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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地势坤

三个月了,女儿竟无半点消息,派人到鬼喊屿去察看,到了瀑布后的山洞,走到第一道石门,石门紧闭;也是半点线索也无。一百六七十人,就像平空消失了一般,无声无息,无影无踪。他首先想到花五姑,但他打死也不敢相信,花五姑剩下的几个残渣余孽,能够掀起这么大的风浪!他又想到江小辰,他同样不敢相信,江小辰那丁点儿残兵败将,偷偷摸摸占点小便宜倒是可能,和诸神殿的主力精锐比,无异于蚍蜉撼树。凭他,又怎么可能让自己的人马失踪呢?那么,唯有官府的力量,才可能做得如此干净利落。其他的海盗,也在他锁定的目标之中,尤其是大岛把消息泄露给了横行海上的倭寇,也不无可能。一想到官府插手,他就不寒而栗。这些日子里他六神无主,坐立不安,直如那热锅上的蚂蚁,惶惶不可终日。

今天心神不宁地简单吃了几口午饭,他觉得浑身慵懒,无精打采躺在床上想着心事,侍女春芳走了进来,道:“神主,宫供奉、许供奉在客厅等你,说是有重要的事向你禀报。”

阴峰闻言,立刻翻身而起,穿了件藏青色薄衫,急匆匆到了客厅,见到忐忑不安等在外面的二人,问道:“什么事情?莫非有柔柔她们的消息了!”

宫供奉白净的面皮上罩了层寒霜,花白好眉毛挑了挑,叹了口气道:“正是。”吃了一惊,阴峰忙问:“到底怎么回事呢?”

宫供奉从怀中摸出一支手帕包着的金钗,阴峰眼睛一亮,认出是柳九妹之物。“这金钗从何而来?”

宫供奉道:“是邮差送至。由琉球国首里驿送,署名松下次郎,好像是倭人的名字。除了这支金钗之外,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阴峰招呼二人坐下,让春芳准备茶水,拿着金钗仔细端祥,有倾扫视二人一眼,问道:“依二位高见?”

宫供奉皱眉道:“依属下推测,阴姑娘她们是在海上遭遇了倭寇。”许供奉是个五十上下的精悍汉子,额突目凹,眼神里透着精明。见神主朝他望来,道:“属下百思不得其解,这倭寇莫非知道宝藏的秘密?而他们这般只寄来一支金钗,其他的什么也不明说,又是何用意?”

阴峰略一沉吟,道:“二位难道不觉得这事情太过突兀么?倭寇如果真的掳走柔柔她们,又有什么必要邮来金钗,这到底是演得哪一出嘛?”

点了点头,许供奉道:“正是。若说真是倭寇拦截了阴姑娘她们,其目的一定是为宝藏。既然得偿所愿,如要放人,早就放了。既不放人,自是不愿走漏了消息。如今送这金钗来,不打自招,为的是什么?偌大的宝藏已然到手,难道还想赚点赎金不成?”

宫供奉道:“会不会是与倭寇偶然遭遇,被倭寇抢劫。而阴姑娘她们对宝藏的秘密,自是守口如瓶。因而一来,倭寇真的是在打赎金的主意呢?”

许供奉道:“也有这种可能。”望着阴峰:“依属下之见,倭寇劫船,几乎不留活口,而阴姑娘她们,如果不是被炮舰攻击,一两艘倭寇海盗船,又哪里是她们的对手?如果是炮舰攻击,那所去之人,应该没剩几个,这赚赎金的推测,就很值得商榷。”

阴峰喝了口茶,焦虑不安地道:“有无可能是有人故布疑阵,引我们上钩呢?”

宫供奉道:“也有可能。神主,若果真如此,会是谁呢?花五姑?不会。小寨一役,只她与云萱那婆娘逃脱,就算万芳、石子台回去,凭她几个漏网之鱼,整日里提心吊胆望风而逃还差不多,又怎敢飞蛾扑火来惹事生非?莫大小姐在我们连翻打击之下,已经好久不敢抛头露面。江小辰虽然胆大包天,无奈人马太少,焉敢螳臂当车?”

