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assen。
这个名字重重地砸在路易心底,发出一声闷响。
那个铁灰色头发、深色眼眸、鹰钩鼻的男生……他曾经在圣虹樱的竞技场中公然挑衅莫路二人,却也悄悄告诉了他们院长办公室的位置。
那个人,究竟是敌是友?这是路易一直都未曾明白的事情。
可是现在这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他已经死了。
路易麻木地跟在叶长安和江鹤颜身后,穿过长长的看台,一直到达了流溪谷的另一端。
“你们在这儿等等,我去找她。”叶长安将二人领至看台高处的一棵高大的祈铃木下,便转身离开了。
“这里是幽兰学院。”江鹤颜打量着四周。
路易机械地点了点头,其实他根本没听见江鹤颜在说什么。他不敢相信,仅仅一夜,就发生了这么多不平凡的事情。
叶长安很快便回来了,后面还跟着一个女孩。同她哥哥一样,女孩同样穿着一袭白袍,只不过外面披着的是幽兰学院的外套。叶家子女自然都是很清秀的:双眉淡淡如烟,浅色的瞳孔明净清澈,精致优雅的脖颈上戴着一条红色的珊瑚项链,衬得她皮肤愈发白皙。
不同于叶长安在脑后用银色的簪子绾的一个发髻,女孩绾的是双髻,却刻意留了两缕又长又细的乌发,从额角垂落,一直从肩膀垂到腰部,轻盈地搭在胸前。
“二位好。”女孩微微向他们行了一礼,唇角带着如春风般和煦的浅笑,“我叫叶小舟,来自幽兰学院五年级。”很朴素的名字,却很典雅,非常符合叶家的性格。
“路易。”“江鹤颜。”两人皆点头回礼示意。
叶长安转向他妹妹:“小舟,这二位是来询问有关圣虹樱书院的事的。”
叶小舟一直挂着的微笑消失了。她踌躇着,微微垂下了头:“哥,这种事情不能随意传播的。”她轻声细语的,声音如同抹着蜂蜜的花糕般又软又糯,让人不自觉地便生出一股怜惜之情。
公子长安却只是笑笑,俯身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几句什么。从路易这个角度,刚好能看见叶小舟浅色的瞳底掠过一丝锐利的光,整个人瞬间严肃起来,仿佛一把凌厉的剑即将出鞘。
她轻轻咬了咬薄唇,最后很慢很慢地点了点头,直起身来。阳光落在她赤红色的珊瑚项链上,竟折射出晶莹剔透的光芒。
她转过身,定定地看着路江二人:“我会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们,但请你们保守这个秘密。”她的语气依旧轻柔,但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
“好。”二人严肃地保证道。
叶小舟深吸一口气,将手轻轻放在他们身边那棵祈铃木粗壮的树干上。一层浅绿色的光雾朦胧地浮起,在空中摇曳如飘带,水一样弥漫开来,逐渐笼罩了树旁的四人。
待路易再度回过神来,周围的一切景物都已然消失了。四人处在一片白茫茫的虚无之中,空气中隐约有绿色微光闪烁。四周寂静如死,只有那棵高大的祈铃木依旧沉默地伫立在身边,根部被无边无际的白色淹没。
路易曾经了解过所有属性的招数,因此稍一思索,便明白了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其实只是木系的一个招数。
木·虚无之地。
木属性者以身边植物为载体,借助其来释放灵力以形成一层屏障,便可将周围所有景象和声音都隔绝,而施术者以及被屏障包围的人在外人看来则会凭空消失。屏障的范围和维持时长不仅与施术者本身的灵力强弱有关,更取决于该载体植物的生命力是否旺盛。
“我的领域坚持不了多久,所以我们速战速决。”叶小舟站在祈铃木前,淡淡道。
“我是在昨天夜里——准确地说,是今天凌晨——被酒店外的声响惊醒的。幽兰学院地处翠玉镇边缘,位置较为偏僻,再加上我的房间刚好对着南面,所以我透过窗户就能轻而易举地看见镇外发生的事。
“我被吵醒后,就走到窗边看了一眼,刚好看见一队警察赶来,围在了森林与镇子交界的那条荒芜的街道上。
