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道关主持说人差不多到齐了,是因为名单上的人员还有一个没来。他是护士郭玲玲的父亲。不过,众人望着窗外昏暗的天色和纷飞的大雪,估计对方可能是不会来了。
晚膳极为清淡精简。用餐期间陈红倩又把在座的其他几人向赵渐做了介绍。赵渐数了一下,算上寺内的三名僧人,此次在七巧寺参加聚会的共有12个人。
“在此做个介绍,我是陈黑军的妹妹。再次感谢大家能在百忙之中参加这次聚会,我们当中的大部分人都是半年前七巧塔命案遇难者的朋友或亲人。现在,这间案子法院还在审理,最后的结论并没有出来,虽然在有些人心中已经认定我哥哥就是凶手了,但每一个有头脑的人都知道,整个案子疑点还是非常多的,草草定论绝对相当的不明智。因此,我们的哀痛是相同的,我们此行的目的也是相同的,让我们一起发现真相吧!”
饭后,陈红倩发表了这么一篇简短的演讲,虽然也难说有多大的感染力与说服力,但大家还是很给面子的齐声应和。玄苦小沙弥早已将餐桌收拾干净,为大家准备好了清茶。两张木桌并在一起,大家围坐了一圈,其规模倒很像一个个小小的夜谈会。不过,由于那位从事厨子工作的道闻和尚是个聋哑人,他饭后便去厨房忙活了,并未列席。
刘德超早已忍耐不住开始率先发言,他坐直身子,干咳了一声,道:“大家好,我叫刘德超。”看来他还有点不适应这种众目睽睽下成为焦点的感觉,整个姿态有点像是在作报告。
赵渐提示道:“请您尽量把所有细节都说出来。”
刘德超道:“从哪儿说起呢?嗯,就说我和陈彦华是怎么认识的吧。”刘德超望了一眼陈彦华的女朋友侯青霞,“我以前开过出租,去年不干了,后来也没什么正经工作,就偶尔打打零工。半年前有一天,一个朋友介绍给我一个帮人开车的活儿,说是拉一车人来七巧寺玩。一来回的话,可以给我一百五十块钱。这个雇我的人就是陈彦华了,他是个年轻人,大家都知道了,做的是医药代表的工作,他那时候驾照还没考下来,所以才让我来帮忙开车。那辆商务车听说也是他租来的。”
侯青霞道:“简单说来,我男朋友的工作就药品销售,经常和医院的主任、医生打交道,这些人都是他的客户,他性格开朗,和医院这些人关系处的非常好。”
刘德超道:“能看出来。那天下午,我去一家饭店接上了他们,两个医生,两个护士,都是济中医院的。
“在车上,陈彦华一直在讲笑话,对几位客户都很客气,一路上也都很周到的为他们服务,问他们要不要喝水啦,要不要吃零食啦之类的。这样讲,足够详细了吧?”刘德超望向赵渐。
“您讲的很清楚。”
“后来呢,不知道怎么聊着聊着,他们就说到了‘换头人’的话题,陈彦华认为早在十几年前美国就有了换头手术了,吴明辉吴主任和其他的几个人都不以为然,只当听笑话。”
“陈彦华具体讲的是个什么故事呢?”
