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暖烘烘的阳光是我的最爱。刀子般的风儿刮得我嘴唇干裂，手脚冰冷，然而走到阳光下，浑身的不爽全都消失不见。
这样的冬天像极了我的生活。每当夜里失眠，我会点亮手机，细数每条存款记录。脑海里的酸涩的念头，随着加号的不断出现，而逐渐消失。
存款越多，晚上我睡得越安稳。这是工作后我领悟的第一条真理。即使踩了坑，跌倒了，我只需要告诉自己，“你可是个小富婆啊”，那么前方的道路依然充满阳光。
空气里弥漫着橘子的香气。公司大堂换了新的空气清新剂。我们公司夏天闻着像柠檬，冬天则像柑橘，至少一楼如此。
小凡给我带了柑橘。她的先生管理一家果园，据说今年的柑橘滞销了。
访客少的间隙，我便坐下来假装翻文件，同时偷偷撕下一瓣橘子，送到嘴里。
午饭后来点橘子，整个人都神清气爽。一个男人朝我走来。我盖上纸盒，橘子都盛在一个快递用的纸盒子里，放在一堆包裹中，堪称完美的伪装。
来人我有点面熟，可一时间记不起对方是谁。
“有什么能帮到您？”
“你们公司有个于经理，在几楼办公啊，我名片给弄丢了，联系不上现在。”
“请告诉我完整的姓名。”
他把随身的公文包甩到我身前的桌子上，险些震飞我的橘子盒。他用两只拇指滑动手机屏幕，过了会儿，他告诉我要找的人叫于树。
“大树的树？”
“上面一个西，下面一个木。”
我没弄明白，只好拿纸笔给他。
他给我写了一个大大的“栗”字。原来他错认成“粟”了。这点我没明说。我察觉到他表情里的不耐烦。
输入电脑，按下回车键结果就出来了。
“于经理在五楼，产品研发部，请搭乘我右手……”
“我在哪见过你吧，好像，”他一只手拎起公文包，一只手摩挲着下巴的胡茬，“对了，我们相亲见过，还吃了顿火锅。”
记忆的洪流涌入我的脑海，我脑子里很清楚该说什么，“您应该认错了，我已经有对象了”，可我的嘴巴却半张着，喉咙里挤不出声音。
“你怎么是前台啊，之前没说你是前台啊。”
午餐结束后员工陆续返回，大厅里转眼间恢复了忙碌的常态，咨询台前添了几个排队的人。
“先生，还有什么能帮您？”
对于面前的男人，我只剩模糊的印象，我忘了他的名字，也不确定自己和他吃过火锅。我能肯定的是，我拒绝过他。
“晚上有空没，一起吃个饭。”
他把手搭到桌面上，这只手刚摸过他那泛着油光的下巴。
我下意识往后缩了缩身子。
“先留个号码吧，发消息都不回我，下班我联系你。”
他蜷曲着手指，“哒哒”，“哒哒”地敲着桌面。我不敢直视他的脸，而是看向他身后，我放低声音，说：“先生，你后面很多人等着……”
他的手指依然“哒哒”，“哒哒”地敲着桌面，“约你吃饭，你到底去不去啊？”
我替别人相亲的事从未摆上明面，雇主大多私下加我微信，而且都要求我事后不要声张，不要泄露隐私。这也是这桩生意一直红火的原因。我害怕事情继续发酵，不仅害了我，还害了我某个雇主。
假如这件事被大肆宣扬，以后公司里的男同事会怎么看我，难不成我每天都要站在这忍受他们的白眼？
而且这档生意搅黄了，我去哪里挣这么多外快？
我看着他，哭也不是，笑也不是。我不敢拒绝他，怕他当场翻脸。也无法像往常一样鞠躬道歉，他连道歉的余地都没留给我。
我不想和他吃饭。他那油兮兮的下巴令我头皮发麻。还有他那高高在上的语气，我心想，你小子说不定还没老娘有钱呢！
“哎，你不姓赵吗，我记得你叫赵……”他盯着我胸牌说道。
“完了完了……”我心里嘀咕着，后背泛出一层冷汗。这下答应他都不行了。
我一直以为自己替人相亲，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直到此刻我才醒悟，我在拿自己的名誉冒险。万一这件事传开，在公司里落下难听的名声，搞不好我要被迫辞职。我只是个小前台啊，街上随便找个人都能取代我。
“你怎么在这啊？”一个女人突然出现在我右手边。
“哎，于经理。”
男人说着，伸出了右手，摸过胡茬的右手。我甚至能看见他指尖上油光。我的目光转向于经理，心脏蹿到了嗓子眼。
以往见到脸蛋俏丽的女人，我时常下意识打量起她们的假睫毛，观察她们脸上的粉底是否抹均匀，鼻梁的阴影是否画得太重。
通常我得出相同的结论：这些女的并非天生丽质，只是手脚勤快。
偶尔，我看到这样一种女人，人群中她并不起眼，但她只要微微一笑，或者不经意地瞄来一眼，便让周围的路人都失去了神色，通通变成踩高跟鞋或是打领带的背景板。
于经理就是这种女人。她站在我面前，就像女王在巡视女仆。她让我心生嫉妒，又不得不臣服于她。
她露出微笑，淡淡的妆容恰似锦上添花。
她双手兜在呢子大衣的口袋里，说道：“手长冻疮，刚擦了点膏药。”
胡茬男缩回手，脸上的憨笑消散了些许。
我松了口气。如果弄脏了于经理的手，我非把他……其实我也不能把他怎样，我顶多糟心得吃不下晚饭。
于经理看着我，问道：“你认识他？”
我感觉有一缕阳光凿穿大厅的天花板，打到我的身上。一股来路不明的勇气在我体内翻涌。
我看了看胡茬男，他的表情没那嚣张气焰了。我看向于经理，面带无辜地摇了摇脑袋。
“你……”
我抓起胸牌，说：“我叫严小墨，不姓赵。”
我想起在网上看的那些电视剧。此时的我和剧里的心机女不相上下。
“都不认识你，你也别缠着人家不放了。”
“我明明……”
“要谈公事，就跟我上去吧。”说完于经理转身走向电梯。
胡茬男瞟了我一眼，赶忙跟了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