许供奉忧心忡忡地道:“若他们沆瀣一气,联合起来在鬼喊屿给阴姑娘下套,有无可能?”

阴峰目光迷濛,道:“‘大房子’被柔柔视为劲敌,所以坐探卧底安插了不少,这段时间,她们确实龟宿未动。至于花五姑与江小辰联手,倒极有可能。但江小辰那些人,没有几个拿得出手,都是些酒囊饭袋,无用的傢伙。在极乐岛,仗着地利的优势,凭借些机关暗道等等不入流的手段,勉强还能逞下威风,可这次诸神殿精锐几乎倾巢出动,又岂是他那些下三流伎俩能够抵挡?”

正在这时,田二姊领着慕容姥姥走了进来。阴峰颇为惊诧,双方见礼坐下之后,春芳为她们添了香茶,田二姊道:“慕容姥姥专程赶来,是有件事情要禀报神主。”

阴峰笑了笑,望着慕容姥姥道:“什么事?”

慕容姥姥局促不安地道:“我家宫主和两位少爷,随阴姑娘去了海上,已经三个多月,了无音讯。中间遣人到诸神殿问过,也没得到准信。前几天接到一封信,信里有宫主的一支玉簪,和一页短笺。”

阴峰心里一阵激动,问道:“信呢?笺上写了些什么?”

慕容姥姥道:“几个月没有一丝消息,甫一接到信,神仙宫上下都是高兴万分。殊料毛寅把信的内容一说,大家都是惊得呆了。信里说宫主被倭人扣押在丹霞岛,让我们拿三万两银票赎人。”喝了口水,又道:“信在毛寅那儿,他拿着去找大舅商量。”

宫供奉问道:“信是庄夫人手迹?”

点了点头,慕容姥姥道:“是的。毛寅一看,就认出是宫主亲笔所写。老身不识字,若神主要看,我回头让人专门送来。老身此次前来,一是向神主禀报,二是来向神主讨个主意。现在神仙宫上上下下人心惶惶,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阴峰目光灼灼地望着她,问:“信上说银票送到丹霞岛?”

慕容姥姥一颌首,道:“正是。”阴峰闻言,让田二姊去请尤天放过来。不一会儿,二人进了客厅。尤天放满脸堆笑,道:“神主有何吩咐?”

让他坐下,阴峰道:“尤帮主,你久居海上,这丹霞岛,一定不陌生吧?”

尤天放点点头,笑着道:“丹霞岛是倭人海盗头子伊贺丘的老巢。这伊贺丘横行海上三十年,手下兵强马壮,比之飞鲨帮有过之而无不及。不过楼帮主与他素有交情,所以两边一直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

许供奉问道:“尤帮主,听说倭寇向来杀人如麻,海上抢劫从不留活口,是么?”

尤天放道:“正是。倭人心狠手辣,惯是斩尽杀绝,比飞鲨帮出手,更毒十倍。”喝了口茶,接着道:“除非是商贾巨富,他们留下活口,掳往丹鹤岛,等人来赎。再有就是一些美艳姑娘,留下性命来供他们淫乐。”

阴峰听得心里一紧,暗暗一叹,道:“这伊贺丘下面,有无一个叫松下次郎的头目?”

尤天放闻言一愣,道:“有。神主何以知道此人?”见阴峰不答,又道:“松下次郎是大岛的姐夫,曾奉伊贺丘之命来过飞鲨帮几次,有一次在下作陪,和他都是喝得酩酊大醉。”

许供奉问道:“这松下次郎在伊贺丘手下,担任何职?”

