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响午,街上的行人稀少了许多。
很少能看见女子,偶尔出现几个,也都是牵着孩子的夫人。
东城不比南城,这里店户很少,基本都是住家房。很少有江湖人来这里。
砚溪风和王顾二人,打扮成普通的富家公子,在街上闲逛。
一位身穿红衣,背着包裹的公子与二人擦肩而过。
这人头发披散,额头扎着一条玉带,简简单单的束住头发。走起路来满面春风。
砚溪风不知为何,与他擦身时,背后突然升起一股寒意,瞬间又消失不见。
砚溪风回头望了一眼,有些迷惑,这人并无特殊,悠闲地走远了。
王顾见砚溪风停下,不由问道:“砚兄,怎么了?”
砚溪风摇摇头,轻笑道:“没什么,可能是我的错觉!”
王顾一时摸不着头脑,暗道:砚兄今日有些奇怪,心事重重的!
临近傍晚,王媒婆走进宋记药材铺。这可是她的一个大主顾。
宋大夫在无锡东城是出了名的好人,靠着祖传医术,开了一家药材铺。
算不上大富大贵,却也家境殷实。街坊邻居都受过他的恩惠,可就是这么一个大好人,生了一个儿子却是病秧子。
宋大夫知道这孩子是先天不足,没什么医药可治。
王媒婆前来,就是为了这宋家公子。想探探宋大夫的口风,若是宋大夫给的报酬丰厚,凭她的三寸不烂之舌,定能为宋公子牵上一条红线。
直到酉时王媒婆才欢喜的离开宋家,虽然天色不早,可是一想到宋大夫给的报酬,决定还是先去郭家看一看。
他们要是没睡,今晚就把这事敲定了。明日把郭家姑娘送到宋家,白花花的银子不就到手了。
王媒婆越想,心里越美。肥胖的身躯走起路来也是脚下生风。
夜路什么的也浑然不怕,至于那什么采花贼,她就是想投怀送抱,还不知人家收不收呢。
郭家在北巷,虽然同在东城,却也不近,王媒婆走了三刻钟才到。
刚到北巷,迎着月光走来一位公子,手中拿着酒壶,晃晃悠悠与王媒婆擦肩而过。
王媒婆三步以外就闻到一股酒气和胭脂味,这公子身穿红色华衣,头戴玉带。别有一番气质。王媒婆暗道:又是一位刚喝完花酒的富家公子。
不由打趣道:“这么风流倜傥的公子,怎么喝起来闷酒。莫不是被谁家姑娘偷去了心?要不要我王媒婆帮公子把心带回来?”
那公子只呵呵笑,并未理会王媒婆,醉醺醺的走远了。
王媒婆被人冷落也不在意,吃的就是一份看人脸色的饭。心中道:还是先把正事办了,这郭家就在前面。
透过门缝看去,郭家前厅还亮着灯,人还没睡。
王媒婆拍着门:“郭老爷~郭家老爷!给您报喜来了!”
后院顿时传来一阵狗叫声,这郭家原本是大户,后来家道中落,如今只能靠出租几块薄田维持生计。
郭老爷和郭夫人纳闷,这大半夜来的什么人?
王媒婆见门打开一扇,毫不客气的往里钻。笑呵呵道:“郭家老爷,我给您报喜事来了。”
夫妇二人被她一口老爷、夫人叫的乐呵呵的。伸手不打笑脸人,在厅堂听听这喜从何来。
王媒婆一说是替宋家来提亲的,夫妇二人脸上有些难看,他们也了解这宋公子的情况。不过这王媒婆的一张嘴,还真有几分本事,一口水没喝,说了两刻钟。郭老爷和郭夫人虽然脸色还是难看,不过还是点头同意了。
王媒婆大喜道:“既然老爷和夫人同意了,我先见见小姐,给她交代两句。”
郭夫人点头,打着灯笼领王媒婆去后院。到了郭小姐闺房前,郭夫人感觉有点不对。
为了防止淫贼潜入郭家,他们特地买了一条大黑狗拴在女儿门前。这大黑狗十分机警,听到王媒婆敲门声就“汪,汪,汪”的叫。现在王媒婆走到门口,怎么就没声了?
