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险公司的人叫来了拖车,周围的吃瓜群众也都吃饱了散场了,秦钦也打算离开,刚一转身,邓展能突然叫住了他:“秦钦,你等一下。”
秦钦还真没想到邓展能叫得出她的名字,她没敢转身,但也没敢继续走。
邓展能在她身后说:“你认出了我对吧,但你不敢认我,为什么?你怕我把狗还给你?你现在还没有地方住吗?”
秦钦让自己冷静了一会儿才转过头,说:“对,刚刚,又没有了……我现在还不如半年前条件好呢,至少那时候我还有辆车,现在呢,我这车本来就是两厢车,都被撞成一厢车了,不仅没屁股,连脸都没了。”
说完秦钦就转过头继续走。
邓展能就跟着她,天黑了,路灯开始发光,光线打在秦钦头上,仿佛给她的脑袋开了光,她想起上大学的时候,每天傍晚,天黑下来,她就会条件反射一样的感到无法抑制的孤单,那时候有唐静,一起吃个炸地瓜条都能令她感到世界的善良与热情,现在没有唐静,没有徐来,没有父母,没有秦科,什么都没有,这一级马路上连个卖炸地瓜条的都没有,可是就算他们都在又怎么样呢,她就不孤独了吗,还是会的,总有些时候,孤独还是会来找她,预防不了,治愈不了,她现在知道,有些孤单只能自己去相处,谁也救不了她,谁也救不了她的孤独。
秦钦走了几步就转头看邓展能,问:“请问还有什么事儿吗?”
邓展能说:“你饿不饿?”
秦钦不饿,然后继续往前走。
邓展能说:“我饿了,特别饿,想吃炸地瓜条。”
秦钦不说话。
邓展能又说:“我有点儿事儿想和你说。”
秦钦停了下来,转过身说:“对不起,赔多少钱我会照付,但奇奇还是得跟你,你别想遗弃她!”
说完又转头走,走得更快,像逃跑。
邓展能说:“哎你这人!怎么成我遗弃她了?是你半年前把她遗弃了。”
邓展能也跟着加快脚步,心想,真有趣,我这个坚持夜跑10几年的人还撵不上你了?
秦钦这次连头都没回,她大声说:“反正要是敢把奇奇给我就是遗弃,是你说的,你很不喜欢遗弃,不管是被人遗弃,还是遗弃别人,你都很讨厌!”
邓展能笑着点头:“你记我说话记得挺牢,你倒是挺能装的,你等一下,我真有话说!”
秦钦说:“我不……我不好意思了!”
然后两条小腿开始发力,相互交叉的频率越来越快。
邓展能说:“你停下!”
秦钦说:“不好意思!这是个下坡!惯性太大了!根本停不下来!”
邓展能却减慢了速度,声音也轻了许多,说:“奇奇快死了。”
秦钦突然停了下来,喘着气,有一辆车从她身边飞驰而过,秦钦心想这车肯定超速了,不然为什么它会比其他车都快这么多,想明白这件事,她才回过身轻轻问:
“你说什么?”
邓展能也停了下来,他说:“奇奇生病了,相当于人类的癌症,活不太久了。”
秦钦看着邓展能问:“真的?”
邓展能也看着秦钦点点头。
秦钦又看了会儿邓展能,然后低下头,看看地面,又抬头看看路灯,她想起那个雨夜,想起奇奇的样子,觉得如果它和另外一只金毛站在一起,她都不一定能认出哪个是它来,她们本来也不熟,但一想到它要死掉了,她就觉得那么难过,就像奇奇冰激凌再也不会出现在这个世界上,她的孤独又长了一岁,又强壮了一点,离终老又近了一步。
邓展能问:“你想去看看它吗?”
秦钦点头,她想。
邓展能说:“那现在……”
秦钦说:“现在不行……我得先去搬个家……”
邓展能问:“你又搬家?”
秦钦又点点头。
邓展能笑着说:“你怎么总无家可归,像条流浪狗。”
秦钦对他翻了个白眼,问:“一会儿去行不行?!”
邓展能忙说:“行行行!”
秦钦就转身往前走。
邓展能跟上她问:“你住哪儿啊?”
秦钦说:“就北市场那片老楼里,走走就到了。”
邓展能说:“那我跟你一起去吧。”
秦钦看了看他,说:“谢谢你,可是不用了,你不是饿了吗,吃饭去吧。”
邓展能问:“你不饿啊?”
秦钦说:“我饿也不吃。”
邓展能问:“你为啥不吃?”
秦钦顺口就说:“我要减肥。”
邓展能上下打量她,说:“你不吃晚饭也减不了肥的。”
秦钦说:“我说你这个年轻人说话能不能注意点儿?”
邓展能满不在乎:“说实话还不行?”
