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虽说看遍了上海最潮流的建筑,但望着这座似小家碧玉的阁楼自是别有一番风味。不知不觉间竟被身后攒动的人群挤到了阁楼的台阶之前。顾天依望着这些不知疲惫的人一直在挥舞呐喊,她终于忍不住心中的好奇,对着身旁一位面容和善的男子问到:
“这位大哥,请问你们这是在急着干什么呢?”
那名男子听到顾天依的声音后,刚要不耐烦地反问她,你都不知道为什么,跑这来还干什么?但当他转过头来看到顾天依的容貌,咽了口口水后,立即换了张笑脸解释到:“哟,小妹你应该是外乡人吧,连享誉我们两湘西蜀的‘十一娘的酒’都不晓得。我就长话短说吧,相传这座‘风入松’阁楼的主人是位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子,生的一副闭月羞花之容,沉鱼落雁之色,最重要的是她酿得的各式美酒,犹如天赐的玉露琼浆,熏人醉心,只嗅一口酒气就能让人产生一种超生逾死的欢愉。不过很少有人见过这位老板,更别提会有人知晓她的芳名,于是人们只好借那酒坊所在的街名称她为‘十一娘’。十一娘每月只开一日店,每次只卖七坛酒。今日恰逢初七,这小小的风入松楼便又吸引着来自西南各地的富绅官吏。虽说这十一娘的酒价钱不低,但并不是有钱就能买到。在每坛酒开卖之前,十一娘的侍女们都会扔出七七四十九条花签,抢到花签的人需在上面写下一句花签诗。而那些没能捡到花签的人,只好将诗写在丝帕上丢进楼内。侍女们收回花签供十一娘赏阅,她会从中挑选一签打动了她芳心的花签诗,这才将那坛酒卖给写诗之人。倘若四十九条花签上的诗句都没能打动她的心,那侍女们则会依照她的心情,奉命捡起几张丢进楼内,写有花签诗的丝帕供她赏阅。”
“那要是还没有足以打动她的心的花签诗呢?”顾天依没想到买个酒竟然还会弄的这么风月娴雅,好奇地追问到。
“啪!”还没等那人回答,一声脆响从楼内传来,惊得周唐和顾天依都身形一颤。
“喏,十一娘替我回答了。就是这样,既然没有能打动她的诗句,那就说明这坛酒没有配的上的品赏之人。既无知音,岂忍苟活?这是今天砸的第五坛了。第三坛虽然卖了出去,但那位公子还没出得了这街就被人们挤翻了,哎,也不知道谁有幸能拍得今日这最后一坛酒,别再让十一娘砸咯,可心疼死我了!”那人说到最后竟然带起了哭腔,显然是十分心疼砸在地上的那五坛酒。
周唐和顾天依对望一眼后都看出了彼此眼中的惊讶。看来这位十一娘不但是位酿酒天才,艺术大师,更是位个性十足的奇人。周唐早就闻见了弥漫在空气中的酒香味,只是一路光顾着跟在顾天依身后向前钻了,并没有太多留心这酒香。现在闻来,就连这对酒毫无好感的周唐也不禁猛吸着鼻子,陶醉地嗅着。这要是给周雄来一坛的话,他能喝得把天捅个窟窿。
就在这时,七位风雅的侍女从阁楼之上缓步走下,守在门口的那些人看到她们手中握有的花签后发出震天响地的索要声,街头和街首的人们听到前方声音骤响,也都发狂地吼叫着,虽然那坛酒对于他们根本就没有希望。
站在七人中间的那位侍女不顾楼前震耳欲聋的吼叫声自顾自地轻声言道:“这坛酒是今日的最后一坛,希望各位卿家能写出烁彩诗句,扰到我家主人之心。请接花签。”说完,七名侍女如天女散花般将手中的花签抛入空中,周唐盯着几根落向自己方向的花签刚要曲膝起跳准备争抢时,却被后面几个先于他跳起的男子摁倒在了地上,周唐哪会甘心,拼尽全力站起身子后准备再起跳争抢时,却发现眼前早已空空如也,周围人都蹲下身子在地上搜寻着掉落的花签。此刻拥挤在一起攒动的人们在地上疯狂地翻找着,只有周唐是唯一一个在靠近阁楼前的这片区域内站着的人,他也想蹲下去抢花签,奈何他的两条腿像插入土中的竹子一般,根本没有空隙让他曲腿弯腰。远处的人没有花签可寻,只好指着周唐哈哈大笑,就连那七位风雅的侍女望着此时格外突兀的周唐也不自禁地遮起衣袖嬉笑起来。
“哎呀,我的鞋子掉啦!”哄抢的人群中传来一句女声。周唐一听这不是顾天依特有的话语吗?他这才意识到眼前没了她的身影。周唐赶忙低头寻找着顾天依,可环视了几周后都没有发现她,自己如今能看到的就只有眼前这些个抖动的屁股和摇摆的后脑勺了。
