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唱罢，又将烤鱼分而食之，方志恒神神秘秘的说道：“两位哥哥可还记得，午间我曾说，要带你们去个地方。”
“记得。”林羿抹了抹嘴，此餐真是大快朵颐。
“且上船。”
木舟疾驰，载着三人乘着夜色往大海驶去，水波轻敲船身，小舟微微摇晃。
“此刻应是酉时，估摸着得亥时才到。”
“这么远？”
“嗯，那是一座小岛，是我无意间发现，不在门内，在墨海之外的外海。”
林羿点了点头，朝商子羽问道：“师兄，你可想好要我所做的事情了？”
“嗯？”方志恒心有疑惑。
林将赌注一事说出，又言及那狡猾的‘胖头鱼’，惹得方志恒忍俊不禁。
“林二哥，莫说是你，就算那技艺娴熟无比渔夫，也拿那‘胖头鱼’没有一点办法。”
“这是为何？”
“你将其取名‘胖头鱼’委实贴切，因那鱼儿头大眼鼓，像就牛的眼睛，人们都叫它‘牛眼’，这鱼虽居浅海，却非常罕见，林二哥你能见到也是有缘。至于其难抓捕的原因，无非是它看着迟钝，其实异常灵活，且对天地之气能有所感应，莫说林二哥你未用真元，便是用了真元，也多半会让其逃窜。家父曾捕到一尾，也费了很大的力气。”
“想必方伯伯将其吃了。”
“不错，父亲说，这牛眼鱼看着像牛，吃着也像牛肉，但肉质粗糙，还不如吃牛肉呢……”
闲谈间，又至那刻有‘水闲居’三字的门匾旁，见方志恒掐了个法决后，有人从小岛的木屋中窜出，正是那名为‘小六’的汉子。
“拜见小少爷。”
“小六，速速开阵，我要夜游外海。”
“小少爷，上次大长老已命我不得于晚间与你开阵，还请小少爷莫让属下为难。”
“唔，你给家父发张飞符，就说我要带两位哥哥去外海游览一番。”
“这……那请小少爷稍候。”
小六从怀中掏出一张黄纸，写画后抛至半空，黄纸顿时消失不见，不一会儿，就见小六右手一招，手中又多了一张黄纸。
“小少爷，大长老说，去可以去，但需的让武哥跟随。”
“那小武哥在哪呢？”
“小少爷先出阵，我这便飞符让武哥会在阵外等候。”
“行。”
木舟又穿行于茫茫白雾之中。
林羿问道：“这飞符可传讯多远？”
“符箓一道传承残缺，这飞符之术也是他人献之，且小六等人所用的飞符是质地极差，一般用于门中传讯，至多百里便会消散。你天门难道没有？”
林羿摇头道：“没有。”
商子羽道：“我天门功法寒水决，入化魂后，即可以水传讯，莫不成师弟忘了？”
林羿道：“没忘，可那不是化魂境才能用之嘛，还十分有限，只能传音于修炼相同法决之人。”
商子羽翻了翻白眼道：“那你便入归元，凭着传音万里。”
“唔，当我没问。”
出了白雾，果见陈小武已在等候，又一番寒暄，两舟合一，朝那外海驶去。于外海行了一阵，就见的幽幽还水中上空，飘着一盏灯。
灯光炽白色，有些刺眼。
再进了些看，是一船舶，船身一丈高，长约五丈，风帆已收，那灯便挂于桅杆顶处。
“这便是守待潮汐的门人。”
陈小武冲前方高声道：“前方船中是哪个堂口的弟子？”
船上有人声询问：“武堂，来者可是武哥？”
陈小武道：“正是，海中可有异象？”
船上人道：“禀武哥，海流涌动不止，海水翻滚，已有潮汐成象，想必明后两日定会到来。”
“嗯，且打起精神，莫让深海凶兽入了墨海。”
“是。武哥这是要往何处？”
“你等不必知晓，若有变故，记得飞符于我。”
“遵命。”
