧,烫两壶酒来。”
这伙计点点头,说道:
“烦请客官告知姓名,到时您的高朋来了也好相迎。”
“我叫俞望卿,你去准备吧。”
伙计应声道:
“那客官在此稍待。”
言罢,便下楼去了。
不一会儿,便捧着一个铜火锅上来了,随即上了十几碟菜蔬。将火锅点着了,等火锅中的水开,便将十几碟菜蔬放入了。等菜蔬差不多熟了,那些同窗好友也来齐了。那伙计眼疾手快地又上了几道热菜,两壶热酒,便将雅间的布帘放下了,对他们说道:
“各位慢用,有事您就喊我。”
言罢,便退下去了。
望卿给几位斟了酒,便吃着聊着。雅间里火锅烧着,几杯热酒下了肚,身上便暖起来了,众人便把棉衣宽开。忽然,那谭秀的棉衣中滚出一个小葫芦。众人都差异地看着那地上的葫芦,都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那谭秀将那葫芦捡起来,看看这些人,径自将葫芦打开了。将它高高地放在那火锅冒出的热气中一熏,只见那葫芦里飞出来一只斑斓的蝴蝶。众人见状,都好奇地看那蝴蝶。只见那蝴蝶在热气中盘旋了几圈,便歇在了房梁上了。众人又看那谭秀,仿佛想知道什么奥秘一般。
那谭秀也不慌不忙地说道:
“这蝴蝶是我夏天抓来,养在葫芦里的,等天冷就贴着身子放,夜晚就放被窝里,没想到养到这般天气也没死,看你们这般好奇就放出来,漂亮吧。”
众人见他说破,便也不感兴趣了,只是问道:
“那你怎么给它抓回去?”
谭秀将葫芦塞在棉衣的口袋里,说道:
“不抓了,这东西过不了冬的,能活到现在也是不易了。”
众人似乎为那蝴蝶可怜,笑他为了这小小的蝴蝶,费这般心思。谭秀却也不辩解,只是说道:
“你们懂什么?这东西玩得就是个乐。”
说完,众人又吃着聊着,聊的东西总是围着望卿。望卿也不避讳,有什么说什么。众人也知道了望卿刚刚从天津回来,自然是赋闲在家,也替他着急。
那谭秀又说道:
“你们知道吗?那严家说要找位先生。可找的先生不仅要文章好,还要会英文。”
“望卿会英文啊!你去试试?”
望卿点点头,说道:
“行,我明天就去试试。”
众人听完望卿的话,便笑起来了。
谭秀对望卿解释说道:
“你当那严家是普通人家吗?还明天就去试试?人家是江西首富,得人家管家先查查,觉得好再引荐给当家的老夫人,老夫人试你的文采,觉得行,再见严家的小姐和小少爷,觉得你这个先生行,才能教他们。”
望卿似乎明白了一点,问道:
“你们和我说说那严家呗,我也好有点准备。”
众人便七嘴八舌说起来了,无外乎是关于严家的事情:严家是江西首富,和英国的公司做着轮船运输的生意。可家里当家的是一位信佛的老夫人。因为她的儿子和儿媳在生下一个女孩——严如玉和一个男孩——严如驹便相继离世了。无可奈何,那老夫人便掌管家里的生意。
可这几年,身体渐渐的不如从前了,家里的生意多半也要依靠正在上大学的严如玉。那严如玉知道家里和英国人做生意,虽然大学里有英文课,但是那英文课总是听不太懂,因此想请一个会英文的先生辅导。那小公子——严如驹也到了识字认词的年纪,也想找一个先生。老夫人便想让孙女和孙子一起学,相互有个照应,便只想找一个先生。这可难了,这先生得会英文,还得能解词说文。
众人说罢,望卿这才心里有数了。那谭秀又和他约好明天早上带他去见那严府管家,他便放心了。望卿看那小伙计手脚伶俐,嘴里也客气,给了一块大洋,除去饭钱,剩下的就当赏钱了。
酒席散了,各自回家去自然不用多说,单单说那望卿。
他虽然喝了几杯酒,却也不曾醉意朦胧,只是脸颊微红了,身上带着点酒气。本想就此回家去的,可路过一家书店,想来这刚刚午后,家中又没有什么事情,迟点回家也无妨,便走进去了。
进去绕着那书架走,虽然看见几本古籍,可早已读过;看见几本新书,粗粗一翻,也提不起什么兴趣。本来想绕书店走一圈就回去吧,可又偏偏在一处不显眼的位置看见了一本《英文词概》。
想来自己要去应聘先生,是要教严家小姐英文的,怎么样也得有本英文书吧,就是用不上,应聘时装装样子也是好的。走过去将书拿起来,吹了吹书上的灰尘,转身去柜台付钱。
那老板的看了那书一眼,说道:
“这位先生,不瞒您说,自打我这书店开这,就把这书扔那里,一动没动,上面都是灰吧。”
“是有点灰,没事。多少钱?”
