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唐看见眼前的情景后心中泛起了一波酸楚。他歉疚地叹了声气,弯下身子想叫醒顾天依时才发现,应该是由于疲惫过度,她沉重的鼻息间不时地会发出哼哼的声音。
想到中午在天门城监狱中,他第一眼看到前来解救自己的顾天依时的场景,之后自己坐在马上紧紧抱住她的窘迫,以及两人奋不顾身的和那匹黑马迎面冲向六名巫马暄手下时的场面,还有他们艰难地挤在人群中钻行的画面,周唐忍不住内心的酸楚,悲叹地感慨了一句:“真是漫长难忘的一天啊!对你,对我。”
周唐在小七的带领下,将熟睡中的顾天依抱进了天香阁中,安顿好她后,想到这楼中住的都是女眷,周唐谢绝了小七为他安排的房屋,自己在楼下的大堂内拼了两张桌子后便躺了上去。他拿出怀中的那三张拓有天机源的纸张和丝布,映着月光将它们举在眼前交叉比对着。这六枚标志究竟应做何解,其中到底藏着什么玄机?周唐心中充满了疑惑,他又想到了林慕里,想到自己第一次在林念的办公室里与她两手紧握,四目相对时,她喊着自己“大英雄”的场景,没错,是不是英雄不重要,但有些责任是绝不能推脱的,自己一定会想到既救出林慕里又不让巫马圣得到天机源线索的方法。周唐又将十一娘告知自己的信息重新整理了一遍,这才在不知不觉中昏睡了过去。
第二天,顾天依急着要去顾家在荆州城内的总会,因为临行前她曾向顾焰驹保证过,会寸步不离负责守护她的陆大哥,可昨天情势危急,自己与周唐携带着巫马暄垂涎的唐卡根本回不去天门城,所以她才让那匹黑马返回天门城向陆大哥报信,此刻他应该就在总会内等着自己吧。要是他将实情报告给顾焰驹的话,那顾天依恐怕立即会被带回上海。
周唐不放心顾天依一个人去,他收起了已经看到腻烦的那六枚“云跃双浪尖”的标志,正好出去逛逛。十一娘担心他们会被巫马暄的耳目发现,于是为二人简单地易了容。片刻之后,在十一娘的妙手之下,周唐变成了一位皮肤红黑干皱,粗眉浓须,头发枯燥凌乱的乡野庄稼汉,而顾天依则被易成了一位宽面阔鼻,满脸红痘,肤色蜡黄的山村妇人。相比于周唐在镜子之前不住的惊讶赞叹,顾天依则是难以容忍地疯狂喊叫着:“啊……早知道会是这样丑陋我就不弄了,快给我卸掉吧,这还怎么活人啊!”
“易容之术就是这般,你原貌越美,易容之后就会越丑。顾小姐要是不想被巫马暄发现行踪,不想立即被送回上海的话,最好就这样出去吧。”十一娘怕顾天依抹去脸上的原泥,心中虽然急忙,脸上却静若止水,懒散道。
顾天依听到十一娘所说的那两个结果后,只好听从安排穿上了小七递过来的花布衣衫,手中挎起一个竹篮,装扮完毕后这才同周唐一起跟在小七身后下了暗道。
与风入松阁楼相距两个大道的一家农院内,三人爬出暗门后拍打着身上的土渣。小七对着周唐和顾天依又叮嘱了一遍路线后对着二人说到:“周公子,顾小姐,在下就不陪二位前去了,我就在这里等着你们回来。”
周唐和顾天依谢过小七后便出了大门,按照小七所述的线路,他们一路上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便顺利的到达了顾家在荆州城内的总会所在地。因为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说服陆大哥同意自己单独行动,顾天依担心周唐会被巫马暄的耳目发现,于是她让周唐速速回到风入松去。
目送着顾天依进了大门后,周唐从街边小贩处挂着的镜子上看到了此刻自己的模样,摸着脸上崎岖的沟壑,他想到,别说巫马暄的耳目了,就算他自己如今也认不出这张脸来。因此周唐并没有着急回去,他想趁这个机会自己一个人安静地整理一下思绪,如今自己手中握有所有的藏在古物之中的天机源线索,但这六枚“云跃双浪尖”的标志到底有什么含义他却不得而知,如果真是与天机源所在地有关的线索,那就应该是类似于地图标示的东西,可具体应做何解呢?周唐不停地猜测推想着答案,却又一次次地推翻否定。他转念又想到,现在巫马圣他们因为盗听到了自己与吕肃之间的对话,知道了藏在那幅唐卡之中的天机源标志,虽说巫马暄没有从自己手中夺走那幅唐卡真迹,但英国领事馆的乔治处所内还有三幅品相极高的赝品,他们仿绘时自然不会漏掉那处天眼中的图形,如今既然知道了那处的玄机,只要派人前往上海的英国领事馆描摹下来即可,所以加上之前那枚藏在元青花鬼谷子下山瓷瓶之上的那两枚天机源线索,巫马圣手里也应该有了两组“云跃双浪尖”的纹饰。