尤天放道:“伊贺丘下面的倭寇,由四个管领各统率一部,每部大约七八百人。而这个松下次郎,则是四大管领之一。”

……

……

一场阵雨过后,碧空如洗。树叶花草间弥漫着濛濛的霭雾,而嫩绿的叶片尖上,挂着一颗颗晶莹的水珠,太阳从东方喷薄而出,金光洒在极乐岛山峦屋顶之上,从天井斜着照射在窗户处,再从打开的窗户照进厅里,照在江小辰他们喝茶吃着早点的桌上杯中。

蓝妮望着辰儿,道:“以阴峰的狡诈,如果他不在甘泉岛歇脚,而一路直抵琉球,你又如何因应呢?”

喝了口茶,辰儿道:“也只有‘假倭寇’田阿七出马,在琉球国与他周旋一番,看能否诓他换船前往丹霞岛的路上,中途设伏。”展颜一笑,道:“如果不贪他身上的银票,倒是好办。在汪洋大海中央,把船沉了,阴峰他们久居陆上,就算会点水性,也粗浅微末之至,焉能留得命在?”

杜明远神采飞扬,呵呵一笑,道:“若能两全其美,既除掉阴峰,又得了银票,方才皆大欢喜。”

朱可蒂吃吃娇笑道:“如此当然最好。花神主的线报说,阴峰离开诸神殿已经十天,应该这几天就会租船出海,妾身看来,甘泉岛设伏,宜早不宜迟。”

杜明远点头道:“昨天大家已经商定,明日一早出发,提前两三天在岛上做些准备。不过现在正是渔获旺季,估计到甘泉岛的渔船不少,想要困住他,也难做到万无一失。所以江公子认为,由田阿七在琉球冒充松下次郎的手下,与他虚与委蛇,引他换船往丹霞岛,在中途石门礁泊岸,相机行事。”

蓝妮明眸流波,妩媚一笑,皓齿轻启,道:“花五姨意下如何呢?”

杜明远道:“花神主怕夜长梦多,还是力主在甘泉岛解决。说是阴峰他们不在甘泉岛落脚,再考虑由田阿七在琉球国赚他。”

娇靥上露出动人的微笑,蓝妮眼神里透着激越的光,活像一只刚刚偷了小鸡的狐狸,“阴柔这些年攒下不菲的财富,诸神殿又家大业大,小女子倒很想知道,这次他们会带多少银票赎人?”

蓝妮无疑是个喜欢用眼睛微笑,用眼睛传情的女人,在她那洋溢着柔情的澄波里,江小辰感受到了巨大的吸引力。在他眼中,她既像花儿般娇艳欲滴,又像春阳般明媚动人,更像瑰宝美得光彩夺目,叫人禁不住心醉神迷。

表面平静如水,辰儿淡然一笑,道:“你猜猜呢?”朱怜梅一串银铃般的笑声:“蓝姐姐这么有兴趣,何不直接去问阴柔好咯?”

冲她妖娆一笑,蓝妮的声音柔美有如珠落玉盘,道:“怕是少奶奶想我去碰一鼻子灰吧?”

朱怜梅闻言桃腮泛红,笑得花枝乱颤,慧黠地道:“蓝姐姐多心了,我哪有啊?不过妹妹倒想问问姐姐,‘青衣社’积攒了多少家底,到时可得一块儿陪嫁过来。”

朱可蒂咯咯娇笑道:“好个贪心鬼,得了如花似玉的美人儿不说,已经有了那么丰厚的一笔嫁妆不够,还在这儿想吃干抹净不成?”

朱怜梅噘着嘴,娇嗔地道:“还好意思说我?你们一个个七嘴八舌商量的,不是把人家阴姑娘人关起来不说,还惦记着她辛辛苦苦、拼死拼活攒下的万贯家财么?”

大家听了,都是哈哈大笑,乐不可支。紫竹满脸喜悦,道:“若是阴峰以为鬼喊屿财宝尚在,为救妻子女儿,怕不倾其所有,至少也得几十万两吧?”

