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展能好像真的生气了,两天都没有出现,宠物们都是秦钦在照顾,她一面忙着报社的工作,一面给自己找了个驾校教练,专教自己上路,这期间,她抽空给优尔的征文大赛投了稿,想了个笔名叫二狗和三猫。
然后,秦钦终于迎来了报纸的最后一期。
这天早上人最全了,那些找到工作的、没找到工作的、曾经从这里辞职的的人们几乎都来了,走廊里挤满了人,有想要见证的,有想要记录的,还有退订报纸的,秦钦今天非常忙碌,因为后续的事情几乎全是她跟进的,今天问她问题的人很多,需要她解决问题的人也很多,她在报社的办公室里飞来飞去,像一场葬礼的女主人,显示着她与逝者的亲密关系。
秦钦觉得这样很好,这是她想要的结局,她想起她妈妈伺候她姥姥的最后日子,把姥姥接回家,全心全力照顾到最后一刻,她姥姥95岁去世了,她妈妈的兄弟姐妹都在从葬礼回来的路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只有她妈妈靠在椅背上呼呼睡大觉,她希望今天过去了,也能拥有这份安心。
下午三点,该开的会还是来了,最后一次全体会议上,胡总正式宣布,这份报纸,从明天开始停刊。最好的时候,这份报纸曾经有上千名的工作人员,创下过一天广告300多万的纪录,年收入近2亿,最高时发行量40万份,现在一个小小的会议室就装下了所有的人。
会开完了,趁着光线正好,大家下楼去拍集体照,秦钦被安排在了左边,最靠近报社的牌子,她梳着当年来报社时候的发型,站在几乎和当年照相时一模一样的位置,本来想和当年一样笑来着,但想想还是算了,再怎么笑也笑不出当年的懵懂和憧憬,毕竟年纪不一样了,而且这么多年终究还是成长了,和当年的笑容不同了。
照完了相,大家开始投入最后一份报纸的制作过程中,谁也没有废话,谁也没有怠惰,都是很认真的做自己手头的事,连张哥也不开玩笑了,罗齐丽丽也自己倒垃圾桶了。
明天的头版,胡总想要发四个字“凤凰涅槃”,主编拿着这四个字上了最后一次编前会,大家都觉得不太满意,后来有人提出“不说再见”也有人觉得有些矫情,最后胡总说,主编跟着这份报纸20几年,从创刊以来他就在,那就请主编来操刀吧,主编也没推辞,他理了理存量不多的头发,然后用钢笔在本子的空白页上写下几个字:
“谢谢你们看过我们的报纸”。
胡总再也说什么,签了这最后一版的大样。
接下来就开始做版,每一步都是一个小而隆重的仪式,以往最稀疏平常的工作今天做起来却带着伤感。
工作终于做完了,今天还比平时更快一些,也许是大家异常认真且专注,也许是最后一版的内容本来就不多,开始有人哭泣,秦钦看见张哥也在偷偷抹眼泪,但更多的是沉默。秦钦忍着没哭,她是少数几个不知道明天该干什么的人,但她一直微笑,一直表现得乐观美好,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同事们开始陆续离开了,秦钦送走了每一位同事,大家相互告别,说着有空聚,有空见,但其实心里都很清楚,哪有那么多空闲,也许就再也见不到面了。
最后一波同事也走了,办公室里就剩下主编、秦钦和之前一起做收尾工作的其中2个人了,主编说:“你们都走吧,我等你们走了我再走。”
秦钦怕主编一个人留下了会更伤感,说:“主编,咱们还是一块走吧,你不用再值夜班了,早点儿回家陪陪嫂子。”
主编点点头,同意了。
他们和往常一样,收拾东西,关了窗户,检查了电源,最后一步,该锁门了,主编这时候却说:
“门就不锁了吧,就留个随时能回来的念想。”
秦钦这时候真的要哭出来了,可是走廊的灯还亮着,她哭别人就看见了,那她今天憋了一天不就前功尽弃了吗,于是只能一忍再忍,直到走出报社,走进黑夜。
另外两个同事也走了,剩下主编和秦钦,主编说:“小秦,以你的工作能力和文笔,你应该去更好的地方,但你还是太乖,不喜欢有变化,这样不行啊,你还年轻,别再耽误自己了。”
主编刚说完,秦钦的余光就扫到一个熟悉的车影停在路边,紧接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车上下来了,她转过头确认再确认,黑夜里,她确认出这是让她心动的人。
主编说:“小秦,还愣着干嘛呀,有人来接了,快走吧。”
直到主编上了自己的车开走,秦钦还愣在那里。
邓展能只能自己走过去,他看着秦钦笑着问她:“不认识啦?”
秦钦问:“你怎么来了?”
邓展能也问:“不能来?”
秦钦之前憋了一整天的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
邓展能像看小孩儿似的笑着问:“哭什么?”