“您等会啊。”
那老板似乎有点不好意思,转身拿了块抹布,想擦擦书。正这时候,一辆小轿车停在书店门口,下来一个女子。那女子大概也就十七岁左右,白得像雪。脸上似乎是冷的,脸颊微微红,身上的衣服十分洋气,首饰穿戴一看就是一个有钱人家的小姐。
那老板一看那女子,便将抹布放下了,出门迎道:
“我说今天早上开门的时候,喜鹊喳喳叫,原来是有贵人踏我这贱地啊!来,来,来,您请。”
那女子正眼都没瞧他,只说道:
“行了,我来看看你这有没有我要找的书。”
那老板又说道:
“您看!您要什么书,叫人来说一声,我准保送贵府去。您还亲自来,折煞我们了。”
望卿站旁边,一时竟也呆住了,看着那老板奉承的样子,心里暗暗地不齿:怎么说你也是一家书店老板,再怎么样也读过书吧,却这般卑躬屈膝,真是替读书人丢人。越看越恨那老板,心中不悦,便叫道:
“哎,我这书多少钱?”
这一叫便把老板和那女子都叫来了。那老板又拿起那抹布,将书的封面快速的抹了抹,说道:
“你看着给吧。”
望卿正想掏钱,那女子却说道:
“等会,我正找这书呢,我要了。”
望卿看了看那女子,说道:
“这书我买了,你要的话叫他给你再拿一本呗。”
那老板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了,说道:
“实不瞒您,就这一本了。”
望卿也没想到,便想开口说什么,却被老板拉到一边。那老板低声地说道:“先生,您能不能忍痛割爱,把书让了。我这的书您随便选一本,不收您钱。行不行?”
望卿本来也没想买书,只是凑巧进来看看。何况,这书买了也是想在应聘的时候装装样子。可万一应聘不成,这书对他来说,一点用也没有。既然也没付钱,让给那女子也就让了,便答应了。
望卿过去想和那女子说清楚,没等开口,那女子先说了:
“你站远点!一身酒气。”
望卿被她吓了一下,退了两步,再次开口:
“方才确是饮酒了。”
“谁跟你说这个了,说这书。”那女子把书拿起来了。
“哦,哦,书我不要了。”
“你看看你,一个酒鬼,买什么书?”说着就从钱包里拿出了两块大洋,放在柜台上,接着对那老板说:
“一块你的,一块是这个酒鬼的。”
那老板回应了一声,可望卿却不乐意了,说道:
“姑娘,我把书让你了,你不谢我也就罢了。怎么出口就伤人呢?”
那女子却没有想道歉的意思,说道:
“行了,赶紧拿这钱买酒去吧,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望卿冷笑了一声,也不曾拿那柜台上的钱,便出门去了,刚走出去,又转回来,对那女子说道:
“姑娘,我不是酒鬼。还有,一箪食,一瓢饮,回也不改其乐。”
那女子诧异地看着他,问道:“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有钱也没什么了不起的。”说罢,望卿便自己气冲冲地回家去了。
那女子自言自语地说道:
“一个读书读傻了的酒鬼。还真有意思。”
说罢,便出门开车走了。
望卿直到回了家也不知道那女子是谁,以至于日后又闹出一段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