灯笼递上去一看,狗已经被人杀了,前腿还在抽搐,并未死透,血流了一地。
王媒婆暗道:不好。连忙推开房门,屋里那还有郭小姐的身形。
一道嘹亮的声音从郭家后院响起,中气十足:“不好了,抓淫贼了!淫贼又来掳人了。”
刹那间整个北巷鸡飞狗跳。敲锣打鼓声响起。
砚溪风和王顾在北巷不远处的客栈中饮酒。
听到北巷传来的呼声,砚溪风脑海中不由想到那个红衣男子。
王顾阴着脸道:“这淫贼好机警,本以为他会等到子时以后,夜深人静时再动手,没想到这酉还没过完就得手了。”
二人刚出酒楼,就看见两道身影赶去郭家,速度极快,王家的两位先天高手。
王顾道:“走,我们也去看看!”
“等一下王兄,现在赶过去也于事无补。”砚溪风沉吟了一下道:“我想我们见过那个淫贼,我确定他还未到先天。现在入夜不久,应该是刚得手,就算花间游身法再高明,现在应该出不了无锡城,王兄知道从哪儿出城最快吗?我们或许能截到他。”说完看着王顾。
王顾听他这么一说,有些犹豫,见他双眼热切瞧着自己,想了一下道:“好,我今日和砚兄就赌一把!”
城中若想走的快,只有水路,二人随便跳上一艘船。一掌震断绳索,划向无锡城东北角。
翻身出城,藏在一个土坡之后。“此处出城应该是最快的路径,就是不知那淫贼走不走?”王顾也有些不确定。“我们就守在这里吧。遇到淫贼,你我二人就算不敌,也能撑到叔伯赶来”
话音刚落,一道身影从城墙上落下。
身影落地,一掌拍向旁边的土堆,阴森森道:“什么人?”
砚溪风心中大骇:这人好机警,刚落地就发现了他们。
二人也不再藏,迎向这道掌风。此掌掌劲,拍出如微风,缓缓飘向二人。到了身前,二人才发现,这掌劲的绵阴之力,如同海浪绵绵不断。一连退了四五丈才卸掉这份掌力。
砚溪风借着月光盯着此人,暗道:果然是他,不过与响午所见,此人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惨白的面孔,猩红的眼睛!脸上那还有半点春风,全是阴风。
王顾震惊的则是:这人内力好浑厚,随手一掌,二人就接不住,就算联手也撑不住几招。毫不犹豫,从怀中掏出信号,射向天空。一道白光在空中炸开。
那男子看着空中的信号也不着急,嘴角带丝笑意:“原来是王家的人,不过就你们两条小鱼也想拦住我?找死的吗?”
他右手抱着一个女子,抗在肩上。左手取下包裹,甩开外面的布。露出了里面的兵器正是月离天疏。
砚溪风和王顾相视,此人果然和韩潮雨有关。
这男子取下兵器,化成一道残影冲向二人。
砚溪风根本感应不到他的真身,只能挥舞双掌护住周身要害。王顾同样如此。
不过三四个呼吸,砚溪风就感到,背后、双臂,传来丝丝痛意。已被那月离天疏划伤。
若是旁人在此,只会看到一丝银光在二人之间来回穿梭,二人虽然全力防守,还是偶尔被那银光伤到。
砚溪风不知道自己挡了几招了,也不知道自己还可以挡多久。这十年来,第一次有一种无可奈何的感觉!但是却无惧意,烈阳功全力使出,或拳、或掌。眼中渐渐弥漫血丝。
突然感到一股巨力从手臂传来,不由蹭蹭蹭往后退。
那男子双脚踢在二人手臂上,飘向后方,手中月离天疏的月牙还在不停的滴血。冷声道:“倒还有几分能耐,今天不陪你们玩了。”转身消失在了黑夜中。
砚溪风眼中带血,见那男子要走,稳住身型就想冲上去。
手臂被人拉住,耳中传来喝声:“砚兄。”
砚溪风瞬间恢复清明,被王顾喝醒。有些不甘道:“那位姑娘?”
王顾摇摇头:“凭你我二人的武功,再追下去只会送了性命。”意思十分明了,那姑娘只能明日给她收尸了。
此时二人身上鲜血淋漓,虽然都是外伤,看上去还是有些吓人。
两道身影从城内飞出,落在二人身边,正是王勉和另一位先天高手。
王勉担心的看着二人:“怎么回事?遇到魔尸了?”
王顾点头,王勉也没有责怪二人冲动:“回城细说。”
砚溪风一夜没睡,他睡不着,那姑娘被带走,他却无能为力的那种感觉,就像一根刺扎进了心里。
第二天,在东城外破庙中,发现了那位姑娘的尸体,浑身赤裸的躺在地上,胸口一个血窟窿。
砚溪风和王顾第一时间赶到。两人脸色都不太好看。
“我想把这姑娘送回家!”砚溪风平静道。
王顾拍着他的肩膀:“咱们一起!”
