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过几分钟的时间,办公室内的同事却突然小声地叫了起来,“我朋友说,四川又发生余震了,好大啊,她家的房子都被震出了好几道缝。”
“在哪里在哪里?”这几天,地震事件早已经成为办公室最热闹的话题,如今又听到这么一条消息,几乎所有的人都万分感兴趣地探头打听。
“似乎是在江油?”说话的同事正飞快地在MSN上跟朋友聊天询问,过了片刻终于确定,“我朋友说是平武……”
仿佛突然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许临安蓦地站起来,动作太过迅速,以至于手边的文件瞬时被扫落在地,她脸色苍白,唇微微张开,随即又紧紧抿上,连文件也没来得及捡,便朝Jerry的办公室冲去,横冲直撞的仿佛根本不辨方向一样。
Jerry一脸讶异样地看着她面无人色的模样,“Ann,你怎么了?”
“我要休假,”她的声音听起来飘渺而虚无,“Jerry,请准我的假。”
“Ann,你还好吧?”Jerry皱眉看着她,“出了什么事?”
她逞强似的微笑,眼泪却不由自主地因为紧张而盈满眼眶,手指神经质地掐着自己的手心,“我没事,但是Jerry,请准我的假。”
虽然不知道为了什么,但是Jerry看得出来,即便他不准假,许临安也绝对不会因为在乎这份工作而老老实实坐在这里,能让一个平时绝对不会主动要求休假的人休假,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一定很大。
所以Jerry乐得像中国人俗话说的那样“做个顺水人情”,于是就很爽快地点了点头。
许临安没有丝毫犹豫,看到他点头之后立即转身朝门外大步走去。
Jerry跟着她走出了自己的办公室,看着她离去的身影叹了口气,随即对坐在许临安对面的人开口:“Ann这两天有事,Marry,暂时麻烦你接替一下她的工作。”
对面的女子点头,“我知道了。”
许临安却走得飞快,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她已经冲进了电梯,随即下楼,电梯停稳后开门的那一瞬间,她就仿佛一发炮弹似的,从里面冲了出来,以让人惊讶的速度出了办公大楼。
她心乱如麻,脑子里面纠结着无数问题,一个消下去,一个又起来,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完全凭本能去做事,身体内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对她叫嚣着:去找他!一定要去找他!
温书翌,你千万不可以出事!
我说过,要陪你八十年,然后一起死,所以你现在绝对不可以出事!
太阳下的她,面色苍白得仿佛一只鬼,明明气温已经高到三十度,但是她却觉得自己整个背上出的都是冷汗,仿佛有一只重重的锤子正在狠狠地一锤一锤落在她的心上,砸得她头晕眼花,如遭雷击。
行人在身边来来往往,若不是她闯了红灯,她几乎还要继续这样走下去,但是交警尖锐的口哨声吵醒了她,她抬头就看见一辆黑色的车几乎正轧在她脚旁,顿时惊得出了一身冷汗。
路边却有人在忙碌,她眼前被太阳晒得一片花,看了半天才发现那些人做什么,心下一喜,顿时大步奔过去,“请问……你们是去四川震区的志愿者?”
领头的高个子男人点了点头,“小姐,请问有什么可以帮你?”
她一激动,伸手揪住了那男人的衣领,几乎吼出来给他听:“带我一起去!”
那人顿时为难无比,“小姐,你也知道,现在震区那么危险,如果不是专业人士的话,只怕还没到那里就已经被人拦下来的。”
“我……”她几乎紧张得说不出来话,脑海里转过千百个念头,“我学过急救,这样可以吗?”
“请问你有没有资格证书?”那男人想了想,虽然衣领被抓,但是依然很有风度地问她。
她颓然,“没有……”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很抱歉了。”为了她的安全着想,男人歉意地对她点了点头,随即便要挣开她的手。
看他一副要离开去做事的模样,许临安心下一急,憋在心里半天的紧张慌乱终于爆发出来,眼泪几乎是在瞬间爬过脸颊,她的手揪着那人的衣领更紧,“让我去……我要去找温书翌,求求你,让我一起去!”
男人的脸上却突然出现了一丝诧异的神色,“温医生?”
她终于松开一只手,抹去脸上的眼泪之后看着他,“你认识他?”
男人颇不好意思,“以前找他……看过病,那个,你是他的朋友?”
她激动地频频点头,“我所有的急救知识都是他教我的!”
男人上下打量她,精致合身的套装,妆容完美,即便哭过,也没有丝毫弄花脸上的妆,看起来,分明是白领新贵般的人,他不自觉地皱眉,随即了然地一笑,“既然是这样……你能保证一切行动都按照我们说的做吗?”
许临安大喜过望,顿时频频点头。
于是出发,前行。
那个愿意带她一起去的男人叫袁川,这次和其他人给灾区送去了一批急需的物资,当然,许临安想了想,尽己所能地提供了自己的帮助,买了一批食物加入此次物资运送活动中。
从她决定去四川,到她真正上路,时间也不过花费了几个小时而已,她甚至没有通知自己的家人,连住得离她那么近的姐姐她都没有通知。
她知道,如果家人知道的话,他们一定会劝阻她不要去,但是,那怎么可能?