秦钦边哭边大声说:“我哭我明天终于可以不用上班了,不上班真好,老子明天终于可以不上班了!简直爽翻!”
她此刻终于爆发,连跳舞的心都有了。
邓展能手里没有纸巾,就用手帮她擦眼泪,边擦边说:“再懒你也别忘了遛狗和铲屎。”
秦钦哭着说:“呜……我知道了……”
邓展能牵她的手说:“走吧,回家。”
他的手湿湿的,是她刚才的眼泪,在秋意渐浓的夜晚,他给了她意想不到的温暖。
秦钦跟着邓展能上了车,邓展能给她拿纸巾,然后开车,没主动和秦钦再说话。
这次倒是秦钦主动了,她说:“小邓,我今天又长大了一点儿,我知道我要尽力过好这一生,去爱自己想爱的,去做自己想做的,不去在乎别人,才不会在最后的时候后悔。”
邓展能笑着说:“像鸡汤一样的话。”
秦钦一愣,合计自己都跟你掏心窝子了你咋还嘲笑我呢。
邓展能继续说:“像鸡汤一样的话,只有在真正经历了才知道都是真的,可大部分人经历了也没有用,对他们来说,这还是一锅不咸不淡的鸡汤,想爱自己想爱的人,做自己想做的事儿,太难。”
秦钦说:“啊,你这也是鸡汤,毒鸡汤。”
邓展能说:“所以就别说,有本事做给我看。”
秦钦又不说话了,邓展能就笑,秦钦问他笑啥,邓展能就摇头。
第二天早上,秦钦还是被吵醒了,她想自己昨天不是关了闹钟?后来仔细辨认才知道,这不是闹钟,这是电话铃。
秦钦迷迷糊糊地接起电话,竟然是张哥,张哥说这是胡总让他打来的,邀请她加入今天新成立的新媒体中心,早上十点正式开成立大会,胡总让她九点钟去他办公室一趟。
秦钦问:“在哪儿啊?”
张哥说:“还是原址,昨天谁最后走的?怎么不锁门呢。”
秦钦万万没有想到,她昨天刚丢了报社的工作,今天就要在新媒体中心正式上岗了。
人算不如天算,她今天还是得去上班。
秦钦看了看表,七点半,赶紧起来洗漱,铲屎,添粮,加水,然后出门去开会。
等她到了单位,还是那个地方,可今天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那些被邀请来新媒体中心的老同事们真是一扫昨晚的阴霾,看着一个比一个欢实,让她产生了一种魔幻般的错觉,人生果然是太草率了。
张哥的大脸强行进入了她的视线框,跟她说:“还在等什么,还不马上去找胡总道谢去!”
秦钦点点头,冲着办公室走去,张哥在后面追问:“有毛儿没?”
秦钦说:“没毛儿。”
秦钦见到了胡总,胡总说:“坐啊。”
秦钦就坐。
胡总说:“小秦啊,报社最后那段时间,你辛苦了,本来我想着你能主动跟我提来新媒体中心的事儿,结果到最后你也没提,昨晚有挺多别的同事在,我也不方便说,你呢,就是太乖了,有啥不好意思的,你的能力我还是很认可的。”
事情发生得有点儿快,秦钦此刻只能下意识地说:“谢谢胡总还想着我。”
胡总说:“客气了,去吧,一会儿开会。”
这个会开的,是兴高采烈,慷慨激昂,胡总的意思是,报纸这个媒介已经被淘汰了,现在是新媒体的时代,在座的各位老同事昨天遭遇了失业,那不是因为各位能力不行,而是因为报纸这个老旧的媒介耽误了大家,现在终于可以不用再被耽误了,终于可以大显身手了,新媒体中心是总公司给予极大厚望的,希望大家珍惜这个机会,忘掉过去,凤凰涅槃!
凤凰涅槃,胡总终于用上了他昨天被大家否掉的词汇,可是这个凤凰在涅槃的时候为什么还没把罗齐丽丽这种人给涅槃掉呢?
罗齐丽丽坐在秦钦和张哥的对面正在认真听着胡总的发言,她把两只手都放在会议桌上,像个即将发言的三好学生,可是秦钦知道,她这样的姿势,只是因为她涂了新的指甲油。
秦钦小声问张哥:“罗齐丽丽不是去了电视台吗?”
张哥说:“是去了电视台,但是又不去了。”
秦钦问:“为啥?”
张哥说:“她自己说是因为电视台太累,那边的领导只喝手磨咖啡,其实不是。”
秦钦问:“其实是啥?”
张哥说:“其实是被劝退了,那边嫌她啥也不会,还懒。”
秦钦:“哦。”
张哥说:“保密啊,尤其不能在她面前说,说了她能炸毛儿。”
秦钦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这个新媒体中心也许还是老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