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电在铁门上荡过,但没有人过来。四叔再低头,明显是看见了半天儿留在地上的绳子,也从后腰上摘下枪——是一把双筒猎枪改的短管喷子。
他眼神暗示虎子警戒,自己蹲下检查绳索。当他发现安全绳和主力绳全都沉在洞里时,判断人已经下去,又收起枪示意虎子快点进洞。
两人身手敏捷,顷刻消失在洞口。
半天儿细数时间,同时努力搜索记忆想从衣着和对话判断对方是哪个行子里的。可想了一圈,他发现五行八作各个门派好像并没有一种如此复古的装束,也没听江湖上有九爷这一号人物。
大概二十分钟,他带着疑问小心推开铁门来到洞口。荧光棒即将熄灭,四叔和虎子已经走了,横洞内隐隐约约传来人语。他扯回安全绳准备进洞。
栓子急忙提醒道:“师父,那俩人可有枪。”
半天儿回答,“有枪也得跟着。洞里有风,搞不好另一端还有出口,晚一步咱俩就彻底跟财宝说拜拜了。”
说完,他系上安全绳,抓起主力绳踩着页岩跳进洞里。栓子手忙脚乱地把自己鼓捣上,寸步不离地跟着。
二十米的距离对于平地来说只是几步的事,但竖起来就像从六楼顶望着地面,周围又都是隐藏在黑暗中的锋利石棱,两人一上一下走得十分缓慢。
半天儿不时提醒栓子哪块石头有松动,同时注意到很多页状岩石的缝隙深处有枯草团成的鸡窝装东西。路过一个近的,他停下来扒开去看,发现里面是红赤烂鲜的耗崽子,其中不少都死了,少数微弱地喘息着,个头儿跟新出生的猪仔差不多。想到自己正在进入一个巨大的耗子洞,他心里一阵阵发冷。
金钱狸倒是格外兴奋,跳进缝隙一爪刀出一只半死不活的耗崽子,搁在岩石上用力拍死,而后叼着回到半天儿背包上大快朵颐。温热的耗子血溅上半天儿后颈,还有牙齿咀嚼碎骨的声音,让他胃里不停翻搅。
终于,距离碎石丘还剩下两米左右。半天儿双腿用力一蹬,将自己悬空,而后松手稳稳落在石丘顶上。栓子也学他的动作,但此前他为了安全把安全绳多缠了几圈,这会儿还没等脚挨地,安全绳便已绷直,又扯着他撞上岩石。
半天儿骂一声白痴,过去把他解下来。栓子为掩饰尴尬,愤愤骂道:“刚才谁他妈推我?”
碎石丘滚下一些石块,声音被逼仄的洞下空间放大。他们绕过石丘来到横洞入口,发现其是一条天然的三角形裂缝,高度只有两米左右,早年间应该经常有水流过,两壁圆润光滑,水声隐隐而来,预示着洞深而曲折。
进入洞穴,半天儿收起大手电打开一把微型手电,刚好照亮前方五米左右的距离。金钱狸吃完一只嫩鼠,心满意足地走在前面,一身蓝色光辉显得雍容华贵。
洞时宽时窄,大概三十米后才整体宽敞一些,两侧偶尔出现其它洞口,刚刚成型的钟乳石乳牙一样长在头顶和脚边,水滴顺着石尖匀速滴落,使一切看起来像极了一条正在分泌消化液的肠道。
水声始终从正前方传来,越来越大。半天儿小心收集各种响动,同时思索刚刚四叔和虎子的对话。
从内容来看,他们的目标是金窖无疑,但他们似乎又认为金窖并不在这个洞里,来这里只是为了寻找和金窖有关的某个物件儿。难道叶潇潇跟自己撒了谎?
分辨一会儿,他觉得不太可能,因为山上的金鼓石和金鸦纹也说明金窖的位置就在这里,于是他把注意力转移到人工痕迹上——如果皇太极是在这里建造的金窖,不可避免会在运输财宝的过程中留下一些人为痕迹。
这一看还真有收获,就在一路走来的地面中央,有一条不易察觉的浅淡痕迹,贴紧地面能看出其是一种刮擦痕,弯弯曲曲地随着洞穴延伸,像是沉重的独轮推车多次碾压形成的。
河北民歌有唱:什么人推车轧了一道沟?
