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天儿对老爷子的嘱咐深有感触,但他毕竟是个斗爷,要是被三言两语劝回去那也太给祖师爷丢脸了!何况这还是老刘亲自布置下来的任务。
当晚他回去将这个喜讯告诉栓子,并再三质问栓子是不是把口诀说给别人听了。栓子对天对地对灯起誓没有,他才作罢。
栓子询问是不是发生啥了,他说有人也在打听金窖的下落,需要小心提防。栓子又问接下来干啥,他分析道:“按照经验来讲,藏宝谚里边儿的谜面通常指的不是真实东西,而是某种地理坐标。接下来要从金鸦和金鼓这两个名称下手。”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半天儿继续走街串巷打探与“金鸦”“金鼓”相关的地名,还跑去图书馆查了本县不同时期的历史地图,收获甚微,唯独他发现在一百多里外有一个叫老鸹山的地方。
老鸹是东北话对乌鸦的称呼。半天儿坐车前往,到那一打听发现老鸹山的得名没什么典故,只是很多年前山下有一个非常爱讲话的寡妇外号叫大老鸹。她不知什么原因在山上上吊死了,男人们为了纪念她就把那座山喊做老鸹山。故事最久也就追溯到民国初期,铁定与金窖无关。
这些天折腾下来,半天儿管栓子借的钱基本败坏没了,他不好意思再张嘴,有些郁闷。这一日他走在街上,电话忽然响起,一个年轻小伙儿伤心欲绝地恳求他给做一场法事。
风水先生不接白事这是行规,但半天儿已经穷急眼了,根本顾不得这些。两人商定好价钱,当晚一辆面包车把他和栓子接走。
开车的人叫李顺,也就是半天儿的雇主。前几日他刚结婚半年的小媳妇上山被野兽咬死了。按照当地的说法这属于横死,不能进祖坟,除非能请来道士作法安魂。
可以看出他非常爱这个姑娘,讲述时流泪不止,再三恳求半天儿无论如何也要让他媳妇的灵魂安息。半天儿一面应答,一面劝他节哀顺变。
李顺的村子叫鼓匠村,距离县城七十多里,并不太远,但周围崇山峻岭间是一望无际的黑松林,附近又没有交通要道,车行驶了好几个小时才终于赶到。
三人在村口下车,村子深处隐约亮着一片灯火,静谧的夜空中传来阵阵哀乐。李顺又抹眼泪,把半天儿引向村子里。
灵堂已经搭好,零星几个花圈戳在堂口,很多人坐在一口简陋的杨木棺材旁边,因为死者年轻,没有几个戴孝的,多数人都沉默不语或者跪着烧纸钱,几个吹鼓手卖力地吹打着。
看见这些淳朴村民的脸,半天儿本不忍心再骗钱,可他又知道此时此刻他装得越像就越能给这些人带来心理安慰,于是他拿捏着道士的语调和表情,认真询问死者的生辰八字和死亡时辰,让人们按他吩咐准备作法道具。
一切从简,东西都是随手就能找到的,法台也省了。待东西凑齐他随意布置一番吩咐家属回屋休息,然后在棺材前席地而坐,点燃一支香,手持拂尘念发丧诀,“日吉时良,天地开张,黄帝造屋,鲁班架丧,造下此屋,不能久停丧;门神门神,大显威灵,吾今借路,遣发丧行,大路开启丈二,小路开启八尺,逢山过岭,遇水搭桥;此丧不是非凡丧,弟子奉命来护行,弄我丧者丧下死,挡我丧者丧下亡,弟子今日发出去,千年万载无祸殃,谨请南斗六君,北斗七星,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这套说词本来是在下葬队伍出发时候用的,但半天儿实在不知道对应的口诀只能将就。
一套念完,他伸懒腰,忽然发现李顺还跪在堂口泪眼朦胧地看着他。他顺势扬起拂尘,围着棺材蹦跳一番这才把场面圆过去。
坐下后,他含糊不清地继续嘟囔。时不时偷偷捅一下眼皮打架的栓子,示意他好好摇铃。
一直坚持到半夜,李顺似终于累了,半天儿趁机说道:“法已成,你媳妇的魂魄已被鬼差带走,因她生前行善积德,鬼差待其甚好,你且放心吧。”
李顺一个头磕在地上,“谢谢大师。我妈把屋子收拾好了,你们也去休息吧。”
半天儿点点头,缓缓站起,顺势踢一脚快要睡着的栓子。栓子急忙起来,可能是他盘腿时间太长腿麻了,一下没站稳,竟踉跄着扑向棺材。
棺材盖子被他的神力推开一半儿,棺中女尸露出上半身。
半天儿下意识朝棺中瞄一眼,倒吸一口凉气。那女尸脸上已经没有一块好肉,鼻子嘴都分不清了,眼珠一边没了,另一个连着血丝耷拉在外面,脑壳也缺了半边,头发跟脑浆鲜血混在一起十分骇人,头骨的断茬处隐约可见巨大的牙印。
栓子与她脸对脸,一时没忍住,跑到灵堂外面呕吐起来。半天儿赶忙再念口诀圆场。李顺将棺盖复原,眼中又噙满泪水,并没有半分责怪的意思。
这个时节大山深处的夜晚空气寒冷,灵堂周围的几所房子都亮着灯,不时传来人们的细语。半天儿和栓子随李顺向一间灯光昏暗的厢房走,路上半天儿随口问道:“这附近有什么野兽如此凶狠?”