不知不觉间周唐就这样在荆州城内漫无目的地闲逛到了中午。因为一早上繁杂无序的思考使得他没有一点儿胃口,此时只是觉得双腿酸胀,口舌干燥。于是周唐随便找了家茶楼,坐在一处临窗的位置后要了一壶茶便自斟自饮起来。
不同于天门城的那间茶楼中风雅的戏曲节目,这间茶楼的台子上表演着当地特色的杂耍,周唐因为易容的需要没有戴上眼镜,看不清台上的表演,所以听到周围人们热烈的欢呼声此起彼伏,他也只好默默地坐在座位上盯着茶杯里飘动的茶末。无聊之际,周唐忽然想起修远大师赠予自己的那本《燃灯趣闻》,其中那些妙趣横生又富含至理的故事正好可以给自己当作解愁的消遣之物。他从怀中取出那本古书后,随意地翻阅起来,可无论周唐如何将注意力强按在书本之上都看不进去一个字,脑海中始终盘旋浮现的都是那六枚“云跃双浪尖”的标志。周唐心情烦闷地将书扔在手边,喝了一口茶后又向窗外望去。
“这位小哥,不知可否在此借个座。”周唐听到有人在自己身旁询问,转过头来看到了一位目光矍铄的古稀老者,他向四周察望了一番,此时茶楼爆满,人人都正冲着台上的杂耍发狂似的欢呼着,确实只有自己这张远离戏台的茶桌留有空座。周唐对着老者点了点头,示意了一下身旁的座位道了一声“请便”后,又将目光投向了窗外。
“噢,《燃灯趣闻》?这本佛门中的古书可是小哥你的?”老者抿了一口茶后,看到周唐身旁的那本书,惊讶地问道。
“嗯,算是吧,是一位前辈所赠。”周唐说完,警惕地将那本修远大师和枯灯大师唯一留给自己的遗物收进了怀中。
“看来小哥你必在栖贤寺有过奇遇,又和枯灯大士存在渊源。否则枯灯大士又怎会将这本栖贤寺唯一珍存的引得众多僧侣不远万里前来取经的先佛古书赠与你呢?”老者说完后端起茶杯,轻轻地拨弄着漂浮的茶末。
“这本书不就是一本‘趣谈’吗?没想到竟然会这等珍贵。”周唐听到老者看见《燃灯趣闻》后立即便说出了它的出处栖贤寺和枯灯大师,于是断定他必是之前对此书就有所涉及,所言不虚。所以听到他说这本看上去像是闲书的趣闻竟然是绝藏之本时,心中不禁大吃一惊。
“真正的大理又何须晦涩的文字来修饰。能用简单来阐释复杂,不正是高品之作吗?”
周唐听到老者的至理之言赞同地点了点头后这才觉得此人来者不凡,他坐正了身子,试探性地问到:“请问前辈是否和枯灯大士曾有过神交?”
“若是神交就言重了,不过是在下曾前往栖贤寺取过经书,受过一斋一宿之恩。我一向云游四海,只是前些时日听到枯灯大士为了护那两百幅藏于栖贤寺内的《天山罗汉图》而与画俱焚的消息后,这才赶至栖贤寺,在他圆寂之处向这位一生秉承佛法,守护佛宝,不惜修习闭口禅的大士献上敬意。前日我才离开栖贤寺,一路向南便浪迹于此处。”老者两眼下视,盯向周唐装有那本古书的位置接着说道:“刚才我进门时看到小哥你像是失了兴趣般烦闷地翻阅着那本书,不知你是否早已通读了一遍?”
周唐被老者的话臊了个大红脸,他尴尬地回道:“不瞒前辈说,在下是因为其它事烦躁苦闷,和这本古书没有一点儿关系。至于这本《燃灯趣闻》,说来惭愧,在下也就只完整地读过一篇。”
“哦,那是其中的哪一篇呢?”老者放下手中的茶杯,盯着周唐追问到。
“就是《必死之中的永生》,讲的是阿育王为了杀死迦梨陀娑,在他将要做出选择的两个纸团上都写有‘死’字,而迦梨陀娑通过吞下了自己所选的那个纸团,留下了另一个‘死’字,让人们误以为那张迦梨陀娑所选的但被他吞下的纸团上写的是‘生’字,从而破了阿育王给他布的死局,获取了新的生机和自由。”
“那你认为何为‘必死’,何又为‘永生’呢?”老者饶有趣味地盯着周唐发问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