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饭我很快就被Clemence轰出家门,让我陪着丁毅勇找房子去。我们并肩走在小区花园里,这几天北京空气质量在大风的招呼下表现很不错,夜晚能清晰看见明晃晃的月亮得意地挂在天空中。这地段寸土寸金的,所以小区花园不算大,但设计得很精巧。花丛,矮树,鹅卵石铺的小径直达凉亭。有孩子在小游乐场玩耍,看护他们的女人们聚在一旁有说有笑,有几个牵着狗在遛的,狗狗们互相闻來嗅去的,前一秒还显得很缠绵,下一秒就翻了狗脸,彼此汪汪大叫了起来。
虽然时至初夏,但到了晚上还是些微有些凉意,我下午穿的运动服到现在有点不顶事,小风一吹,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
“冷吗?”丁毅勇问。
“不冷。”面对他突如其来的关心,我有点不好意思,下意识地就否认了。
“不冷你干嘛忽然和被电击了似的?”他学我,但比我刚刚的样子大概夸张了一百倍。
“小区门口左转那就有两家中介,好走不送。”我学表情包的动作跟他微笑挥手道别。
“干嘛,急着回去当电灯泡啊?”他还是笑嘻嘻的。
我一想也对,那一对儿还不知道卿卿我我完了没,我还是识相点让老板知道我够懂事给我升职加薪比较好。正犹豫着呢,只见他已经从双肩包里掏了件牛仔衬衣出来递给我。在我中学时代,坐公交车上学总能遇到同班一男生,有次我起得迟没时间吃早餐,肚子饿得咕咕叫,他从书包里翻出了一个热包子递给我时,脸上就是丁毅勇现在的神情,真挚,还带点满不在乎的劲儿。我没敢立即接他的衣服,倒不是因为害羞,而是那次我感恩戴德接过包子正吃得津津有味的时候,那男孩随后又从书包里翻出了双袜子穿上,让我到现在一吃包子都觉得有股臭脚丫子味儿。
我狐疑地看着他,很想检查一下他双肩包里是不是还有袜子。
“干净的,我就早上穿了一下!”他看出我眼神里的不信任,倍感受伤地说。
我简直在他强迫下穿上了衬衣,衣服可真够大的,下摆都快到我膝盖了,我揙袖子的时候感受到他看我的异样眼神。
“干嘛?”
“没什么。只是……”他说着忽然笑了起来,接着说:“你现在看起来显得特别矮,哈哈哈哈!”
我实在受不了他,老子特么一米六六,无论以哪个国家的标准都不能说是矮吧!
“我才不矮呢,何笑笑还有方总都比我矮得多好吗?”我用实际例子反驳他。
“哦,是吗?她们我倒没注意过。”他说。
“那你干嘛总盯着我!”我气鼓鼓地回他。
“对哦,我也不知道。”
他在一盏路灯下停住不说话了,灯光从他头顶洒下,我一抬头就能看见他小鹿般的大眼睛和长睫毛,眼神温柔而恭顺。当不处于质问或取笑的那个状态时,他就变得非常平静,完全不为环境所影响。他这种瞬间沉浸在自己世界时给人的感觉,竟有些迷人。
他此时像是困惑于我刚才问他的问题,正在冥思它的答案。
然后,他的眼神亮了一下,仿佛大脑后台的处理系统已经给出他需要的结果。他看向我,月光躲进他的眼睛里,折射出动人的光芒。我对他的答案既期待又慌张,眼睛却像被磁石吸住了一般,没办法从他的脸上移开。
他深吸一口气,“我想我是……”
“接我电话,快接我电话,接我电话,快接我电话。”我手机好死不死这时候噼里啪啦乱响,这时机巧到和我上次自己在家刚看完午夜凶铃哆嗦着盖了电脑就忽然有陌生来电一个感觉。我拿出来一看,是Fiona。“不好意思。”实在太不好意思了,我抱歉地看了看丁毅勇,才接起电话。
“师父,你在哪,我需要你的帮助。”Fiona学猪八戒说话那可真是惟妙惟肖以假乱真。