朱可蒂螓首低颌,笑道:“紫竹妹子所言不错,姓阴的下定决心救人,又指望着救人之后,去鬼喊屿取出宝藏,自然不会斤斤计较,小气吝啬。”

朱怜梅秋潭明眸盈盈一笑,道:“杜帮主与花五姑、辰儿神机妙算,这阴峰父女碰上你们,可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满盘输了个精光。”

杜明远呵呵笑道:“少夫人谬赞。杜某滥竽充数,江公子与花神主才是实至名归。”叹了口气,又道:“杜某被大岛追杀,错非遇见江公子搭救,蒙花神主疗伤,早就性命不保。现在能够追随二位,贡献绵薄之力,实乃三生有幸也。”

辰儿道:“杜帮主过谦了。若非杜帮主错爱,把鬼喊屿的秘密告诉在下,何来今日之局面?饮水思源,‘青莲会’覆灭,诸神殿受重创,全仗帮主一念之仁,在下感铭五内,不敢或忘也。”

杜明远听得十分受用,拱了拱手,笑道:“江公子这样说,令杜某惭愧不已。若非甘泉岛江公子一席话令我茅塞顿开,幡然醒悟,哪有杜某今日?”

蓝妮笑道:“二位惺惺相惜,正是:平生莫恨无知己,英雄自古识英雄!”

吃罢早饭,江小辰来到牢房会客室,沏上两杯上好的明前龙井,等狱卒把阴柔押来,请她坐下。

阴柔气色尚好,因为没见阳光的关系,皮肤比以前白晰了一些。见到辰儿,她木然一笑,道:“江小辰,你终于露面咯。”

辰儿笑笑,道:“阴姑娘,好久不见,在这里还习惯吧?有什么需要,说一声,在下帮忙办好。”

阴柔啜了口茶,蹙眉苦笑道:“习惯?你把一朵娇艳欲滴的花儿,让它隔绝阳光雨露,分明是想让它枯萎死掉,还好意思猫哭耗子假慈悲在这

儿说风凉话儿!在香香山庄,你也曾当过阴某的阶下囚,我是怎么对你,难道你忘了么?”

辰儿望着她,淡然一笑,道:“阴姑娘,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若当时江某不是有你梦寐以求的‘烟霞一袭羽衣舞’心法,你会怎样对我?恐怕石子台就是榜样。”

阴柔冷哼一声,道:“那么,你今天来,就是为了看我的笑话?”

摇摇头,辰儿道:“当然不是。江某来,就是想告诉阴姑娘,在这旁边,正在赶建一个小院,到时候供阴姑娘一家人居住,条件比现在会好很多。”

“你有这么好心?”阴柔目中有了一丝笑意。忽然,她脸色大变,惊问道:“我爹爹莫非也为你所乘?”

辰儿叹了口气,道:“阴神主孤苦伶仃一个人在外面,江湖险恶,说不定哪天死于非命。江某好心邀请他前来颐养天年,阴神主十分乐意,正在赶来的路上。”

闻言,阴柔悲不自胜,欲哭无泪。呆了好一会儿,凄然一笑,道:“也好。江小辰诡计多端,爹爹又怎么会是你的对手?唉,打从小阴某与父母聚少离多,现在终于可以日日厮守。”望着辰儿,笑得像梨花带雨,哽咽道:“你知道吗,为了他们能够有安安稳稳、舒舒服服生活的那一天,我有多努力多拚命吗?”

江小辰看得心中不忍,叹了口气,道:“小院快修好了,院子里想种几颗花树,阴姑娘喜欢什么花?我叫人寻来种上。”

阴柔螓首低垂,默然一会儿,道:“你这是想关我一辈子,是么?”有顷方悠悠又道:“选颗脆甜桃子的桃树栽了,我妈最喜欢吃桃子。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春天来时,也好让我知道春的消息。再种点芍药花,那种碗大花朵的海芍药,红色、紫色、黄色、墨绿的多种几株。我十四岁到神仙宫时,正是芍药花盛开的时节,好多好大好鲜艳,那是我第一次见芍药,当时心神为之一夺,整个人呆了,没想到这世上还有这么漂亮的花朵。”

