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就有人向领导递上了纸巾,好不容易停下来了,胡总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地问:“咱们报社有宠物吗?”
主编连忙答:“没有啊!”
胡总又问:“那有谁家里养宠物吗?我毛发过敏。”
大家都将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了秦钦,秦钦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说了一句:“我不养宠物啊!”
胡总这时候才注意到秦钦,说:“行啦,隔这么远我都看见你身上的毛了。”
秦钦这才想起来,赶紧站起来道歉。
胡总马上说:“要不这位同事你先出去吧,不然我没法接着讲啊!会议精神一会儿主编给传达一下就行了!”
会议室异常安静,秦钦愣在那里。
这时候主编小声说:“小秦,还愣着干嘛,快走啊,一会儿胡总说什么了,我让老张告诉你。”
张哥也用眼神示意秦钦,先出去。
秦钦这才反应过来,点了点头,在大家的注视和胡总新一轮的喷嚏中独自一人走出了会议室。
出来以后,看着空无一人的办公区,有点儿不知所措,秦钦没想到,自己第一次见到新领导,就被他当着所有人的面赶了出去,会议室里传来同事们继续做自我介绍的声音,陆陆续续地传到自己的耳朵里,听不太清内容,但感觉状态都挺好。
可胡总的声音是异常洪亮的,就和他的喷嚏一样,也许是有点儿激动,秦钦隐约听到胡总说:“刚才有人跟我说,同事们好久都没吃梅菜扣肉了,让我和食堂说一声,做顿梅菜扣肉吧,我想说,还惦记梅菜扣肉呢?都快揭不开锅了……”
然后秦钦清晰地听到了胡总的三声咆哮:“广告!广告!广告!”
散会,张哥走过来说:“别的我也不废话了,整个会议精神和新领导的神经都落在两个字上……”
秦钦说:“广告广告广告……”
张哥说:“哎,你听到了?”
秦钦说:“我还听到了梅菜扣肉。”
张哥问:“还有呢?”
秦钦说:“吃不到了。”
张哥说:“事儿就是,启动全社拉广告计划,胡总说,先可市内的优秀企业拉起,每个人都有分配,你是优尔集团。”
秦钦乐了:“优尔集团可比咱报纸好卖太多了,我现在120斤的肉和1米65的身高有四分之一都是他们供养的,咱应该找人家打广告去。”
张哥说:“是啊,所以这是全社人挑剩下的,你当时不是出去了嘛。”
秦钦忍不住说:“你们报社的人也太草率了吧!”
张哥说:“有什么的,大家都是趋利避害,留在这儿的要么就是家里不差钱,要么就是能为报社弄到钱。”
秦钦问:“那你去哪儿拉广告?”
张哥说:“我当然是让我媳妇儿帮我搞定了。”
张哥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就像个小媳妇儿。
果然,这两种情况还常常发生在一个人身上,真是好气!
张哥说:“哦对了,领导说了,拉来了有奖励,拉不来就开除。”
秦钦觉得,那个熟悉的、隐晦的、令人烦躁的、如同大姨妈一般却比大姨妈频繁许多的那个东西又来磋磨她的命运了,她已经30岁了,没房没钱没存款没对象没孩子,现在又要没工作,报业江河日下,换行业又怕来不及,她想要稳稳当当,奈何稳稳和当当合起伙来不要她。
张哥看着秦钦说:“你放心,妹妹,梅菜扣肉哥还是会请你吃的。”
秦钦有点儿耍脾气说:“我现在差一顿梅菜扣肉吗!我现在差的是梅菜扣肉自由!
张哥说:“你别这样,你看主编快60岁的人了,不还是要拉广告。”
秦钦问:“他去哪儿拉广告啊?”
张哥说:“去众泽集团。”
秦钦一动都没有动,报社就是众泽集团下面的子公司,主编去众泽拉广告,就好像儿子对爸爸说:
“爸爸,给我十块钱儿零花!”
她之前没有从来没有想过,但是现在她突然想到跳槽,可是跳到哪里去呢,哪里就比这里的工作更容易呢,哪里都是一样的难,自己从研究生毕业开始在这里工作,在这里习惯了,那些困难的工作做惯了也会变得相对简单些,去别的行业做新人怎么都是重头再来,人家说万事开头难,那么从头做起是不是会难上加难?