我告诉她我在家附近,她说她新的店面算是拿下了,现在正在那琢磨着怎么设计场地呢,她天秤座的选择障碍出现了,让我这个很有主意的狮子座过去指点指点。我知道她为了找个合适的店面花了多少心血,此时她需要我的一点小支持,我不能拒绝。
“我有个朋友让我去帮个忙……”我显得挺为难的。
“嗯,没事。需要我一起去帮忙吗?”没想到他还挺爽快。
“那倒不用,那找房子的事情?”我一脸不好意思,其实从头到尾也没真想陪他一起找过。
“哈哈,那个别放心上,我已经把这个小区的名字发给公司行政部的了,他们找肯定比我们高效得多。”
“嗯,那就好。”当保代可真不错,啥都有人管。
他晚上还住斯尔敦,我们一同朝那个方向走,很难得的,我们一路上很轻松地嘻嘻哈哈,无非就是说些老家在哪,大学在哪读的,学的什么专业这些东西。原来他大学和研究生都是在国外读的,而且本科学的是IT,硕士才转的金融。他说他和秦欢的男友施彬瑟在大学时代就是好基友,在一起租房子住了四年,后来两人回国后又一起在上海发展,只是施彬瑟依然在IT界发展,赶上了国内互联网发展的最好时候,一举就在业内有了不小的知名度。反观他自己,回国后先进的外资投行,但好的项目明显竞争不过本地券商,这才跳槽到了现在的公司,但因为他在国外读的书,不像公司其他人那样有老师同学等这样那样的关系,一开始也有点吃力,近两年才适应了些。
“所以才拼命想考保代,想在金融圈内活下去,学历、能力、关系缺一不可。我大概还得谢谢施彬瑟,公司把我调来北京,大概看上的是秦欢和秦朔是堂兄妹,秦欢的父亲是证监会的委员之一,希望我未来能用的上这层关系吧。”他说。
“哦,好像还挺复杂的。”好像和我没啥关系啊。
“这几年我也逐渐学会怎么和人打交道拉关系,”他有点落寞:“但和你交往不是为了这些。”我们走到了一个十字路口,要过的这条街道绿灯已经开始闪,他顺势拉着我的手腕跑了过去。
我跟着他跑,随着他停,脑子里想的是他这句话的意思,他是想和我解释什么,但我没有想到有什么是需要他解释的,我至今好像对他还没什么误会吧。
“我之前并不知道秦总和……你们之间的关系,我真的是今晚才知道的。”他像个不小心弄坏了玩具的孩子,乖乖等着被我批评。
“我知道啊。”所以晚上他的反应才那么好笑啊,一想到这我不由得又笑出来了。
“嗯,那就好。”他看我笑,他也跟着笑出来。
到斯尔敦了,隔着酒店的玻璃门和巨大的落地窗,能看到大堂灯火通明,前台有客人在那等着Checkin,Henry穿着黑色的套装,笑容可掬地正在将一对白发苍苍的白人老夫妇送往电梯,礼宾部的同事推着行李车进了背后的员工通道。
一个月前这里还是我的战场,而现在看来,这里依然一切井然有序。我有些恍惚,一时间,曾经在脑海中那样清晰真实的记忆竟有些模糊起来。
丁毅勇转头看了看前台,又看了看我,站在门口不往里走。
“对不起我忘了你的衣服。”我忽然想起来自己还穿着他的衬衣,作势要脱下来还他。
“不用,我还有。先放你那,下次你再还我。”他说完,像是担心我非要扒下衣服给他似的,赶紧跟我挥挥手就走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正好又来一阵风,我把牛仔衬衣领子立起来,在身上好好裹紧,接着往Fiona新店面的方向走去。
小风一吹,他衣服的领口隐约散发出他身上那股像是雨后树林中的草木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