“如果不是我室友的话,我根本就不会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拉着我溜去了顶楼,那里视野开阔。我想警察们大概是过于震惊,居然一时忘记了设下防护罩,而且舍友又是风属性的,这才让我们成功偷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叶小舟说到这里,微微顿了顿,似是有些呼吸困难地喘息了一下。叶长安见状,轻轻将手放在祈铃木上。灵力释放,原先有些稀薄的白色又重新浓郁起来,虚无之地的范围竟是比先前又更扩大了几分。
叶小舟感激地看了哥哥一眼,他只是浅笑着点点头,继续源源不断地输送灵力,接替妹妹来支撑领域。女孩深吸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坚硬。
“我很快便意识到了警察们正在查看一具尸体。让我震惊的是,那个学生居然是圣虹樱书院的华崧——或者说Gassen,因为这个名字可能更为人知一点。
“我知道我们学院旁边就是圣虹樱,但是我完全不知道为什么Gassen会死在这里。警察当中随行的有医护警察,他当场就对尸体进行检验。”
叶小舟清秀的脸上忽然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而她身后的叶长安却淡淡勾起了嘴唇。
“我听见了验尸结果,听得一清二楚,以我室友操纵风的实力,传递过来的信息不可能出错。
“Gassen死于他杀。但是杀人的那个招数,却是‘黑色玫瑰花’。”
“什么?!”路易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身旁的江鹤颜却是一脸不解,显然不明白这个招数意味着什么。公子长安看出了他的困惑,淡淡为他解释道:“黑色玫瑰花是暗夜属性的招数。”
“你确定……你没有听错?”路易哑着嗓子开口。他其实知道叶小舟不会听错,只是这个结果实在是太令人难以接受了。
叶小舟摇了摇头:“没有。那名医护警察说,Gassen的心脏已经完全萎缩,上面种着一粒玫瑰花种,种子已经吸取了他的血液而发芽开花,所以轻而易举就能发现那朵凋零的玫瑰。再加上尸体周围铺满了玫瑰花瓣,很有可能就是与他心口上的花同生共死的另一朵花飘落的。”
路易舔了舔嘴唇,觉得嘴巴有些发干。黑色玫瑰花……这是继很久以前的暗影裂魔爪之后,第二个出现于世人眼中的暗夜招数。
他忽然明白了。先前叶长安对他们说的“很有意思的一件事”,其实指的就是这个。
确实能引起全世界的轰动。
如果说暗影裂魔爪还没法确定暗夜属性的遗留的话,那么如今这件事已经基本上证明了这个看上去完全不可能的事实。
暗夜属性确实仍然存在。不仅存在,而且还愈发强大。
“毕竟两个招数都极具特色,几乎不可能认错。其他属性也没法造成这样的伤口。”叶二公子淡淡道。暗夜属性虽然十年前被人赶尽杀绝最后销声匿迹,但很多关于他们的文献资料却保留了下来,甚至很多介绍不同属性的招数的书,都会将其列入其中。可想而知,身为叶家公子的叶长安自然也是对这些招数再了解不过。
一个惊悚的想法忽然爬进路易的脑海里。
暗夜之后……
必有兽魔。
既然连暗夜属性都未曾消逝,那么这是不是意味着兽魔也极有可能并未死去?
可是毕竟是被五大名将联手绞杀的啊……连魂魄都被钉在了十八封印之中,真的有可能再次复出么?
其实暗夜属性与兽魔之间真的没有什么直接联系,可不知为何,一提到暗夜,大多数人的第一反应就是兽魔,以及十年前的那场“黑色战役”。
大概是恐惧到极致,已然变成了一种惯性思维吧。
关于那场战争,路易其实早就记不清了。但那铺天盖地的鲜血和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腥臭却一辈子也忘不掉。所幸生在路家,虽然损失了几处基地和上万亿的财产,经济遭受重创,但辗转一个月后,他还是被安全地送至了影响较小的东域,从此懵懂安稳地度过了那些日子。
但是即便是没有受到任何实质性的伤害,身为路家独子的他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杀死兽魔,或者他的手下。因为这是路家奉行的宗旨,从他出生起就深深扎根在他的脑海深处,再也无法改变。
所以尽管他和莫霜依不同,没有那种血海深仇的杀亲之痛,却同样对兽魔和暗夜属性深恶痛绝。
他定了定神,嗓音嘶哑:“所以……我们要怎么办?”
