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如今大部分年轻人一样,虽然身处北京,对政治一窍不通,对新闻也不感兴趣。所以,当面对一个在我看来特别普通的大叔被这么多记者争相报道时,总感觉格外不真实。特别是当这些记者问这大叔的问题都和那种狗仔队问偶像明星的问题类似的时候,我就更没法理解了。比如说现在,詹廉在前台换人民币,毫无疑问地,整个前台都被这些记者包围了,也不知道他们从哪弄来了俩奇亮无比的大灯,绑一根铁棍上,从人群的某处直直怼到前台中间,生造两束强光打在我和詹先生的脸上。
我差点没被这灯晃瞎,忽然间非常同情那些名人,此时此刻虽然我并不是主角,但换位思考一下,天天过这样的生活,比动物园的动物好不了多少。
“请问您换钱做什么?”
“请问您换了钱之后会拿去买什么?”
“您会去吃北京烤鸭吗?”
“您会去参观天安门广场吗?”
“您去过北京故宫吗?”
“……”
诸如此类在我看来都无比弱智的问题,詹廉作为一个多年的明星政客,都非常和善的一一回答了。我对这种政治游戏毫无兴趣,只希望这位仁兄换了钱赶紧走,别又心血来潮当众来一通演讲什么的,我都特么快被这炙热的大灯和无数闪光灯给烧伤了。
好在他的行程满满,拿了钱又摆了几个他手握人民币的造型后,他老人家终于踱着方步走了。他一走,那些记者们瞬间作鸟兽散,没十分钟,都走了个干净。
我此时才觉得呼吸顺畅了,跑办公室里喝口水缓缓。刚推开门,Doris一见我就笑疯了:“哈哈哈哈,悟空,我刚看你都被包围了,你看我还帮你记下了这历史性的一刻。”她把手机凑我面前,原来这孙子刚刚在大堂斜后方给我偷偷拍照,从她拍摄的角度看,的确像是我站那准备开记者招待会似的。我斜眼一瞟,发现Clemence也在一旁坐着乐,这俩没人性的,刚刚局势那么紧张,没见出来个人跟我一起共患难,竟然都躲一边看我热闹,真是什么师父教出什么徒弟。
我瞪了眼笑岔气的Doris,咕咚咕咚地灌了半杯水之后,把她拎出去和我一起回前台站着。今天是我在斯尔敦的the last working day,我好像还有那么点惆怅。Doris在我边上,也像是有那么点感伤,上演了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下的戏码。
“想说什么就说吧,借钱就免了,穷着哪。”在她第四次欲言又止之后,我实在受不了她这扭扭捏捏的样子。
“我又不傻,要借钱肯定找师父借。我只是一想到以后都看不到你了,心里怪不是滋味的。”她说着说着,眼眶都红了。
我看她那副楚楚动人婆婆妈妈的模样,又可怜又可气又可笑。她可真是够不会说话的,我是驾鹤西游了还是怎么的,什么叫再也看不到我了?就她这样竟然也真的被Kevin批准作为管培生培养,要不是众所周知Kevin是个盖,我必须觉得他们有那么一腿。
“我一直以为咱们四个以后都能在这开开心心的一起工作下去呢,”Doris接着说:“没想到Fiona出了这事儿,你也要走,只剩我和师父了。”
“你不是有Nick就行了么?”我笑她,不忍心告诉她其实师父也说不定哪天拔腿就走呢。
“Nick是很好,但,那种感觉不一样。”
这话被Doris这种见色忘友的人说出来,让我大跌眼镜。感觉为了爱情,她简直可以搞定一切,强行搞定管培生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没想到我们之间这种嬉皮笑脸的友谊竟可以与Nick给她的柔情蜜意抗衡,简直让人倍感荣幸。但我自然不会让她看出来,这小妮子,给点颜色就开染坊。
“你就认定Nick了?”我问她。
“嗯,就是他了,我喜欢过得简简单单的,而且他那么好,我不想换。”
这一刻,我忽然对Doris肃然起敬。身处北京这么个繁华都市,工作地又是斯尔敦这种物欲横流之地,能像她这样一如既往保持萌蠢的人能有几个?她的优缺点都那么明显,喜欢她和讨厌她的人一样多,但她根本毫无察觉,认为每个人都是发自内心地对她好。她爱憎分明,喜欢说人点小八卦但从不恶意抹黑任何人,我从没想过能和这样无忧无虑没心没肺的人做朋友。然而,当她总是快乐地自认为大家姐妹情真时,你几乎无法拒绝这种热情。
我一直当她是长不大的小妹妹,这次是我第一次发自内心地欣赏她,也真心祝愿她和她心中认定的人能平顺地走下去。