木舟绕船舶，林羿有觉三五人注视着自己，转头看去，船上甲板空空如也，哪有人影？
“陈兄，那深海凶兽又是何物？”
陈小武道：“大海无量莫测，且天地之气充盈，深海中海水若巨石压身，能长于深海之物，生来便更为强大。你我都知妖怪乃山石草木野禽吸纳精气化人而来，海越深之处，精气越是浓郁，但也更为浑浊，吸之会吞噬神识，所以深海内妖怪更多，但却大都灵智不开，只凭本能行事。此潮汐变换之时，便会有些凶恶的海妖随着海流涌向墨海，我等一般统称其为：深海恶兽。”
“原来如此。”
方志恒续道：“要知凡物成妖，便已不同。那朝雾林不就有几只返墟大妖吗？这些恶兽中的佼佼者，与之相比，也差不太多，只是未修行法决，仅能凭其自身的神通天赋对阵。五年前，离此不远处，便有门人遭遇一硕大鲸妖，那鲸妖苍苍白骨，鲜红血肉，张口可吞海，呼气可冲天，身巨如城，鲸尾如山，动则掀起惊涛骇浪，使得日月无光。那鲸妖刀枪不入，雷火不侵，归元境之下根本无法伤其分毫，我水闲居风、雷长老，乃两位返墟境强者，联手布下大阵，又有数百弟子从旁策应，才将其斩杀。”
“竟如此强悍？”
“深海之中，比那鲸妖更强的妖怪亦不少，十多年前有一妖怪，差点就破了我山门法阵，小武哥你当时亲眼所见，且你来说？”
“那是我迄今为止见过最强的妖怪，哪怕那妖森的几位，也应不是其对手。”时隔多年，陈小武仿佛仍心有余悸，脸色凝重。“那是一只蜃妖，蜃者，牡蛎也。初时是有门人见到一大牡蛎漂浮在海面，好奇观之，人却不见了，而后门中陆续派人前往探之，皆消失不见。恰那时我随着大长老陪陆先生出海游玩。”
“嗯？”林羿打岔道：“十一师祖他在你水闲居做什？”
陈小武看了一眼方志恒道：“若我没有记错，陆先生是来寻大长老的，原因是他听唐公子说大长老烤鱼技艺了得，专门跑来尝尝……”
方志恒瞪眼道：“还有此事？我记得家父说的是，陆先生见我天资不凡，来与我商讨修行，共游天地。”后一句，学着方傲的模样，当真惟妙惟肖。
“呃……小少爷……你就当如此吧，切莫去问，不然我可没有好果子吃。”陈小武面带些许尴尬神色，须道：“我等归来之时，便见海雾茫茫，分明是护岛阵法已被激发，但见那雾中，那蜃妖正与三长老、四护法激斗，要知道风、雷、电护法乃返墟二品境，雨护法与三长老乃归元三品境，她能以一敌五而不落下风，究竟何其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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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年前。
墨海，水闲居，绝雾迷阵内。
场中。
漆黑无比的蚌壳张开，内站一女子，皮肤黝黑，以海草裹身遮面，看不清样子，她未张嘴，却有话传出，但磕磕绊绊，就像那婴儿学语般，不甚熟练：“为……何……挡我去……去路？我只想去找……找一个……人。”
有狂笑声回应，正是水闲居四护法之一的藏奔雷。
“妖孽，此乃我水闲居山门所在，你竟敢闯之？还不速速纳命来。”藏奔雷脚踏碎浪，双手握拳，有电光闪烁不止，又大嘴一喝，双拳齐出，但见一道无形拳气将海水分开数丈，轰出了一条‘路’来，直冲蜃妖。
也不见其有何动作，那蜃妖只看了一眼，无形拳气消散。
“你……想……杀我？”