“不怎么办。”叶长安回答得很是果断,“我们作壁上观。”他微微勾了勾嘴角,浅色的瞳孔里流露出一抹玩味的笑意。
“警方肯定封锁了消息吧。”路易喃喃道,“这样的消息传出去,天下真的会大乱啊。”
“光从这段时间看,暗夜属性已经连着发动了两次袭击。上次杀光了一庄园的人,这次杀了一个学生。”公子长安面无表情,“他们根本就没打算隐藏自己。躲了这么些年,终于再度回到了人们的视野里啊。”他语气里竟有一丝感叹,却不知究竟在感叹什么。
“Gassen到底是怎么惹上他们的?”江鹤颜现在才找回了丢失的魂魄,有些艰涩地开口,“上次那个什么乔里奥家族是跟贸易有关,杀了那些人也算是能影响到世界。可是一个学生有什么用?他们杀了他,总要有些理由吧?”
江鹤颜能想到的,其余三人自然也能想到。叶小舟淡淡道:“最大的疑点,还是为什么Gassen会半夜在酒店外面,还是一个那么偏僻的地方。”
路易却沉默下来。整件事中,有一点是其他人所不了解的——
就在Gassen被杀的几个小时前,他俩刚刚见过面。那个男生在竞技场里,为他和莫霜依指明了院长办公室的位置。而办公室里……
黑色的瞳孔中猛地跳起两簇金红。
顾少华。所以绕了个大圈,又回到他了。
路易心里一直有一种感觉,隐隐约约模模糊糊,却自始至终挥之不去。他始终觉得,整件事跟顾少华脱不开干系。
那么,Gassen有可能是他杀的么?毕竟在赛场上,顾少华表现出来的实力堪称恐怖。他很有可能是双血统,风兼暗夜,平日里一直假装是风属性,也不是不可以。
路易一惊,忽然间想起了什么。
玄夜!自己怎么把这个家伙给忘了!那天他们还在林中遇到了他,而他说……
“我只是路过。我还有别的事要办。”
黑衣少年清寂的声音如同惊雷般在耳边炸响。
玄夜离去的方向,恰好是院长办公室!他说他要办的事,该不会……
只穿黑衣,常常躲在阴影之中。性格诡异。不经意间会流露出一种不明意味的暗黑气息。小时候过着流浪的生活。自称零血统。实力惊人到根本不像他们这个年龄可以拥有的。武器只有一条铁链。在林子里救他们的时候,用了暗器。
一切的一切全部串联起来,那个少年说过的每一句话、他的每一个动作和表情,全都在路易脑海里飞速闪过。他的推理能力和记忆力非常人可比,大脑此刻正飞速转动,每一条线索之间都有着看不见的丝线连接,交错纵横,织出了一张无比庞大的网。
就好像水面下沉睡的冰山,只露出几个小角。然而海洋深处有人推了一把,阴谋的冰山开始缓缓上浮,只差最后一点,就能完全暴露于众。
答案几乎是呼之欲出。
可是路易却犹豫了。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相信这个答案。有时候光凭着这些表面的线索,推出来的很有可能是错误的结论。
然而理智提醒着他这就是正确答案。
玄夜是暗夜属性。
……这可能么?
