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孤烟直。
冽北原的大漠,连孤烟也没有。
天空中时而是阴郁的乌云裹杂,时而有万里烈阳普照。雷霆雨露变幻,风霜恶旱无穷,这便是这世人心中的梦魇,“九重狱”北大漠的常态。
“九重狱”既是形容这北漠如九重地狱一般危险恐怖,也是客观陈述了北漠九个不同层次的险境。从云鸢城进到北漠的前三层,是愈来愈恶劣的环境和气候,称为境界;中间三层,是愈来愈凶残的野兽毒虫,称为蛮界;而最后毗邻冽北原的三层,聚集了整个大疆最穷凶极恶的一群人,荒野里随处可见死尸,空气里也总是弥漫着恶臭,称为死界。
对于大胤九城的人们来说,冽北原几乎就是法外之地。无论是杀人放火的小贼,还是劫城掠地的大盗,只要逃到了冽北原,基本上就能逍遥法外了。当然,逍遥法外的前提是他们能在这人间炼狱里生存得下去。
顾风月驭使着“滚云”足足驰骋了半月,才将将踏足境界的最后一层。这一路上他跟柳璃衣、陈念柯都是吃尽了苦头。风吹日晒不谈,单单是夜晚的恶寒就让顾风月头疼。本来顾风月想改变计划,换成白天休息晚上赶路,可璃衣跟陈念柯又怎么受得了,只能作罢。晚上需要篝火取暖,这鬼地方干柴也不是随处可见,这使得身为堂堂炽烈马的“滚云”不仅仅要负担璃衣准备的巨量干粮饮水,还得随时背些干柴。纵是天下第一良驹炽烈马,也累得够呛。
顾风月瞧着前方一望无垠的黄沙,心里也只能干着急。
天空又开始变色,半空中一道百丈雷霆将远处黄沙里的一根枯木击得粉碎,风起,将那碎屑扬成漫天尘埃。前一瞬灼人眼的烈阳被无数翻滚着的乌云笼罩,昏沉的天色似乎提前进入了夜晚。
顾风月无奈,只能下马找个地方躲避。好在这大漠里有很多前人留下的沙垒,和一些天然形成的岩洞可以让他们安心休息,相对地安心。
这样恶劣的环境,顾风月不敢想象当初顾鲜衣他们是怎样抵达冽北原的,想想就心疼。实际上顾沐年带着苏十一、顾鲜衣只是走到了蛮界初层,要不是花郁在他们奄奄一息的时候及时出现,恐怕他们是真的难以活着出这北漠。
“璃衣,你可知道我们走了多远?”顾风月寻了一处岩洞点燃了篝火,暂避外面的狂风骤雨。
“应该...不到三分之一吧,而且越到后面越难。”璃衣冷得直哆嗦,身子恨不得全扑进那堆篝火里。
顾风月解开身上的大衣递给了璃衣,“你不是说你上次只用了一个多月吗?我们都赶了半月的路怎么才...”顾风月早就急不可耐地见上弟弟一面了。
柳璃衣犹豫了一下接过了大衣,脸上有掩饰不住的小欣喜,“哼!我上次走得是官道!上次我出来,是偷偷跟着家里的商队走的!不过...那条路,我早就忘啦,嘿嘿。”说到这儿,柳璃衣自己都不好意思地笑了。
顾风月无语,合着他们是两个路痴撞到一块儿了。
其实这北漠又哪有“官道”这个说法,所谓的官道只是那些经常往返冽北原与大胤之间的好利商人们摸索出的最能避免风险危机的一条路。这也只是相对地,毕竟北漠的环境诡谲多变,绝对的安全在这儿是不存在的。
“喂,你表情别那么臭好不好啊?要不是你我才不会这么快就回冽北原呢!本小姐还想着好好游历一下大胤九城的,除了我谁愿意跟你受这个苦!”