辰儿笑道:“相比牡丹,我更喜欢芍药,尤其是姑娘所说的大花芍药,小时候,我家篱寨种了好多,我经常给它们浇水施肥,花开的时候,争奇斗艳,美得让人心醉。”

…………

…………

首里在琉球国的大琉球岛。入夜时分,古老的街道张灯结彩,人头攒动,川流不息,一派喜庆热闹的景象。田阿七和他的六名护卫,疾行在摩肩接踵的街道上,朝临近港口的客栈“通锦驿”走去。“通锦驿”是首里为数不多的几家院落式花园酒店之一,从它的天字壹号贵宾楼往下望去,灯火辉煌的首里城尽收眼底,往东看整个海港历历在目,大大小小的船只均已点亮灯笼,在海中的倒影混淆之下,有如银河落地,星光灿烂熣璘无比。

到了“通锦驿”的门口,一排硕大的灯笼里散射出柔和但强劲的光芒,把酒店门口照得雪亮。一辆豪华的马车停在门口,两位侍女正扶着一位花容月貌的姑娘上车。田阿七陡然一见,惊了一跳,赶紧侧过头去,背向这边。待马车走后,方吁了口气,率领众人进了酒店。

你道这是为何?原来那姑娘竟是柳玉露。江小辰先前交待过,不知柳玉露与阴峰他们有无联系,一旦双方有联系,柳玉露认识田阿七,对海盗情况比较熟悉,很容易识破他们的计策。唯一办法,就是在阴峰没有完全生疑之前,立刻带他们上船,前往丹霞岛。如果此路不通,也须立马撤往其它岛屿,让柳玉露和他们断了来往,不然的话,肯定会偷鸡不成蚀把米。

一到天字壹号楼,只见阴峰和他的十七个手下,正在厅里围坐一起,喝茶谈着事儿。见田阿七装扮的麻生太郎到来,均站立起身,满脸含笑地迎了进去。田阿七让手下在门口肃立,走到阴峰旁边坐下,笑道:“阴神主,聊什么呢?这么高兴。”

阴峰淡然一笑,道:“阴某一个侄女,与琉球国太子交好,听说老夫在此,刚才特地来探望一眼。听她说,她水师一位管带朋友,和贵帮松下管领交情颇深,明日她会请那位朋友,找松下管领通融一下。老夫听了,自然是满心欢喜。麻生管家,今晚你就住在这里,明日一道去见你家松下老爷。”

田阿七扮的麻生太郎,是松下次郎的管家。听阴峰言语,他心中暗暗叫苦不迭,表面装出十分高兴的样儿,道:“在下于赤尾岛给阴神主安排了一场歌舞酒筵,特来恭请神主赏光。”

阴峰一愣,道:“中午餐叙之时,麻生先生不是说松下老爷明晚在鬼界岛安排的吗?怎么今儿晚上也有?”

田阿七呵呵笑道:“阴神主想必也听说了,这琉球国中有大岛、鬼界、由论、度姑、永良部五岛,为我萨摩藩管理,松下老爷想让阴神主领略扶桑风情,特地在岛上最出名的醉樱庐,包场请齐十二名花魁,盛情款待各位远来的朋友。麻生怕各位初来乍到,于扶桑风俗了无所知,到时弄得宾主不欢,所以想请各位到港口对面的小岛,上面有一家扶桑人开的风月场所,小斟几杯,熟悉熟悉扶桑的礼仪习俗,阴神主幸勿推却。”

阴峰闻言,觉得也是这么个道理,用眼神和宫供奉、许供奉、田二姊、尤天放他们一交流,见他们也有此意,哈哈笑道:“难得麻生先生想得如此周到,阴某就恭敬不如从命。”指了指田二姊与春芳,“她们两位女眷,就不用去了吧?”