“哈哈，是又如何？我这便来杀了你这妖孽！”一步踏天，藏奔雷已到那巨蚌面前，其壮实的右臂青筋暴涨，一层金黄色光圈包裹，随着这一拳挥出，那光圈化作一个又一个拳头暴风骤雨的砸落，蜃妖依旧纹丝不动，身下蚌壳却有渐渐浓烟喷出，将那拳头尽数抵挡，直至藏奔雷自己的拳头砸到。
紧握的拳头离蜃妖的脸颊仅有一寸，藏奔雷胡须飞扬，瞪眼咬牙，体内真元尽数耗入此拳，金色雷光已将雾气都染的色变，却再也不法前进一点。
‘嘭’
一股藏奔雷全然不可抵挡的力道轰在其身，将他打飞，一股水流从海中涌出，将飞在空中的藏奔雷接住。
水闲居雨护法-洛雨，风护法-步长空，电护法-历九，以及仙门四公子之一，水闲居三长老-方渺，齐齐出动。
而随着大长老陪陆十一出游外海刚刚归来的陈小武，恰巧就看到这一幕。
当真是法决尽出，真元四溢。
滚滚海水掀起滔天巨浪，水波不停起伏，乌云密布，月已无光，有大雨急落，狂风呼啸，电光闪动，雷鸣九霄。
方小武看的骇然，他自拜入水闲居后，便被挑作隐堂弟子，这‘隐堂’就如其名，乃刺探情报，密谋行事的分堂，自然能接触诸多隐秘之事。就譬如这护岛的绝雾迷阵，是水闲居一代代传承而下的幻阵，其幻术之烈，困返墟千百日，亦有何难？此阵雾浓则起，雾尽则破，那蜃妖所在之处，雾气稀松，分明已被她破了一个口子。又见那蜃妖在诸人的围攻之下，不动分毫，仅仅凭几道浑浊黑气便已斗的旗鼓相当，该是何境界修为？
方小武紧抓着木舟，舟内的符阵已完全失效，这小船儿来回颠簸，仿佛随时要倾覆。舟前海面，陆十一眯着双眼，方傲脸色严肃。
“陆先生，这妖怪可是到了你的境界？”
陆十一道：“没错，若按修者境界划分，这蜃妖的真元已是天人。”
天人境？
方小武万万没有料到，这妖怪竟然可以比肩天人境，而陆先生竟然也是天人境？这天下间能达天人境的修士，有十之数吗？
方傲眉头紧锁，“我水闲居可有胜算？”
“深海妖物混沌之气浊体，虽真元浑厚无比，却难有伤人手段，若仅她一只妖物，几位长老加上你三弟错错有余，问题是，这天人境的妖怪可不止一只。”
“陆先生你的意思是那蜃妖化形的蚌身也已成妖？”
“没错，这蜃与蚌，珠与蜊，生来一体，又一分为二，两者相辅相成，即使灵智未开，想来这天下间也没几个人是其对手了，也不知能孕育此等妖物的地方是在何处，真让人好奇。”陆十一往前走了一步，对着那天上忽然问道：“方老头，你来还是我来？”
有人应答；“陆先生，老朽年迈古稀，还想多活几年。”
方傲惊讶道：“父亲！他不是在闭关吗？”
“我等归来之时，他便已在此了，只是在寻觅出手时机罢了。”陆十一抬起右手，“方掌门，且借我把趁手的兵器。”
“我已开阁，陆先生请。”老者答之，又道：“你等几人速速退下。”
场中激斗的几人听令后迅速撤身，蜃妖却不追击，而是转了个身，面朝着陆十一，漆黑的眼眸微动，“你……你是谁？我觉得……你……很……很……很危险……”
陆十一手轻轻招摇，一抹银光从云雾中飞落于手。
这银光无实形，在其手掌变幻，或长条状，或成圆球，又幻成火焰模样，高涨数尺，映的陆十一周身光彩熠熠。
“啧，这万幻寸光一直想你讨要来感悟几日，老头你可吝啬的紧，怎的今日变大方了？”
“一法器也，能得陆先生青睐，实在此器之幸。”
“说的倒是好听。此器且借我七日，届时奉还。”
“一年半载又有何妨？”
“哈哈，方老儿你也就嘴上说说……”
陆十一说话间，步已迈出，一步步，不紧不慢的走向蜃妖，直至一丈前。