“我啊。”一旁的陈念柯眨巴眨巴眼。
“你...你闭嘴!大人说话小孩子插什么嘴!”璃衣气得狠狠瞪了眼陈念柯。
“好啦,我又没怪你。外面这雨怕是一下难得停了,干脆我们今天就在这儿休息。”这半个多月跟柳璃衣的朝夕相处,确实让顾风月这块坚冰融化了许多。话多了,语气里也多了些温度。他眼里的柳璃衣是干净纯粹的,偶尔会对他撒娇生气偶尔又莫名的脸红害羞,像风,又像水。好像在璃衣面前,顾风月就可以卸下心防,不必穿上那身伪装。是啊,毕竟顾风月也才二十来岁,那个冷冰冰的模样,只是他在世人面前的伪装。
“那...天气越来越冷了,你还是只盖你那身袍子?”柳璃衣脸又红了,手指在故作若无其事地乱动。
“这不有篝火吗?不冷。”顾风月摸了摸鼻梁。
“不冷?不冷你每天晚上咳什么?吵我睡觉?不冷你每天起那么早生火都是为我准备吃的?不冷今天在马上你的脸那么烫?我隔着头发都感觉得到!哼,不冷。果然姐姐说得对,你们男人都是大骗子!”
柳璃衣一连串的问话把顾风月都给问蒙了,好久顾风月才缓过劲来,尴尬地笑了笑,“这不没办法吗,当时就准备了两张毯子。你跟念柯一人一张,我将就下没事的。”
“是,你将就下没事,我有事!你夜里咳咳咳吵死人了,你知不知道啊,本小姐每天早上都是被你熏醒来的,还有你那脸,那么烫我怎么跟你同骑一匹马啊?你以后自己走路好了!”柳璃衣还是嘟着嘴,一副气鼓鼓的模样。
“......”顾风月跟陈念柯面面相觑,都摊手,一副“她好凶我好无奈”的样子。
柳璃衣之前也跟顾风月商量过,让她跟陈念柯盖一张毯子,反正毯子也挺宽敞。但是顾风月没答应,说是陈念柯的“疯魔症”的原因,最好不要在他睡觉的时候打搅到他,睡在他身边会很危险,万一陈念柯发病的话顾风月能否及时阻止心里也没底。
“那你盖我这张毯子,你染了风寒,再只盖些衣裳,不好。”
柳璃衣横着眼睛,将她的毯子递给顾风月。
“嘘!”顾风月突然警觉地站了起来,手里握紧了长枪“胧月”。
外面依旧是狂风骤雨不断,璃衣能听到的只有滚滚雷霆还有疾骤的雨声,呼啸的风声。
顾风月却清晰地听到,一行沉稳的脚步声自远到近而来。按道理这种脚步声的主人应当是个高手,那就肯定知道他们在这岩洞里。可这个高手丝毫不隐匿脚步,就这样伴着雷雨声款款而来,要么是他根本没有敌意,要么是他自信到根本没有把他们放在眼里!
顾风月从璃衣手里接过大衣穿上,忐忑地走到岩洞口。
果然,一个身穿蓑衣带着斗笠的中年男子赫然立在洞口!男子全身上下像小溪一样淌着水,斗笠稍斜,只露出半张脸。那半张脸上,是被雨水打湿的短密利落的络腮胡,跟咧开一幅狂狷的笑的嘴。
“年轻人,耳力不错。”中年男子的声音洪亮中隐约带着些沧桑,语气里似乎并没有杀意。
“敢问前辈大名。”顾风月心里清楚,眼前这人的实力深不可测,能不得罪尽量不得罪。
男子冷笑了声,突然抬头。斗笠下的脸,沧桑坚毅,浓眉大眼,鼻梁横着一道拇指长的伤疤,似乎也不像坏人。只是,他的眼神里全是轻挑与狂傲,似乎顾风月在他眼里就只是一只任他宰割的羔羊一般。
“吴地翦秋斩!”
这声名号一出,似乎外面的雷霆风雨也逊色不少,让顾风月不由得心中一颤,面若死灰。
“......”
“拔刀吧。”顾风月深吸了口气,持“胧月”的手微微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