听他一说,田阿七正中下怀。来前江小辰交待,他与蓝妮、紫竹、万芳一明一暗,互相配合;情非得已之时,安全第一;一旦危险迫近,须立即撤退。若无法把他们诓往丹霞岛,能把他们所带银票拿走,也是大功一件;而银票如果不在阴峰身上,必在田二姊与春芳身上。心想明天柳玉露要是和姓阴的碰了面,那就纸包不住火,非露谄儿不可。要是今儿把阴峰他们调虎离山,给蓝大先生她们机会,若是银票恰好在田二姊二人身上,也算大功告成;免得到时空手而归,惹人笑话。当下笑吟吟道:“那好。阴神主,我们这就过去。”

阴峰他们走后,田二姊与春芳又在靠窗的位置坐了会儿,一边品茶吃着零食,一边欣赏海港的夜景。久处内陆,生平第一次到远离大陆的海岛,这里的一切对她们来说,都是新鲜好奇。

“田执事,你有没有觉得那个麻生有问题?”春芳蹙眉说道。

放下手中茶碗,田二姊诧异道:“春芳,你何出此言?”

春芳淡淡一笑,道:“不知怎地,我老觉得他怪怪的,有些不对劲儿。比如他的几个护卫,一看就和我们迥异,十足的倭人派头。他呢?不像是倭人,倒像是个汉人。”

田二姊略一沉思,道:“也对。但是,他经常对外交往,整天与汉人打交道,耳濡目染,沾上许多汉人习气,也是自然不过,倒不可仅凭此一点,就妄加怀疑。”

春芳螓首轻颌,道:“不过,麻生受汉人影响,礼数尚周,吃的住的,安排得十分妥当。这‘通锦驿’,可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好的客栈。听柳玉露说,倭人萨摩藩部侵入琉球国,取得了鬼界五岛的辖治权,明日到那边,倭人习惯睡在地上,怕就没有这儿这么舒服了。”

田二姊微笑道:“正是。阴神主他们喝倭人花酒,怕是明早才得回来。春芳,你就到我房间,与我做伴,如何?”

春芳俊俏的脸上浮上一抹红霞,略一沉吟,笑道:“甚好。不过,明早可得早点过去,免得神主回来发火。”

二人起身,在侍应生的带领下,上了二楼,开了门,侍应生为她们点亮蜡烛,田二姊正要进门,忽觉身后一股劲风迫来,慌忙反手去格,却被人家扣住脉门,霎时浑身无力,动弹不得。与此同时,春芳也被一个戴着头罩,只露一双眼睛在外的黑衣人点倒。而侍应生呢?早已瘫倒在地。

正想开口,田二姊又遭人点了哑穴,被推进屋里,心中一片冰凉。这时一只手伸进她的衣裳,到处乱摸,终于摸到了羊皮口袋,田二姊立时撕心裂肺般痛不欲生,而来人却是大喜过望,停在她怀中的手也禁不住一阵颤栗,呼吸也明显急促了很多。

三个黑衣蒙面人借着灯光,将羊皮袋打开,从里面拿出蜡纸包裹着的一叠银票,三人的眼睛俱是一亮,然后迅速包好又放进羊皮袋里装好。然后拿出准备妥的两个大袋子,把田二姊与春芳装了,扛着从窗户往阳台走去。

……

……

柳玉露今天心情很好。好久没见亲人了,昨晚一见,原本高高在上的阴姑父,对她是刮目相看,十分客气十分亲热。今天一早,她就联系好水师管带来复昆,一起去“通锦驿”见姑父他们。

来复昆是北京生活过六年的官生。所谓官生,是始于大明洪武二十四年,朱皇帝感琉球国“修职勤且最恭顺”,于是让琉球中山王、山南王派遣王室贵胄,到南京国子监留学。留学一切费用,由朝庭拨付。还专门在国子监为他们修建了“光哲堂”、“王子书房”作为他们的宿舍。更于夏冬两季,赐官生及从人被褥、衣物、鞋袜等一众生活用品。当时朱皇帝为方便琉球国朝贡往来,更赐予很多福建舟工,相当于送了一个舟船制造局过去,使得琉球国造船业很快兴旺起来,又引得沿海许多人移民过去。