郭家院中,郭夫人瘫坐在地上,摸着女儿的脸,已失了魂魄。不愿相信女儿被害,郭老爷招呼着王家的人和忙了一夜的人街坊邻居。
王媒婆也没离开,陪了郭夫人一晚上。
此刻哭的最伤心的就是她:“我可怜的姑娘啊!你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呢!月老刚牵的红线,就被那天杀的贼子剪了去,阎王爷也不开眼,还要把你带走。你让我们怎么活呢?”
不知道的,以为她死了女儿,哭的真是伤心欲绝,不知真心心疼郭小姐,还是心疼宋大夫许诺的五十两银子。郭小姐走了,宋家那五十两的银子自然也没了。
院中窜出一位少年,拿着菜刀,冲向大门口,被人拦了下来。像一头发疯的野兽,声嘶力竭的吼道:“我要给姐姐报仇,你们还我姐姐!我要去报仇!”
那根针又狠狠刺进砚溪风心里,心中不由想到十年前那个被父亲送给别人的姐姐。陪了自己十年,照顾自己的姐姐。
砚溪风走到少年身边蹲下,双手扶住他的肩膀,声音变冷道:“你姐姐的仇,我给她报!”
少年不再挣扎,盯着砚溪风,双手捧起菜刀:“这个给你,帮我多砍几刀!”
砚溪风接过菜刀:“好!”
突然隔壁传来一个女子疯疯癫癫的声音:“有鬼……有鬼……,是鬼……恶鬼要吃我了……他在墙上看着我……他要来吃我了……我怕鬼……我不想死……我要躲起来……躲起来……躲起来。”
“怎么回事?”王顾问道。
门口一位妇人回答:“那是隔壁的陈家小姐。昨天还好好的,早上就变得疯疯癫癫了!满嘴的胡言乱语,好像是中了邪,又好像得了失心疯!”
不多时隔壁传来锁上房门的声音,应该是陈小姐被关进了屋中!
王顾不由留心道:昨日这姑娘肯定看到了什么!被吓到了!
砚溪风这两日,总是提不起精神,晚上也睡不着,独自喝着闷酒。
王述提着两坛酒,看着独自喝闷酒的砚溪风:“还再想那件事?大哥陪你喝几杯!”
“好!”砚溪风自嘲道:“说出来也不怕大哥笑话,不知为什么,晚上一闭眼,脑子里都是魔尸带走郭姑娘!越想越觉得自己没用!”喝下一杯,呲着嘴:“昨天还大言不惭的对郭小弟说,替他姐姐报仇。”摇摇头,又是一杯下肚。
王述也倒了一杯饮下:“其实对我们这些正道来说,遇见不平之事。我们武功要是高于对方,做一做这见义勇为之事,搏个名声倒也没什么。若是武功不如人,夹着尾巴逃跑也不是什么丢人之事。白白送了性命才会被别人笑话!”
“大哥说的这些道理我也懂一些,可就是过不去心里这道坎儿。”砚溪风苦笑道。
王述把酒杯推到一旁,拍开两个酒坛,递给砚溪风一坛:“这酒杯有些秀气,咱兄弟扯坛喝!痛痛快快的喝完酒,大哥得好好开导开导你。”
砚溪风接过酒坛,畅饮一口。这烈酒下肚,脑中想的事又多了,不仅郭姑娘的事没忘掉,其他的记忆倒引出不少。暗道:古人说的不错,借酒消愁愁更愁,这酒解不了愁,只能火上浇油。
酒劲上来后,二人搭肩倚在木栏上,开始酒后胡言。
砚溪风突然蹦出一句:“咱兄弟二人今晚不会再跳河吧?这儿没小二拦着了!”
王述摇头:“不会,你大哥早想明白了,这坎啊、磕啊都难不倒我!你心里一道坎。我心里的坎摞起来比这酒楼还高!多一个不怕多,少一个不怕少。”
砚溪风来了兴趣:“大哥都是怎么过这些坎的?”
王述伸出手比划道:“要是过了,还能留在心里吗?我都是在心里挖个坑,有一个我埋一个!埋的多了,有的都想不起来了!”
“春漓姑娘,大哥也埋了?”
王述看着砚溪风笑道:“埋,都埋!有些事你不埋,你看到的永远是昨天,可是我们过下去的每一天都是明天。”
说完歪头睡着了。砚溪风此时脑中升起一道清凉,心中道:大哥说的对,还有明天要过,这事先放下。现在抓魔尸才是正事,若是为姑娘报了仇,这坎便过去了。
凑着脑子还算清醒,把王述扶进客房,砚溪风再也撑不住,倒头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