温书翌在那里,所以那个地方便变成了她心目中最迫切渴望想要到达的地方,而且现在最重要的是,她根本不知道他现在的情况如何,甚至不知道他……是死是活。
袁川知道她为什么要去的原因之后一直在叹气,只说了一句话:“吉人天相。”
车厢里一直都很安静,从上了路之后所有的人都变得沉默、厌倦、疲累。
在大自然的破坏前,人的力量实在太过渺小而不足道,他们已经来过一次,见过最惨烈最让人心酸的景象,以至于现在看什么都一样。
经历过生死,活着的人还有什么看不开的呢?
这是一场天灾,巨大的浩劫景象几乎让人无法想象。
电视台的主持人说:“为什么我们看着看着就会眼含泪水,那是因为我们对这片土地爱得深。”
越靠近震区,就越能感受到那种氛围。
有一位老人家,黧黑的面容上布满了沧桑的皱纹,背着简单的行李,手里牵着狗,走累了坐在路边,眼神茫然而恐惧。
他们给他留了些吃的东西,他只是机械地道谢,随即爱怜无比地喂那两只狗喝水,细问之下,才知道他的老伴、儿子全部都在地震中身亡,他低着头,口齿不清地说:“人走了,畜生还在。”
那一刻,许临安的眼泪下意识地夺眶而出,没有任何理由地、为了一个陌生人而哭。
失去亲人、家园之苦,不是亲身经历,那种痛,是无论怎么想象都无法真正能够体会的。
也曾在路上有别的地方赶来的志愿者希望跟他们一起走,但是了解到他们并没有太多的专业技能,袁川还是婉言谢绝了,并且希望他们尽快返回。
车子继续在路上颠簸前行,因为是运送物资的车,所以一路上行走都很顺利,只是逐渐靠近震区后,陌生的城镇名开始让许临安为之茫然而无助。
她真的来到了这里吗?
路面开裂,碎石在公路上堆积,路边倒塌的房子几乎被毁坏得就像是一堆废砖烂瓦,完全看不出一丝原来的模样,空气中弥散着说不出的味道,街道上三三两两侥幸活下来的宠物犬看到人的时候,就会不自觉地跟上去。
那一刻,生命的脆弱感几乎被发挥得淋漓尽致。
车子到了德阳后,就有人来接收物资,她也上去帮忙,也不多说什么话,最多只问一句:“见过一个叫温书翌的医生吗?”
但是被问的人却总是摇头,她的一颗心渐渐沉到谷底,最后也不说话,沉默地做着一切自己可以做的事情。
后来她跟随那些志愿者去了救援中心,极尽可能地分担护士的工作,虽然因为不曾做过而不够娴熟,但是多一个人至少多一份力量。
那个时候,许临安绝对想不到自己会见到熟人,而且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救援中心外面的墙壁上贴的有寻人的纸条,抱着一线希望,她写下了温书翌、舒楠、戴磊的名字,希望知道的人可以帮忙联系。
她从不曾奢望过这样一张小小的纸条当真可以承载她的希望,但是没想到正在她帮一位小女孩更换脚上裹伤口的纱布时,袁川急匆匆地跑了过来,“许小姐,你是不是找一个叫戴磊的人?刚才有护士说他就在这里,要我跟你说一声好带你过去。”
“真的?”她顿时惊喜过望,“你等我一下。”
她的手法已经逐渐变得娴熟,换上新的纱布裹好伤口的时候,小女孩依赖地用可怜巴巴的大眼睛看着她,“姐姐,你要走吗?”
她忍不住抱了她一下,“姐姐去找个人,等会儿就回来。”
小女孩这才恋恋不舍地放手。
她一心想着快点见到戴磊,所以没有看到袁川无奈的眼神,更没有想过,戴磊在这里出现的唯一可能是什么。
所以当她见到戴磊的那一刻,她震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戴磊躺在临时搭健的病床上目光黯淡地看着她,略略点了下头,仿佛生命中所有的狂热余暖消失殆尽。
她颤抖地走过去,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唇,知道自己只要一出声,就会哽咽得说不成话。
时间仿佛在那一瞬间凝固了,戴磊终于缓缓开口:“我能抱一下你吗?”
她点头,眼泪忍得好辛苦,随着点头的轻颤,终于不堪重负地落下来。
戴磊伸出了仅存的一只手,慢慢地抱住了她,贪婪地嗅着她身上的味道,隔了许久才低低地开口:“你身上……仿佛有她的味道……”
许临安泪如雨下。
虽然已经预料到是这样的结局,但是亲耳从戴磊口中证实,她还是无法避免地让自己哭成泪人。
舒楠。
那样热情明媚活力四射的舒楠当真再也看不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