答曰:柴王爷推车轧了一道沟。
半天儿欣喜,琢磨着这金窖中得有多少宝物。
重拾信心,二人脚步加快,随着空气中的水分越来越足,前方地势突变,一条地下河赫然拦在他们面前。他拿着大手电扫去,看到河足有十几米宽,河水清澈,水深数米,对岸是内凹的峭壁,这一边左侧被岩石封死,右侧有一条岩架通往河流下游。
看痕迹,车正是走向岩架的。
这时,金钱狸突然炸毛,前爪按地朝岩架“呜呜”叫。半天儿急忙调转手电,须臾间一个长着鸡冠子的东西立在岩架边缘朝这边张望,等他定睛再看,那东西又消失了。
金钱狸率先朝那里奔去,半天儿也急忙跟上。他不敢确定是错觉还是真实,便问栓子,“你看着了吗?”
“看着了,好像是一只鸡。”
“那老高个鸡?”
“鸡精呗。”栓子看过老耗子精和金钱狸之后明显感觉动物成精已经很正常了。
半天儿恨得牙根痒痒,“还他妈十三香呢!鸡精。”
登上岩架,上面空空如也,水汽凝结在石头表面折射出清冷的光辉。金钱狸也减慢速度谨慎前进,胡须贴地,尾巴直立,似在捕捉某种只有它才能察觉到的信息。
岩架很短,又拐进一侧洞穴。沿着洞穴继续前进十几米,洞戛然而止,前方豁然开朗。
是一片地下河转弯甩出来的半圆形宽敞碎石滩,碎石上很多巨大石块七扭八歪地躺着,巨石底部挂着树枝泥草和一些垃圾。车辙在石滩上变得明显,一直钻进巨石最密集的地方,隐隐约约可以看见那里蛰伏着一个长条形的奇怪东西。
观察之际,那东西突然如鸡一样啼叫,伴随着还有翅膀扇动的声音。栓子一挺身子,“你看,我说是鸡吧。”
“嗯……鸡巴倒是挺像,但不像鸡。”
“哎呀师父你有点儿正经的没?现在过去不?”
半天儿放远目光,见乱石滩尽头河道变窄,水流好似被收进一道水闸,不再有路。他又查看周边,见脚下是一米左右的落差,右侧峭壁凸出一块鳍状页岩倾斜着通往高处,在洞顶的位置变成一个平台。
他觉得距离差不多了,金窖应该在此,四叔和虎子也应该在这里某处,于是决定先隐藏起来看看情况再说。他朝上面指了指,用嘴咬着手电,沿着页岩爬到尽头,如狙击手一样趴伏下来。
居高临下,能够看清那长条状东西有一个圆形开口的脑袋和一条尖尖的尾巴,肚子里好像有什么活物在不停挣扎,每动一下,就有鸡叫声传出,整体像是一条刚刚吞了鸡的怪蛇。
栓子轻声问:“师父,那俩人不是被这玩意儿给吃了吧?”
半天儿微微一笑,“不是蛇吃人,是人要吃蛇了。那是个捕蛇的陷阱。”
“陷阱?”栓子猫鼬一样张望。
“是个捉蛇的老法子,”半天儿解释,“一个长条金属丝袋,入口撑开用胶皮遮挡,布置在蛇道上,里面放一只活鸡。蛇钻进去吞了鸡后,蛇腹膨胀没法转身,就被困在袋子里了。”
“啊?谁有病啊,没事儿上这抓长虫?”