过了一会儿,人群渐渐起身,有的人张开丝帕俯下身子,像是在誊抄着上面的花签诗,有的则嫉妒地望着别人手中的花签,不甘心地哀叹惋惜着。顾天依突然从周唐身旁探出她那个小脑袋,食指和拇指夹着一根花签,在眼前开心地晃动着。
“你竟然寻得了一根花签?”周唐看着顾天依手中的花签,惊讶地问到。
“嘻嘻,略施小计。”顾天依微笑地说着将花签递到周唐面前,“喏,给你。像这种比拼文采的事还是你最擅长了。你那日在我们学校做的演讲真是精彩爆了,就连很少夸人的我爸听到后都不禁说骂了你一句,‘臭小子,不知天高地厚’,我看出来了,他那是肯定你的评语。所以还是你来吧,别让这最后一坛酒毁了。”顾天依将花签举在半空中,期待地望着周唐。
周唐此时看着为了给自己争抢花签的顾天依,被人推搡的衣衫皱褶,头发凌乱,心中涌生出一股酸楚,他强忍着情感将那根花签推回到顾天依手中,说到:“我真不怎么擅长作诗,这花签是你拼命抢来的,还是你来写吧。”
“不一定非要写诗,你也可以写下有什么想说的话啊!”顾天依满含深情的双眸中露出一丝忧伤。
“没有。”周唐强忍着心中的疼痛,故作镇定地将花签又推了回去。
“那你有想对我说的却又不想让我知道的话吗?”顾天依望着周唐,两眼中满是恐惧。
“也没有。”周唐微笑地回答到,他知道这样的反应也许是最好的安慰。
但她不知道,那副微笑的背后却是一道咬紧牙关的灵魂。
“那好吧,也许我有。”顾天依转过身去,周唐再也看不到那双眸子里是忧伤,是恐惧还是绝望。
那一刻,说不出口的感情却被责任禁锢成了一片白茫茫的乌有。
“写完花签后要在诗的最后写下署名,可以是真名也可以是化名。在花签最下面也要写上,写完之后将那块折断,留在自己手上作为凭据,倘若你的花签入了十一娘的法眼,就能依此为据去买酒了。”那位面容和善的男子又回到了顾天依的身旁,他看到顾天依写完花签后没有署名,知道她不懂规则,便好心提醒到。
“谢谢你,不过我这花签是写给一个以后不存在的人的,不需要署名。”顾天依冰冷地说到,像是对着这个男子,又像是对着周唐,更像是对着自己。
顿了顿后,顾天依对着那男子说到:“刚才抢花签还是要谢谢你的帮助!”
“哪里,哪里,姑娘真是客气,小事一桩,姑娘你的鞋找到就好,找到就好。”那名男子挠着后脑勺,脸红地低下头去紧张地回道。
“我以为我丢了,其实我就从没穿上过。”
过了一会儿,七名侍女收起所有的花签,她们将几根不是自己所派发的花签从中一眼便挑了出来,折断后扔在了门外。这才又缓步上楼,将花签呈给十一娘。这时候那些没争到花签的人才敢将标有自己署名,写有花签诗的丝帕扔进楼内,有的丝帕从队伍的后端一路传至楼前被好心人也扔进了楼中。因为是本月的最后一坛酒,人群拼命地往里拥着,此时的场面异常火爆。那些传不进阁楼中的丝帕漫天飞舞,像是一条条无处安放的感情。
终于,七位侍女走出十一娘的房门,从二楼缓步行下,中间的那位侍女站定之后对着楼外宣声道:“这第七坛酒所收的花签诗中确有一句扰到了十一娘的心。”听到侍女的这句话后,楼外的人群中忽然传来一阵失望的唏嘘声。既然花签上有人中了彩,那十一娘自然是不会再去理睬满地的丝帕。正当人们对自己那些难抵佳人身前的情诗哀叹惋惜时,那位侍女接着说到:“那根花签虽然秒不胜言,惹到了我家小姐的心思。可是花签之下并无署名,所以算不得数。”这位侍女说完,惋惜地摇了摇头后轻叹了一口气。
听到那根好不容易被十一娘中意的花签竟然没有署名算不得数,楼外人群又开始躁动起来,他们欢呼着将手中新取出的丝帕奋力地挥舞后扔进了阁楼内,祈盼着侍女们将其捡起呈递给十一娘赏阅。但那位侍女脸上却浮现出无可奈何的笑容,她略带歉意地摇了摇头说到:“既已寻得扰心诗,日毁月亡难易情。”
“啪”,话音未落,一个酒坛便从二楼摔了下来,空气中弥漫的酒香愈发的浓烈。
“本月风入松的七坛酒已经售罄,多谢各位卿家捧场,下月初七我们再会。”那名侍女言罢,带着身旁的其余六名稍一侧身下蹲,向楼前众人施完礼后,就紧锁起大门,拉下帘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