此一琉球官生派遣制度,一直持续到大清,仍旧保持惯例不变。雍正二年,琉球官生蔡宏训病逝,皇帝亲自下诣在通州张家湾为其修墓,并赐银三百两抚恤。

来复昆世袭贵族,与皇子尚和关系不错,加之又有北京六年生活的经历,柳玉露呢?又长得如花解语,比玉生香,所以与柳玉露一见如故,处得十分友好。今日一听柳玉露的帮忙请求,爽快答应后跟着到了“通锦驿”,却被告知阴峰他们一行已经走了,说是去了鬼界岛。

柳玉露十分着急,怕他们人地生疏,闹出什么乱子,求着让来复昆陪她一同去鬼界岛瞧瞧,以他与松下次郎的交情,居中调解一下。来复昆想也未想,满口答应下来,于是他们一行又到了鬼界岛,找到松下次郎的住处,远远地望见人头攒动,围了很多人在看热闹。近了一看,却是许多差人在门口警诫,里面也有很多差人进进出出,均是面色凝重,表情悲郁。来复昆一见,知道出了大事,小声问了旁边一人,知道松下全家被人斩尽杀绝。忙扯了柳玉露衣袖,带着一行随从赶紧离开,回到大琉球岛。

……

……

当蓝妮、紫竹、万芳她们坐下,把羊皮袋里的银票放在桌上,花五姑、朱五、江小辰俱是眼前一亮,朱五满脸喜色,乐滋滋地道:“怕不有二三十万两吧?”

蓝妮笑道:“整整三十万两之多。”

花五姑浅涰了口香茶,目中也是开心之极,笑道:“真不少呢!不过,以老身看来,姓阴的恐怕不止带了这么多,他的身上,应该还有三、四十万两才对。”

蓝妮闻言,笑容僵在了脸上,目中满是惊骇,有顷方赞叹道:“花五姨果然厉害。在回来的路上,我问过田二姊,她说阴峰身上,还有三十余万两银票。五姨,你是怎么知道的,快说来听听。”

花五姑无奈地苦笑道:“诸神殿原来有二十余万两银票,被阴峰抢去。再加上阴柔折腾这些年,光冷血堡,至少也抢了一二十万两,加起来,至少不低于六十万两。而姓阴的加上妻子女儿,共有一百六十余人要赎,他不倾家荡产全带上,怎么可能?”

紫竹黯然道:“要不是碰见柳玉露,姓阴的只有任田阿七摆布,谁知柳玉露认识的一个琉球国水师管带,居然与松下次郎颇有交情,把田阿七吓得要死,蓝姐姐觉得再待下去,肯定会暴露,既然已经小有斩获,还是撤退为好,我和万姊姊都很赞同。只是这一来,放过了阴峰老贼,心里着实遗憾得很。”

蓝妮展颜一笑道:“也是我们见机得快,不然只需挨过当晚,只怕田二姊和这三十万两银票,也是了不可得。”

万芳在旁也道:“田阿七在‘通锦驿’门口,看见柳玉露正上马车,马上想到江公子交待的,若阴峰与柳玉露有往来,立即转移他们到另外岛上,但阴峰听说柳玉露有朋友认识松下次郎,且交情不错,又怎肯放弃这个机会?好在他急中生智,把他们骗到赤尾岛的花街柳巷,留下田二姊与春芳,给了我们一个现成的机会。”

花五姑笑道:“这个阴峰,老奸巨猾,害江公子与老身在甘泉岛白白等了七天。也幸亏你们抓住机会,不然这一次,就真的两手空空,一无所获了。”

紫竹眉花眼笑道:“姓阴的与松下次郎一见面,真相大白,恐怕他左思右想,也不清楚是谁在给他下套使绊。”

蓝妮慧黠一笑,道:“恐怕他马上就会怀疑到范素素身上。”

紫竹颌首道:“这是自然。若没有范素素那封书信,他原本不会上当。再加上杜帮主料定他会问尤天放,所以安插了松下次郎这个桥段。如今发现上当受骗,尤天放首当其冲,只怕已经死于非命啰!”