“小妖怪，你是自己退去还是要我出手？”
蜃妖未答，但那蚌妖已腾空而起，悬于空中。墨色蚌壳抖动不已，喷出一道黑气入海，搅动起海水旋转，顿时就成了一旋涡。
这旋涡逐渐扩散，卷起一道道直达天际的水柱，搅动着若蛟龙出海，将陆十一卷入其中。黑气从蚌身中弥散而出，遮盖天地，将旋涡笼罩的严严实实。
“小武，屏息，此黑气有毒。”
方傲手抵着船舷，人同小舟飞速往后退。
蜃妖也在此时动了，无神的眼珠转动，嘴张开，一道乌黑浊浪如水剑般射至旋涡之内。
旋涡正中，陆十一瞧着那已至眼前的浊浪，手轻握。
“唉……”他叹息，不知为谁。
银光忽闪，那万幻寸光凝成了一把剑。
陆十一握剑，低垂。
有一缕烟，纯白无瑕，从剑间滑落，入了水中。
寒！
无尽的寒意笼罩天地。
在陈小武眼中，这几个呼吸之间，先是觉体内真元停滞，难以运转，头晕目眩，又觉寒意森森，经脉、血液、双手双足皆僵硬无比，眼中模糊一片，就欲昏迷。
“运法于心。”
陈抬头一看，方傲一手搭其肩，正渡他真元。全力运转法决，陈小武才勉强恢复神智，眼中的光景已是一片雪白。
冰，眼之所视，皆是寒冰。
脚下墨海已冰冻三尺，倒映出船的影子，天上乌云也不再翻滚，化成雪白颜色，绝雾迷阵内的雾气悉数凝结成细小冰粒，有一阵风儿吹过，漫天飘舞，像是下起了小雪一般。
这一方墨海，已成冰川之地。
“这……”陈小武下意识的缩紧双臂，他自从修行，已好久未体会到寒冷的滋味，还是这般的冷入骨髓。
方傲道：“应是天山十二门寒水决所致……改天换地吗？想必这便是天人之能。”
那场中蜃妖与蚌妖也被凝结，冻成了冰雕。
有纹丝裂缝出现，似欲破冰而出。
陆十一站于冰面，双手背负，仰起头来，嘴轻吐一字。
“去。”
万幻寸光所幻的白剑于天地间一闪即逝。
“大长老，我眼花了吗？”陈小武问道，他明明见得那剑悬于陆十一身旁分毫微动，可为何那空中的蚌妖已一分为二。
方傲摇头，“陆先生已出剑，只是这万幻寸光所化之剑实在太快，莫说是你，便是我亦没有看清，只是察觉到磅礴真元将那蚌妖斩开而已。”
“不！”女子的惨叫！
那蜃妖从蚌中飞出，双眸中有痛苦神色，深深的看了陆十一一眼，直直的栽入冰面，窜入水中，消失的无踪迹。
“逃的倒是挺快……”陆十一飘至舟上，“愣着作甚？还不速速划船？”
陈小武正呆滞中，低头看去，海中的冰层已全融化成水。
“是，是，陆先生。”
陆十一站在舟前，冲逐渐聚拢的雾中道：“方老头，莫忘派人去寻那妖尸。”
“老夫自不会忘，不过那妖核……”
“你我一人一半，外加这万幻寸光半年之期。”
“陆先生痛快。”
方小武忍不住心中疑惑，问道：“陆先生，您先前那一剑，究竟有多快？”
陆十一把玩着手中银光，“怎的？你想学？”
方小武忙道：“不是，不是，晚辈只是好奇。”
陆十一笑道：“我亦不知能有多快，我只知就算你家掌门，也无法避之，方老头你说是也不是？”
这回答的声音却从水中传出，“老夫自不能避，可这须弥剑式乃你天门开山祖师的绝技，这天下间又有何人能避呢？”
“你这方老头，还真是自谦。”陆十一道，又脸有疑惑，“咦，你竟自己下水寻那妖尸，莫不是有什宝物？好个狡猾老贼，且待我来！”
语毕，人已没入水中不见，只留的小舟上的轻飘于海上，荡起微微涟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