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家在京城是声名赫赫的望族,陆老爷子早些年是在炮火里谋生的狠角儿,什么危险干什么,接大清的公差,也接私活,凑了一帮肯为他上刀山下火海肝脑涂地的兄弟,领出去个个都是道上排得上号的人物,后来机缘巧合从了文,一跃进政,洗白了,凭着高明的手段和这八面玲珑的心思,处处吃得开,成了这京城跺跺脚就地动山摇的大人物,儿女子孙继承人是不少的,光是陆家老大这几房便有三个女孩儿两个男孩儿,陆月齐就是那四公子。
虽说是老四,可怎么着也是正房里出来的大儿子,这陆老家主那是把他宠上了天,所以这陆月齐就成了一众姨太太少爷小姐下人都不敢招惹的存在。
自然,这陆月齐在家里混得风生水起,长相也算得上是京城一等一的,加上显赫的家事也就带出了一众小弟,走到哪儿都有眉眼含春的少女向他暗送秋波,一开始陆月齐还知道避避嫌,时间长了反倒学会朝那些女子凤眼微眯,勾勾薄唇,那叫一个绝,欺得一片姑娘对他念念不忘。
在十七岁以前这陆月齐日日流连于那莺莺燕燕中,今天去找醉仙楼那个秋月,明个来寻秀琦阁这个春瑶,就这么过了几年,陆家的那些个长老坐不住了,三天两头往老爷子那跑,道的是无非就是
“这陆四公子日日无所事事.…”
“别的没干成倒是在京城混出来个头号纨绔子弟的名头……”
“这家族未来怎么能交到他手上!……”
陆老爷子却只是送了他们一个悠悠的“嗯”
长老们被一个字堵得无计可施只好作罢,
心底却是暗骂着:陆老头这是糊涂了陆家交到陆月齐手里迟早要完
于是便开始纷纷盘算着如何明哲保身脱离陆家,投入其他支系。
陆老爷子想着一众长老的话,竟是低低地轻笑出声。
他怎会不知道那帮老家伙的用意,无非就是想扶那三系长孙陆余非坐上着陆家家主的位置。
想起自己那四孙,又是低低一笑。
世人皆说陆家四公子是个纨绔,不学无术,孱弱无能,日后定不能成大气候,跟当年那一把刚刀在京城掀起腥风血雨打出陆家天下的陆明琛陆老爷子更是不能比的,可只有陆明琛自己清楚陆月齐是个什么角色,不说别的,皆说陆月齐日日寻花问柳,这么些年身体不垮也得落下些个花柳病之类的,可陆老爷子知道,那宽大衫袍下隐隐显现出来的身子骨是何等的健硕,谁知是背地里坚持练了多久练出来的挺拔身躯。
再说陆月齐那一众小弟,虽然个个皆以他为首,可这里面哪个不是人中龙凤,那沈家二少沈临江,素来有京城第一才子的称号,那邱家大少邱邵离,现邱家军的主帅,裴家少家主裴然,京城第一大赌坊坊主……
他不知道自己的孙子到底在搞什么名堂,但当他看到陆月齐在酒肉池林中眼底藏得近乎完美的狠厉与清明,他便决定不再过问。
也有人怀疑过这陆月齐是否真的只是一个纨绔,可是就在前些天,中秋前夕,陆月齐将自家宗祠移开只为一掷千金为了京城名伶——祁芳修个碧潇楼赏月,他们便齐齐打消了怀疑,确定这陆月齐就是个傻子。
“唤四少爷过来,阿申。”
“是,老爷。”申管家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退出听竹院
不一会儿,陆月齐便到了。
“爷爷,那群长老为了芳娘的事情可没少折腾我,你劝劝他们,别再来寻我了,我日日在这碧潇楼抱着美人赏着美景,每每他们一来我的小美人儿就不高兴了,你这叫我两面为难的,我可怎么办呐!”
陆月齐脸不红心不跳,未等陆老爷子问罪便先告上了状,只字不提自己干的荒唐事,字里行间那叫一个委屈劲儿,面上一副泫然欲泣的神情,旁人看来倒像是对那芳娘动了真感情,正因自家长辈频频打断自个儿与小情儿花前月下而恼怒悲痛呢。
“当真?”陆老爷子终于缓缓开口。
陆月齐愣了。
爷爷以往每每听到我抱怨族老隐下我的荒唐事迹,嘴上骂骂咧咧说几句就完事了,这一次竟是质疑了起来,莫非……
“爷爷知道你不是不学无术的,也绝非外面传的,那般孱弱无能。”
陆月齐心下了然:这老头子原来一直都知道。
“咳咳!咳,咳——”
陆老爷子拿开捂住嘴的手,手心俨然是一摊殷红甚至有点发黑的血迹。
“爷爷!什么时候开始的?!为什么不告诉我?老头子你可别去了。”
“混账!怎么跟你爷爷说话的…”
陆老爷子顿了顿,继续道:
“你看见了,我现在已经这副模样了,撑不了多久,陆家的大担子,你迟早要一个人扛起来,这前厅后院,盯着我们主家的,可有不少人呐,你……”
“好了爷爷,你其实不必用这样的方式,来……”
“不是逼你,你随时可以走,以你的能耐,在任何地方都能活得风生水起,你现在还有时间选择,我怕到那时,事情已经没法控制了,你却要不得不坐上这个位子,所有人都虎视眈眈的位置,对于你来说,未免太残忍,你是个男儿,不该被陆家,京城这偌大的各种阴谋诡计汇聚之地,明枪易挡暗箭难防的是非之地,这布满了条条框框的牢笼困住。”
陆月齐低下了头,他只是蹲在陆老爷子的太师椅旁,沉默下来。
半晌,他开口了。
没有人知道这对爷俩在屋内谈了什么,下人都被遣退,但护卫却被勒令不能让人靠近这间院子。
这一年,陆月齐十六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