想到这儿又放弃了这个念头,拉拉广告好像也是可以的。
张哥走后,秦钦又被主编叫过去,让她回家换件衣服,秦钦本来挺高兴,平时和主编请假非常不容易,这次竟然还是他老人家主动给假,正好她可以回家继续收拾东西,刚想收拾收拾走人,没想到罗齐丽丽突然站起来叫秦钦:
“秦姐,我这有粘毛器!”
你有粘毛器你不早说,或者晚说,早不说晚不说偏偏这个时候说,到底是故意的还是不故意的?
主编乐呵呵地说:“粘毛器好啊!丽丽就是体贴!”
罗齐丽丽也对主编笑呵呵的,好像两只相熟的笑面虎在菜市场上打了个照面,秦钦不情不愿地走过去拿粘毛器,罗齐丽丽单腿跪在椅背上,皮质旋转椅的椅背挡住了她全部的身体,只留下个冲着主编笑呵呵的小脑袋和伸得老长的手臂,粘毛器就悬在她的手指上。
秦钦道谢,独自在角落里粘毛,她想起邓展能,想她昨晚给他粘毛的样子,想着想着,想着想着,她想到了一个和邓展能毫无关系的好主意。
她走到主编那里,向主编讲明她必须要回家换衣服的原因,因为粘毛器粘不到后背,后背也有毛,不处理掉胡总依然会打喷嚏,然而刚才来上班这一路孟姐、吴姐、姜姐、小张、小王、小李、小罗都表示过对她这一身毛的嫌弃,自己也不好意思麻烦她们,又不能让男同事帮忙,毕竟还是个未出嫁的大闺女……
主编笑呵呵地打断她说:“你可以走了,如果你以后想出去,和我说一声就行,不用说那么多。”
秦钦第一次觉得主编存量不多又许久未洗的卷发有一种诗一般的造型感,总之就是,分外好看。
走之前,秦钦屁颠儿屁颠儿地跑过去和张哥小声说:“张哥,我今天请假,皮卡路竟然啥都没说就同意了!”
皮卡路这个外号是张哥叫响的,当年报社效益还不错的时候经常组织大家聚餐,有一次大家酒足饭饱后坐一起聊天,大家带着表扬的氛围一人一句暗示主编邋遢,说主编太辛苦了,为了工作吃睡都在报社,有时候忙到没有时间洗脸,衣服自然也来不及换,身上散发着一股优秀新闻工作者的热忱之味,让人动容什么什么的,张哥那天喝醉了,本来他靠在椅背上昏昏欲睡,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十分不服气地来了一句:
“谁说咱主编邋遢了?!人家明明活得很精致!头发都没多少了还知道烫个皮卡路呢!”
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主编也有点儿醉了,但笑面虎的本质依旧坚挺,他笑呵呵地说:
“小张,我哪有时间像你们年轻人一样烫头啊!”
张哥也不知道是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了在装醉还是真的醉得很厉害,竟然低头捞起一个未开封的酒瓶子,用牙把盖子启开,然后站起来说:
“那主编这就是天然皮卡路!这就是天生丽质难自弃!牛逼!”
没等大家有反应,又举起酒瓶说:“来!让我们大家为了主编的天生丽质,干杯!”
说完自己又咕嘟咕嘟地灌掉一瓶,见底儿后张哥就彻底不省人事了。
后来他又躺了两天才来上班,上班后对当天发生的事情一问三不知,不过装傻也没有用,主编从此变成了人人口中的皮卡路。
现在的张哥早已不复当年的勇猛,他冷静地看着秦钦说:“废话,领导让大家去拉广告,当然可以随便拎包儿就走了。”
“啊!”秦钦恍然大悟。
“你呀”张哥叹了一口气“就是太乖。”
太乖是好话吗?也得分年龄段,小时候就是好话,长大了就是坏话,30岁还收到这一句简直就是奇耻大辱,可是小时候一直学乖长大改不过来了又是谁的锅?
想来想去,只能怪自己没有利用好自己的青春期,青春啊,一去不复返,真是少壮不叛逆,老大被人欺。
还有没有挽救的机会?秦钦站在报社的大门口思考这个问题,想来想去,觉得现在唯一可以挽救的机会大概就是拉到优尔的广告了。
于是她向出租车招了招手,决定体面而倔强地杀去优尔集团,刚挥了两下就看见同路线的公交车飞驰而过,于是下意识地放下手臂拔腿就去追公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