“他们应该掌握着一些咱俩不知道的金窖信息。先别轻举妄动,观察观察再说。”
“我操,完了!”栓子忽然朝石滩一指,“金钱狸过去了。”
半天儿皱眉搜寻,果然看见黑暗中一身磷光的金钱狸正在缓慢摸向捕蛇袋,看样子是对那只活鸡产生了兴趣。他急忙抓起一块石头丢过去,可金钱狸像迷失心智一样以更快的速度跑到袋子口,简单试探一下,钻了进去。
与此同时,清脆的铜铃声从捕蛇袋附近一块巨石背后响起。手电光骤亮,一高一矮两个人影跳出,吆喝一声奔向捕蛇袋。
他们手里都拿着顶端带分叉的长棍,虎子勒紧蛇袋入口,得意地叫道:“小崽子,这么快就逮着——”说着他可能感觉手感不对,莫名其妙地把捕蛇袋举到眼前。
突如其来的状况让金钱狸抓狂,四爪疯狂抓挠往出逃,整个身子悬在半空中。四叔咒骂一声,掏出猎枪顶住它身子。
千钧一发之际,半天儿打开手电,大喝一声,“别动那只猫,要不然我就开枪儿了!”
声音散去,四叔举枪朝这边望来。半天儿尽量把自己隐藏在光源后面,身下压着登山杖,杖尖儿瞄着虎子。
“朋友,”那四叔没有一丝惊慌,透过眼镜儿眯眼观察,“哪条道上的?”
“这你就甭管了,揽这瓷器活儿,就证明咱有这金刚钻儿。”
“后到先来,不合规矩呀!”
“金窖的事儿后再说,这只狸子救过我命,卖我个人情,放了咋样?”
“有种你他妈现在打死我!”虎子吼道,抬起手枪。
“呵呵!”半天儿职业冷笑,动了动登山杖,“四叔,您老也是这意思吗?”
“别胡嘞嘞!”四叔训斥虎子,而后继续说,“听得出你也是咱道上的,先论论道再动手不迟。”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斗爷张半天,师承刘氏一脉。”
“哈哈!”四叔爽朗一笑,“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你们五个后起之秀老夫早有耳闻。”
“听过咱就都省事了,怎招?您老也报个号?”半天儿仍然搞不明白自己这半吊子斗爷咋一下子变得这么出名了。而且此时他看到这两人穿的竟然是满族款式的马褂和马裤,头上戴的是六合帽,的确像有门派有传承的职业江湖人士。
“鄙人常年混在关外,没入过中原,承蒙道上兄弟抬举,给了个诨名,关东铁四眼儿。”
“哈哈!久仰四爷大名,却不知道是这么个四眼儿。既是一家人,您先把我这猫放了如何?”
“师父你认识他?”栓子轻声问。
“不认识,必须这么说。”半天儿急速小声回答,挪动手电让自己的强光始终对着铁四眼的眼睛。
“猫可以放,但道得盘明白。取这金鸦杵是我们先入的洞,陷阱也是我们布的,按江湖规矩,你们得求避。”
“您老可真能开玩笑,这都啥年代了,还哪有人玩那套规矩?再说俺们兄弟俩前天就来了,一直搁这蹲守,谁先谁后啊?”半天儿又拿出混不吝的无赖样儿。
“那依你的意思……”
“嘿嘿,咱不是那贪得无厌的人。这么着,金杵归我,咱求和,找到金窖对半分。”
“仗义!”铁四眼竖起大拇指,“不过我们爷俩儿现在给白九爷办事儿,身不由己啊。你要是有意,咱先合伙儿拿了金杵,之后再跟九爷一起挖金窖。”
“得了吧!您铁老爷子的名号谁没听过,能屈居于别人手下?”
“九爷乃是——”铁四眼刚想解释,忽然意识到自己被套了话,赶紧收口,“这样吧,咱俩君子协定,洞内合作先得金鸦杵,出去找个公平的法子争,胜者为王。”
半天儿能在江湖上混这么多年不死,靠的是见好就收。眼下他见自己确实唬住对方,便想找个台阶下去得了,可天有不测风云,这个时候他的手电突然忽闪一下,登山杖明晃晃地暴露在对方手电光里。
虎子骂一声“妈了个逼”,枪声随即贯穿洞穴。
半天儿按下栓子往后缩,子弹呼啸而来,击中周围岩石擦出无数火星,碎石渣溅在他们头上刀割一样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