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盘是落在乡村大地上的月亮。
落下来后,被摔成了两层,犬牙交错,严丝合缝,中间有眼,那是磨盘的嘴巴,磨盘轻易不说话,一说话,都是“实在话”。
磨盘是中原农业文化的产物。上个世纪,农人们把打麦场里收来的粮食,放在磨盘下研磨,白花花的面粉如泉汩汩从磨盘两侧溢出来,用高粱小扫把扫起来,往复磨上几次,再过一过罗筛子,精细的面粉就做成了。
旧时,拉磨用的是黑色的小毛驴,与白面相映成趣,嫣然一幅水墨,在磨坊里。若是再有秀美的村姑侧旁,纤纤玉指握着瓢,瓢里舀着满满的绿豆,倾倒在磨盘中央的眼里,嫩藕一样的玉臂,碧绿的绿豆,大珠小珠落玉盘,兼职美得让人陶醉。
磨绿豆通常是在年关,在皖北地区,人们喜欢把磨绿豆称之为“拐绿豆黄子”,绿豆是事先泡好的,用小磨盘稍经研磨,就脱壳了,露出黄黄的绿豆瓤了,然后用这样的绿豆黄子拌面炸制成绿豆丸子,是春节时除饺子外必吃的美味。
一副磨盘,展现的其实是农人坚韧耐劳的精神。善于啃硬骨头,敢于硬碰硬,再难的活,再苦的差事,他们都能拿得下。
面粉机逐渐风靡的时候,磨盘的功能日渐衰微,如今,也只有在农具博物馆才能见到它。若能在乡村再见磨盘的时候,已是“风尘仆仆”,满脸尘埃,像是一个穿越到现代的物件。现在,乡村里的面粉机也难寻了,人们日常所食用的面粉大都来自面粉厂的小包装。
一次,我去一个面粉厂参观。该面粉厂一进大门,赫然摆着一个磨盘,嫣然一只战斗机,明显是用来摆造型的。面粉厂的领导说,我们倡导的是石磨打面,所产的面粉都是限量版的,每天就那么多,卖完只有等下一批,据说,生意特别好。这种石磨面粉彻底回归原始,让人们的餐桌上重新回味起面粉最本原的香。这倒是个好创意,但愿能够坚持下去。
磨盘远去,想再见它,只有午夜梦回。我曾多次梦到故乡,梦见中央的石磨盘,一帮孩子赤着脚在上面追逐嬉戏,多是在梦里笑醒。醒来的时候,看见女儿正在吃一种夹心饼干,圆圆的夹心饼干,中心空着,上下两片,中间是雪白的奶油。我怀疑,这种饼干的设计灵感就来自乡村古老的磨盘,或许,还是设计者对故乡风物的一种怀恋呢。
和粮食相关联的磨盘,多像是古代乡村的一座祭坛呀,也像是悠悠地转着圈的转经筒,人们在磨面的时候,心里定然也装着一尊佛,磨盘转动,是那尊佛发出的亲切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