略忙了一阵后,大堂又沉寂下来。熟悉的古典钢琴曲依旧飘浮,点缀着的绿植鲜活了冰冷的气氛,空气中的香味早融入我的潜意识。我现在不照镜子都能快速将头发盘成需要的样子,穿高跟鞋一下能站好几小时,无论遇到怎样的客人都能淡然处之,知道再光鲜的人背后都有另外一个版本的故事。
如果人生就是拿来浪费,那么,我这一年,倒也算蹉跎在了一个不错的地方。
何况,还有美少女壮士们的陪伴,夫复何求。
我从前台后面走出来,在空荡的大堂内溜达。Kevin鼓励前厅部的同事在没有客人时,可以多在大堂吧或者大堂的休息区走走,和客人Greeting一下,更让人有宾至如归的感觉。而我此时只是想再一次近距离地观察一下这个我工作了一年多的地方,再加强一下对过去的记忆,方便今后和壮士们时不时拿出来缅怀那些年我们一起挥霍的时光。
“程晨。”
原本我还沉浸在一丝离别的感伤情绪,一听有人叫我名字,下意识回了头。这人和练过轻功似的,神不知鬼不觉地就杵我后面了,还站得离我很近。他个头很高,我一回头就对着他胸口卫衣的一个大狮子图案,吓得我直往后蹦了一步,再抬头,才看到那人很是洋洋得意的笑脸。
竟然是丁毅勇!还满脸都是当场抓住我小辫子的沾沾自喜。
艹,我忽然反应过来,这孙子太阴险了!我对他皮笑肉不笑了一下,转头就往前台那边走,边走边摘胸牌,并脑子飞转想着怎么在这短时间能自圆其说一下。
“别摘胸牌啦,我都看到了。”他笑嘻嘻地,竟然一直在我后面跟着,真不要脸。
我没理他,接着往前走,看Doris在前台一直跟我挤眉弄眼,想到上午才拿她的胸牌骗的丁毅勇,这下可好,被他给人赃并获了。
管他的,就剩半小时我就正式退役了,美少女行不改名坐不改姓的,爱咋咋地吧!我这么一想通之后,顿时停住脚步,转过身瞪着他:“你到底想怎样?!”
“我……我没想怎样啊,我……我就是确认一下。”他明显被我翻脸比翻书还快的气势给镇住了,说话都结巴起来。
切!老子纵横江湖多年,会被你个娘娘腔拿住?
“没想怎样干嘛总找我茬?”恶人先告状有时是一种策略,为的就是攻他个措手不及,何况他的确找我茬来着。
他自然没想到我竟然会先质问他,直接被我问懵逼了,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小样儿,刚不是还挺嘚瑟的么,我内心一阵冷笑。
我瞪着他,眼神从愤怒转为幽怨,再从幽怨转为悲伤。他被我瞪得面红耳赤,想解释又不知说点什么,抓耳挠腮地慌张极了。我怕再演下去就得绷不住笑出声了,赶紧转身就走,直接快步走进前厅办公室去了。
关上门的那一刻我才确认安全了,又是仰天一阵无声狂笑。笑完后定睛一看,屋里还有人,Clemence正用一种看疯子的同情眼神看着我。
“没你事儿,一边儿呆着去。”我杀红了眼,见谁都骂。
“颠婆。”她摇摇头接着看电脑。
我强压下激动与兴奋,又等了三分钟之后,往前台拨了个电话,Doris接的。
“那傻大个走了吗?”我问。
“哪个傻大个?”她给我卖关子,哼哼唧唧的。
“少给我装蒜,就刚刚那个。”
“哦~就是刚在前台跟你跳恰恰的那个丁先生啊。”这死女人语气里满满的八卦感,不过她敢这么说,我知道丁毅勇肯定已经走了。
“谁特么和他跳恰恰了,滚!”
“干嘛?这么快就想他了,人没走远呢,我帮你把他叫回来?”她语气贱兮兮地简直让人不能忍,但我可不敢这时候得罪她,这家伙脑回路有别常人,一言不合真把丁毅勇叫回来也说不定。
“八戒,we are a team,Loveyou~”我已经得到我需要的答案,把电话挂了之后从办公室走出去,回到前台。
“什么情况啊到底?”Doris还是不死心。
“我不是说有人要投诉我吗?就是这孙子,我这不就躲着他点儿。”
“噢,”Doris是傻,完全没有疑心:“他是有点怪怪的,特地过来问我的名牌是不是我,你是不是叫程晨。”
“你怎么说?”我急忙问。
“我特么能怎么说?胸牌挂我胸上呢,我能说不是?!”她一下声音高了八度,年轻人就是容易急躁,吓我一跳。
“那我呢,他不是问你我是不是程晨么,你怎么说?”我又问。
“我……我当时也猜他可能是你之前说要投诉你的那个人,只好特么说我刚来的,不认识你。”她嘟着嘴,眨巴着俩小眼睛,哼哼唧唧地回答。
看着Doris那副耿直又委屈的模样,我脑补刚刚的情形,差点没又笑背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