他不太敢信,也不能信。万一只是自己多疑了呢?万一是有人故意以玄夜为诱饵呢?真正的罪魁祸首很有可能仍然隐藏在伪装之下,如果没有更明确的线索,就如此草率地妄下结论,确实是过于果断了。
更何况……
玄夜是他尊重的人。他尽管厌恶看不起他,但那只是贵公子的高高在上罢了。若说真心话,他并不希望玄夜变成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敌人。
玄夜会杀人么?这个念头让路易微微打了个寒颤。
一阵咳嗽声将他的思绪拉回现实。叶长安捂着嘴轻轻咳了几声,扶在祈铃木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周围的白色出现了一丝波澜,仿佛大风吹散浓雾。
“领域要塌了。”公子长安直起身子,咬紧了牙关,“我不能再耗费灵力来支撑了。”
“请你们二位不要把刚才谈话的一切内容告诉给任何人,小舟万分感谢。”这是叶小舟在虚无之地坍塌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叶长安轻轻吐出一口气,将手从祈铃木上移开。灵力回撤,领域又维持了几秒,随即开始崩溃。那是悄无声息的轰鸣,路易眼前顿时白茫茫一片。
待他的视力再度恢复正常,四人已然回到了流溪谷看台高处。叶二公子的脸色有些苍白,他抬起袖子擦去了额角的汗珠。
“二位公子,我们先告辞了。”叶小舟淡淡笑着,同哥哥一起向路江二人优雅地鞠了一躬,拂袖转身离去,身前那两缕细长的乌发随风轻轻飘扬。
“走吧,”路易扭头对江鹤颜道,那家伙仍旧一脸呆滞,“我们该回星源了。”他深知现在不是想暗夜属性和玄夜的时候,因此反而显得十分平静。
江鹤颜半张着嘴,麻木地点了点头。路易看他这副滑稽的模样,没忍住笑了出来。
“走啦,你这样子就跟看见了漂亮姑娘一样,花痴啊?”他眯眼笑着,调侃了几句。江鹤颜这才反应过来,咆哮一声:“路易你等着!”
路家少爷一把扯开外套拉链,墨绿色的外套在风中飘荡,里面的白色衬衣随意地解开两粒扣子,露出一小段线条分明的锁骨。他大踏步在看台上穿行,最后奔跑起来,敏捷地越过一个又一个障碍,浑然不顾身后学生吃惊和不满的目光。他仰起头迎着炽目的朝阳,脸上挂着高傲的笑,有风呼啸着拂过他凌乱的黑发。
二人一路奔跑着回到了星源学院的位置。江鹤颜在路易身后捂着腰气喘吁吁。他可没有前面这位那么好的反应力和敏捷度,跑的时候好几次差点撞到其他同学,还不小心被一个书包绊了一跤,扭到了腰,疼得他龇牙咧嘴。
路易却是连气都不喘,优哉游哉地走回自己的座位。大概是太阳过于毒辣,周围的同学已经有不少用属性招数撑起了一层薄薄的屏障,既不影响观看,又能有效地反射阳光。不过对于炎属性的路少爷来说,他不仅不怕暴晒,在强光下反而还如鱼得水。但受益最大的却是光属性,他们可以吸收一部分光线来转化成灵力——说白了就是像植物的光合作用一样。
值得一提的是,木属性反而不敢长时间暴露在强光之下,这很容易对他们的灵力造成永久损伤。
路易眯了眯眼,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往赛场上看去。
此时个人赛已经进行到了第三十七场和三十八场。防护罩那端的比赛早已结束,而这边也已逼近尾声。他随意地扫了一眼漂浮在半空的大屏幕,意识到靠近他们这一侧的比赛是一组八年级的选手,来自圣叶学院的许晴天和江缘学院的翁慈霞。
两位姑娘一个扎着双马尾一个留着齐耳根的蘑菇头,都杀红了眼——哦不对,是战红了眼。
许晴天是炎属性的,此时已然将对手逼至了场地的角落。她凌空一跃,反手就是三道手臂粗的火束射出,交织相错,金红的流光映照着炽目的烈阳,完美地封锁住了对手的每一个逃生角度。翁慈霞背后就是透明的防护罩,无路可退,不得不咬牙抵抗。
灵力释放,风开始呼啸,逐渐凝固成透明的护盾挡在翁慈霞身前。然而仓促之间形成的盾牌却煞是脆弱,只听得“轰”的一声,三道火束同时击中了那团凝固的空气,风仿佛迸裂成了万千碎片,有玻璃般折射的光芒一闪而逝。
翁慈霞背靠着防护罩无力地滑倒,眼神空洞地瞪着天空,呼吸急促。她缓缓举起了右拳。这是比赛认输的手势。
“个人赛第三十八场,来自圣叶学院的许晴天胜出!”解说员魏崖颤抖的声音里有着再明显不过的激动。这个满脸雀斑的瘦小男生甚至捂住话筒,小小地欢呼了一声。这也难怪,毕竟许晴天和他是一个学院的。