“这个幸好我还记得。这个年轻人说在美国有一对情侣出了车祸,女方身体毁坏严重,男方脑死亡了,医院后来就把女方的脑袋换到了男方的身上,然后这个人就活下来了。不过后来这个人不被社会接受,所以就自杀了。大概就是这么个故事。”刘德超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清茶,可以看出来,他整个已经完全松弛下来了。
“洪主任,你们都是神经外科的大夫,平常在医院是不是有对类似置换器官手术的研究呢?”赵渐问向餐桌对面坐着的一位三十多岁的男子。此人板寸发型,带着一副黑框眼镜。他是现任神经外科医院神经外科室的副主任,名叫洪志强,也被陈红倩邀请上山了。自从吴明辉和陈黑军出事后,神经外科室的主任和副主任职位就空缺了下来,洪志强本就是神经外科室的医生,但由于资历尚浅,最后只顶了副主任的缺,正主任是医院又从别处聘请来的。
洪志强扶了扶眼睛,道:“神经外科这一学科嘛,是外科学中的一个分支,通常的研究对象都是脑、脊髓和周围神经系统,以及颅骨、头皮、脑血管脑膜等结构的损伤、炎症、肿瘤、畸形等等,说到换头手术嘛,或许会成为未来医疗界的一个重要课题,但我们科室目前并还没有涉及到这么高精尖的领域。当然,也没听说过陈黑军主任私人方面在做这方面的研究。”由于七巧塔上的那具“换头人”尸体被认定是陈黑军所制造的,考虑到赵渐提问的重点一定也是在这里,所以他最后补充了这么一句。
赵渐点了点头,道:“刘先生,您请接着讲吧。”
“路上并没有发生什么事儿。后来大家很顺利的到了寺里,道关大师接待了我们。”刘德超朝着道关主持微笑了一下,“当时天快黑了,啊,对,下雨了,后来当晚就下起了暴雨。我和道关大师住在了一块儿。
“雨下到第二天下午才停,大家都知道,当时山体滑坡路被封了。不过,所有人的心情都没有怎么受到影响。随后大家参观了前院的一些石刻,后来又去七巧塔转了一圈。大家拍了不少的照片……”
“这期间你感觉这些人彼此之间的气氛怎么样呢?比如说谁和谁比较亲近一点,谁和谁看起来有点不太对头?”赵渐问道。
“这……”刘德超有些为难的挠了挠头,“说实话我和他们不熟的,连话也没说几句。”
“那比如说姜怡雯——你还记得姜怡雯是谁吧?吴主任对她的态度怎么样呢?”
“姜怡雯嘛,我自然记得,那个很漂亮的年轻护士。”刘德超很清楚赵渐这么问的目的,警方也曾问过类似的问题,因为他们怀疑,凶手把姜怡雯的脑袋和吴明辉的身体接到一块,是不是暗示这二人存在不正当男女关系的可能性。毕竟,姜怡雯又年轻又漂亮,而吴明辉又是科室主任,大权在握。
果然,这个问题一出,有两位中年男子和一名中年女性几乎同时在鼻子里冷哼了一声。
这位中年女子正是吴明辉的妻子曲彩英。而另外表达不满的两位男性,正是姜怡雯的父亲姜龙和姜怡雯丈夫的父亲马恒达。这对亲家也在参加聚会的名单之上。
“各位,你们的不满我可以理解。不过,如果能掌握到更多细节的话,是有利于找出案情真相的。”赵渐向三人致歉。
“你问的这些和那些警察的问题没什么不一样的,没有一点新意,我们能指望你什么呢?小伙子?”曲彩英皱起了眉头,额头纹和眼角的皱纹非常明显。
“妈,你不要这么消极嘛。”吴鑫权碰了碰母亲的胳膊,冲着陈红倩微微一笑。
刘德超道:“我接着讲了。说实话,对那四位客人之间相处的是不是愉快,我的确没有太留意了,不过嘛,我觉得姜怡雯和他老公关系应该很不错的,就那个个子高高的医生,叫马……马……”
“马新觉。”马新觉的父亲马恒达提示道。
“对,马新觉。反正啊,姜护士没事的时候总是挽着马医生的胳膊,吃饭的时候,两人也靠的很近,互相夹菜什么的,姜护士吃不完的食物,就直接丢给马医生。反正呀,两人的感情表面看那是相当好的……”
“哈哈,刘先生对姜护士观察的很细致嘛。”吴鑫权打趣道。
“这……毕竟看到美女了嘛。”刘德超有点不好意思,“我只是就事论事。后来嘛,后来其实就没什么好讲的了,那天下午他们几个去七巧塔上玩了一圈,听他们的意思有点不过瘾,说是晚上准备再去一趟。那个塔里面又窄又陡,天气又闷热,爬上去一趟出不少汗,我下午爬了一趟,是再不愿意去了,又和他们几个不太熟,晚上就选择了和道关大师他们待在一块儿。
“夜里我就和道关大师睡在了一间房里,哇,那晚蚊子好多啊,咬得我根本没法睡着。道关大师起夜,发现我还醒着,就和我聊了一会儿。我直到了早上五点多,天几乎快亮了,我才算睡过去了,梦里觉得还继续被蚊子叮呢。”刘德超说着,摸了摸脸颊,似乎半年前被蚊子咬过的地方还在发痒。