李顺欲言又止,末了重叹一声,闷头跑到前面推开房门,比了个请的姿势。
屋子狭小,一铺短炕上摆着一张油腻桌子,四壁贴着建国初期的旧报纸,窗户也是一半玻璃一半纸,头顶吊着一只白炽灯,可能是因为电压不足,时明时暗。
半天儿进屋坐到炕沿上。李顺沉闷地拿来暖壶倒了两杯热水,而后告诉他们,“你们先喝点水等一会儿,我去拿点酒菜。”
等他消失在门口,栓子脸色铁青地凑到半天儿跟前,“师父,那女的死的不对劲儿。”
“哪不对劲?”
“那小子不是跟咱们说是野兽咬的嘛!我小时候俺们村净打猎的,被野兽伤了的不计其数,什么猫挠的狼掏的熊瞎子舔的,啥伤口我都见过。她这……我没见过。”
“那你觉得是啥?”
“你看着她脑瓜门子那口子没,那像人的牙印儿。”
“你都看出来了,证明她死的确实不正常。你别声张,等会儿李顺回来我想办法探探。”
没多大一会儿,李顺端着一盆鸡肉一盘炒鸡蛋还有一小壶酒和两个酒盅走进屋子。他把食物放在桌子上,点头示意就要走。半天儿忽然拉长语调说道:“贫道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啥话?”李顺回身。
“我自幼跟师父云游四方,略懂得风水堪舆之术,路上我发现你们这村子南背大山,北朝洼地,风水极差。入村之后又感房屋布局杂乱无章,人人面色阴沉不见活人灵光,想必常有邪事发生。”
李顺惊恐地看着半天儿,眼圈湿润,可转瞬,他又低下头,“我已经没有闲钱请你办别的事儿了,不说了。”
“呵呵!”半天儿微笑着捋捋长须,“贫道几时说要你的钱来着?”
“咱俩不商量好的五千块钱吗。”
“贫道毕生览遍名山大川,只为修道,不为求财。此时见你重情重义,钱就不要了,这顿便饭权当酬谢。”
“大师你真的……”李顺眼瞅着又要哭。
“出家之人不打诳语。而且我与童子修道的同时还兼顾降妖除魔重任,如果你们村子近来有什么难处也可与我讲来,如不方便讲就回去歇息吧。”
“大师真认为我们村有邪祟?”李顺返回来。
“不是认为,是看到。贫道修炼天眼多年,可见常人见不得的东西。适才我与你讲风水不好是怕吓到你,真实情况是……”他加重语气,“我在你们村子后方看见一股妖气。”
“大师真能除妖?”
“贫道本业就是驱鬼除妖,法事只是偶尔才做。”
“那大师可真是帮了我们村大忙啊!”
李顺情不自禁地跪下,抓住半天儿手臂。半天儿将其扶起,拉到桌前坐下。栓子很有眼力劲儿地给他们倒了两杯酒。
半天儿嘬一口,“你将你媳妇出事的详细经过说与贫道听,贫道了解情况后定会帮你。”
起先李顺盯着桌面发呆,似在回忆什么可怕的事情,接着他猛地掫一盅酒,道:“这阵子正是山上出蘑菇的时候,我媳妇是我从大堡子娶来的,没采过,前天早晨我妈他们几个女的结伴上山,她就闹着跟着去。听我妈说前边儿路上都挺顺当的,黄米团子长老多了,她们先把筐装满,又往袋子里装,一直到实在没玩意儿装了,这才发现天要黑了往回走。走到金鼓峰旁边儿——”
“哪?”半天儿猛的一个激灵。
“金鼓峰,咋的了?”李顺也吓一跳。
“没,你继续。”半天儿心说无意插柳柳成荫,但他不敢打草惊蛇强忍着耐心继续听。
“走到那我媳妇说要上厕所,就跑到一块石头后面解手。我妈她们那些大老娘们儿不在乎那个,就地解决。可刚方便一半儿,就听石头后边儿我媳妇大叫一声,她们急着忙慌提上裤子过去找。人已经不在那了,地上有一条血印子。她们循着血印子找,在差不多一百多米之外的一条沟里看着我媳妇。当时她就……就这样了。我妈一边哭喊一边往山下背人,到家就咽气儿了。回来我姨告诉我,下山的时候她走的最后面,隐隐约约觉得沟顶有一座老大的宅子,跟电视里演的妖精府邸差不多。”
“原来如此,”半天儿假装胸有成竹地点点头,“那里平时没有废弃的老房破屋啥的吗?”
“没听说过,俺们村的人轻易不往那边儿去。祖辈儿就说那边儿有妖精。”
“祖规都是智慧,切莫要破。”半天儿用一种惋惜的语调说道。
“我妈她们就是看蘑菇太多采到兴头儿上了,要不然指定不能带我媳妇往那边儿去。唉……谁成想坏了一次人就没了。”
“其他人呢,其他人都是死在金鼓峰附近了吗?”
这句话一出不光李顺惊呆了,连栓子都惊呆了。半天儿面沉似水,神秘莫测地把玩着三才套月环。
“大师真是高人,这都能算出来。俺们村基本上一年失踪一个人,不分男女老少。但从来没找着过尸首,也不知道是不是死在金鼓峰上了。”
“自古妖精修炼皆需吸人阳气,一年才一个,不是什么厉害妖精。你们莫怕,明日贫道与童子前去,定然为你们村除此祸患。”
“太谢谢您了,大师。”李顺打起精神,“这么地吧,等后天我媳妇下完葬,我喊咱们村的老少爷们儿都跟你去,出不上力也壮壮胆儿。操它奶奶的,我嚼碎了它!”
“降妖需要法力不是蛮力,你们肉体凡胎去也白搭,万一妖精施法我还得分心救你们。但有一件事贫道还需请你帮忙。”
“大师你说。你帮俺们除妖,让俺们干啥都应该。”
“不是什么难事。一般妖精修炼皆需洞府,想必此妖的洞府就在这金鼓山。贫道想知道金鼓山因何得名,也好对妖精了解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