秦钦说:“我真的很想尊敬你,虽然你比我小那么多岁,但是你救了我的狗,我弟弟又撞了你的车,而且你还有可能是我的债主,但是你”秦钦停下来看着邓展能“你能不能别总拆穿我?有首歌唱得好,人生已经如此的艰难,有些事情就不要拆穿……”
后两句秦钦唱了出来,她主要是怕他以为歌词是自己编的,那样就没有说服力了。
邓展能笑着说:“你歌儿唱得不错。”
秦钦问:“你到底听过这歌儿没?”
邓展能说:“听过,《说谎》,所以才没有好下场。”
秦钦说:“我的意思是说,这歌儿告诉我们的道理,人生很艰难,所以不要拆穿别人。”
邓展能马上说:“这歌儿告诉我们的明明是,生活很艰难,所以不要说谎,不然自欺欺人的生活只能更艰难。”
秦钦觉得自己这一天非常莫名其妙,比如现在,她和一个小自己4岁的小男生在街头讨论《说谎》的歌词,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秦钦泄了一口气,继续走,邓展能也跟着走。
秦钦说:“跟你说不明白。”
邓展能回:“是你活不明白。”
秦钦说:“行,你厉害。”
秦钦带着邓展能走进了家门口的馄饨店,破旧的门脸,连正经牌子都没有,但非常好吃,又很便宜,她经常去的,现在马上就要搬家了,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再吃到,她有点儿愁眉不展,进去一看卖馄饨的大姨也是一脸的愁眉不展,两个愁眉不展对在了一块儿,立刻召唤出抱怨的小神龙来。
老板娘说:“以后我也不一定买馄饨啦,外面的店铺租金太贵了,那样成本就加上去啦。”
秦钦说:“以后我也不能总过来吃啦,舍不得您的馄饨,特意再来一次。”
老板娘问:“咋啦?”
秦钦说:“还不是因为这一片要拆迁,被房东赶出来啦。”
老板娘一撇嘴说:“这老东西,就她最奸,哼,这辈子就爱穿露大脖领子的破烂儿!”
秦钦说:“房东身材是挺好的,这么大岁数……”
秦钦还没说完老板娘马上抢过来说:“都下垂了!还露着呢!这么大岁数也不怕受风得病!”
秦钦低头吞了口馄饨,又突然想到什么,说:“要不您也把孩子都叫过来一起住,好像还能多要点儿拆迁款,我房东就是这么干的。”
老板娘说:“我哪能跟她比,她可老乱套了,自己孩子的亲爹都整不明白。”
秦钦一脸惊讶:“真的啊?”
老板娘说:“对呀,一般人都不知道,我和她以前都是变压器厂的,我出来的早,她和她老公一直在厂子里待到退休,她老公是厂里干推销的,常年不在家,她就和那个副厂长扯到一起去了,后来就意外怀孕啦,她都不知道是他老公的还是副厂长的,哎呀,这么多年了也不敢去做什么DNA,他老公死要面子,撑着嘴硬就说是自己儿子,他骗别人可骗不了我,她三儿子嘴边那个媒婆痣跟副厂长长一个地方了,就是副厂长后来点掉了,不是厂里的老人儿根本不知道!”
反正以后也做不成邻居了,这么大岁数搬走了能不能再见面还不一定呢,大姨也就唠得畅快。
秦钦张着大嘴表示难以置信,她这个表情给得很到位,老板娘更卖力气了,八卦果然是女性世界里可以忘年、忘忧、忘仇的灵丹妙药。
两个人互动得简直密不透风。
邓展能吃完馄饨就安静地坐在那里,一直没说话。
秦钦好像想起了什么,突然转过头问他:“哎,你那宾利是你的吗?”
“不是啊,别人送我的。”
秦钦心想,我就知道,又问:是女人吗?
邓展能说:“是啊。”
秦钦心想,我又知道了,又问:“多大岁数了,送你车的女人。”
邓展能想了想说:“属猪的,今年也有60岁了。”
秦钦心想,唉,我怎么什么都知道,又问:“你不是在宠物店工作吗?”
邓展能说:“对啊,怎么了,这耽误开车吗?”
秦钦连忙说:“不耽误不耽误!一点儿都不耽误!”
她说完又想到一会儿还要回他家去看奇奇,又问:“你和她现在住在一块儿吗?”
邓展能说:“不,我现在自己住。”
“房子……也是她给你买的?”
“对呀。”
秦钦看着邓展能,表情复杂地点点头。
吃完饭,秦钦付钱,邓展能也没拦着,理所当然的等着付账,秦钦在亮出二维码的时候暗暗地朝邓展能翻了两个白眼,被老板娘看到。
老板娘问秦钦:“这是你什么人?”
秦钦说:“祖宗。”
老板娘没明白,又问:“啥?”
秦钦说:“小祖宗。”
老板娘这才悟了,打了个哈欠问:“哦,又是个表弟呗。”
秦钦点头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