“刘先生,我插一句,从你们上山那天起,到出事以前,一直没有人发现陈黑军的身影,是不是?”赵渐问道。
“当然,要不是后来塔上多了一具尸体,我都根本不知道世上有这个人。毕竟,我一开始和他们医院里的人全都不认识嘛。”刘德超望了一眼陈红倩,“说实话,当我在塔里看到多出来的那具尸体后,刚开始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呢,怎么可能会冒出来一个陌生人的尸体呢?我自己都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了。”
“刘先生,相信你也听说了吧?警察查的很清楚了,你们出发以后,陈黑军就独自开着车跟着你们后面来到了七巧寺。不过他没有把车开上山,而是把车停到了山下某旅店签的停车场里,徒步走上来的。出事后警方在山下找到了他的车。”侯青霞毫不客气的指出。
“是的。我后来也知道了警方的结论。”刘德超道。
赵渐道:“说说你发现尸体的过程吧。”
刘德超道,“我刚才说了,他们去了塔里的那晚,我和道关大师是住在一起的。第二天早上,道关主持把我叫了起来。他先发现了马……马新觉医生的尸体,他死在了塔下面,浑身赤裸,没穿一件衣服。胸口是流了很多血……对不起,马先生,冒犯了。”
马新觉的父亲马恒达只摆了摆手,坚毅的面庞上尽量不露出悲伤的神色。
“我们觉得情况很不对。由于他们昨晚都没有回房睡觉,所以我和道关大师认为其他人很可能还在塔里。我们准备进塔查看,却发现塔门从里面反锁了,我们朝塔顶喊了几声,也一直没人回应,于是我们费了好大的力气终于把塔门撞开了。我们一口气爬到了第七层,那里是个宽阔的阁楼,老天,然后我们就看到了那悲惨的一幕,真不愿回忆哪。所有人都死了,赤裸裸的尸体,当然,还有那具古怪的‘换头人’。后来我听说,是一根敲木鱼用的小槌子塞进去把两人的头和身体连起来的,大概是怕脑袋掉下来吧,真是太可怕了。”
刘德超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整个大厅更加安静了,只有房外风雪拍打窗户的声音。所有人都在脑海里都想象着刘德超和道关主持看到的那一幕。
率先打破寂静的是吴鑫权:“据警方调查,虽然他们这些人都没穿衣服,不过他们死前并没有发生过性行为。那他们为什么不穿衣服,这可真有点奇怪了。”说完以后,他的脸上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仿佛并没有没有意识到他的父亲吴明辉当时也是一丝不挂的。
众人对吴鑫权的表现都略感奇怪,丝毫感觉不到他对其父的尊重。这些人哪里知道,这对父子近些年彼此的非常一般,吴鑫权愿意来参加这次调查讨论,一方面是为了陪母亲,一方面也是出于好奇而已。
“而且呀,你这里说的也有点不够详细了。”只听吴鑫权又补充道,“并非人人赤身裸体,陈彦华和陈黑军两人可是穿着衣服的哟。这两人也是整个案件中嫌疑最大的两个。”
陈红倩和陈彦华的女朋友侯青霞互望了一眼,侯青霞微微冷笑。
“对,只有他们两人衣着完整。为什么要脱掉其他人的衣服,我真的很好奇。还有,马新觉医生的尸体为什么会在塔下面,这也挺古怪的。”刘德超道。
“马新觉医生是从塔上摔下来的,还是……”赵渐看向马新觉的父亲。
马恒达摇头道:“不是的,警方的调查,我儿子也是在塔内七层阁楼里被杀害的,并且扒掉了衣服,然后有人把我儿子的尸体搬到了塔下面。因为儿子的尸体没有从高处坠落造成的创伤,不过在手腕上似乎发现了一点擦痕,可能被人捆绑过。”
“明白了。塔下一具尸体,塔上五具尸体,衣服完整的有陈彦华和陈黑军这两个人,吴明辉、马新觉、姜怡雯和另外一名叫郭玲玲的中年护士没有穿衣服,而姜怡雯的脑袋被锯下来换在了吴明辉的脖子上。他们的衣服是死前脱下的,还是死后?”
“是死后。因为衣服上有血迹,也有凶器杀人时造成的破损,这是警方的结论。”姜怡雯的父亲姜龙开口了。他是个身材高瘦的中年人。
“他们的衣服去哪了?”
“都在塔楼里,在尸体旁扔着。”
“马新觉的衣服呢?”
“我儿子的衣服也在七层阁楼里,和其他人的衣服丢在了一起。”马恒达答道。
“凶手为什么要脱掉他们四个人的衣服?”这时,刘德超满含期待的望着赵渐。
“抱歉,目前很难说。对了,姜怡雯和吴明辉的脑袋是用锯子锯下来的,锯子的来源呢?”
“七层阁楼里本身就有一把锯子。”道关主持开口了,“请允许我也来说说我当日的所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