防护罩撤去,学生们高呼着涌上赛场,为他们的选手送上热烈的祝贺。那个扎着双马尾的高个儿女孩腼腆地笑着,眼瞳明净得像邻家少女,一扫先前赛场上的彪悍霸气。
学生义工们迅速开始清理场地,下两场的比赛选手已经在候场区摩掌擦拳跃跃欲试,脸上混合着期待与紧张。路易打了个哈欠,有些无聊地随意扫了一圈偌大的看台。他忽然坐直了身子,顿住了,目光落在右侧的台阶上,微微有些惊讶。
那家伙要去干什么?他饶有兴趣地注视着那个银白色长发的少年大步走下台阶。他倒不是有意偷窥他人的一举一动,只是闲着实在无趣,又有些好奇罢了——毕竟在他的印象中,整个市精英赛过程中,莫霜依从来都是规规矩矩地坐在他的座位上,要么认真看比赛要么趁休息的空当学习,几乎没有四处走动的时候。那么现在他要去哪里呢?
莫霜依推开密集的人群,在三五成群说笑的学生中穿行,自始至终都面无表情。很快他便抵达了流溪谷那头。他随便在看台上找了个偏僻的角落坐下,直直地盯着眼前这一侧的比赛场地,就再也没有挪动过。
路易挠了挠头,有些迷惑,不太明白那家伙为什么要跨越半个流溪谷去看对面那边的比赛。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在候场区时,瞬间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单数次的比赛都在赛场另一端,而靠近星源学院的这一端则是双数次。虽然只要站在高处两场比赛都能看见,但对面的那场视野还是会有些阻碍。
金宁安然是第三十九场的选手。
路易并不清楚金宁安然与莫霜依之间的恩怨,他只是简单地认为莫霜依想近距离为他舍友加油而已——毕竟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六年。
难得这家伙对一个人这么在意。路易笑笑,移开了目光。
对面,莫霜依如标杆般笔直地坐着,紧紧咬着嘴唇,不让自己的情绪流露出一星半点。
候场区在他坐的位置的斜后方。不用回头他都能感受到那道不怀好意或者说咄咄逼人的目光直直向他刺来,如芒在背。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来观看金宁安然的比赛。对方明明那么恨他,心里藏着刻入骨髓的恨意和仿佛此世都不会消散的哀怨,自己却还要跑到他眼皮子底下晃悠,这不是明摆着挑衅么?
可是他偏偏就无法控制自己不去关注他。对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他都忍不住会在意,会细细揣摩,会在心底深刻地分析。他也说不清这种感觉,大概就是你确实不能不关注你的仇人吧,尽管每一次看到他心里都会有凌迟般的钝痛。
莫霜依微微垂下睫毛。他想他不该这么在意对方的。那件事原本就不是他的错,那只是个意外,对方只是单纯地无理取闹胡搅蛮缠罢了。他想这么多年过去,他应该早就走出了那段阴影。
可是他没有。
每一次看见金宁安然,看见那个竹竿似的瘦削的身影,心里就会不可避免地开始战栗,一股恶寒就会慢慢爬上他的脊背。
开朗的外表下,是看不见底的仇恨。对方无时无刻都在提醒着他,在他耳边轻唤,如同魔的低语。
他不该存在于这个世上。
该死的应该是他。
他不配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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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解说员的声音响起,两组选手也迈上了赛场。
在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莫霜依控制不住地侧头。金宁安然一只脚已经踏上了场地,正好回头,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相撞。
仇恨与憎恶翻涌上了对方的眼眸。他嘲讽似地扯了下嘴角,用口型比了一句话。
莫霜依不会唇语,但他还是清楚地读懂了那句话。清楚得没有一丝余地。
他有罪。
2020.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