万芳面带不屑道:“尤天放身为海盗头子,滥杀无辜血债累累,就算死了,也是和该!”

江小辰嘻嘻一笑,道:“依在下愚见,恐怕另一个海盗头子,也已经死于非命。”

紫竹满脸疑惑问道:“公子,除了尤天放,还会有谁?”

辰儿哈哈一笑,道:“阴峰如把满腔怒火撒在松下次郎身上,会有什么结果?”

蓝妮灿然一笑,道:“以阴峰的狠毒,怕他要遭灭门惨祸。”

朱五百感交集,叹息一声,道:“报应!伊贺丘纵容手下烧杀抢掳,无恶不作,今日也开始偿报。真是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若到,一切都报!”侧目辰儿,道:“替死在飞鲨帮手上的冤魂做的水陆法会,都做了吗?”

辰儿点头道:“在四大名山都做过了。”

蓝妮呡了口茶,道:“姓阴的在琉球国杀人之后,不敢久呆,赎人又无门路,只有回诸神殿一途。依小女子浅见,若是我们在甘泉岛设伏,尚有机会将他的人马全歼。”

花五姑道:“正是。宜早不宜迟,依老身看,晚上就可动身。”

江小辰点点头,道:“除了甘泉岛外,再带些水性好的弟兄,开船游弋在航道左近,见他船来,想法给他弄停弄沉,除恶务尽,必不允许他重回诸神殿。”

花五姑与万芳听了,齐声叫好。蓝妮笑道:“辰儿,上次与柳玉露甘泉岛同拒倭寇,没想到时过境迁,转眼间她便坏了你的大事。”

辰儿感慨万千,喟然道:“白云苍狗,世事无常。这次只要把阴峰他们一网打尽,也算是亡羊补牢,未为晚矣。”

蓝妮突然神密地一笑,双眸里闪射出激越的光来,道:“这一路上闲着无聊,找田二姊东拉西扯。而她知道阴柔所率一百七十余人尽数落网,心灰意冷,也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居然告诉我一个天大的秘密……”

见她住口不言,卖起关子来,大家均将睁大的双目望着她,催促她继续往下说。就连紫竹、万芳也一脸懵懵懂懂,不知其所云。

等了一会儿,蓝妮咯咯娇笑望着辰儿,似嗔还嗲地道:“你就不兴问一声么?非要故作高深,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儿。那你和五姨均是聪明绝顶,就猜猜看这个秘密究竟为何?”

辰儿摇摇头,笑道:“我肯定猜不出来。花神主兴许可以回答你。”

花五姑思诸万千,略一沉吟,道:“田二姊是女人,而且是个爱扯是非的女人,她在诸神殿里职位只是执事,帮中机密难以接触。那么,她能给你说的天大秘密,就只有可能是男女之事,而男女之事在诸神殿能够称为天大秘密的,就只有阴峰与柳九妹的事,难道他们之间,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声音一落又起:“莫非柳九妹的相好吴执事,是阴峰所害不成?”

蓝妮听了,瞠目结舌,惊讶得从心底深处涌起一阵震颤,有顷方悠悠叹道:“五姨算无遗策,女中诸葛,侄女是佩服得无以复加!”

紫竹在一旁催促道:“这一路来,蓝姐姐是只字未露,瞒得我与万姊姊好苦。你快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蓝妮嫣然一笑道:“田二姊说,阴峰甫登神主之位,清除了几个平时与他有隙之人,吴执事就是其中之一。而奉阴峰之命,下手害死吴执事的人,就是许供奉许又平。”顿一顿又道:“田二姊还说,当时柳九妹之所以答应嫁给阴峰,是因为她的肚子里已有了吴执事的骨血,她想偷偷保住孩子,无可奈何之下,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嫁给了阴峰。”

“啊?”花五姑听了,也是震惊不已。“居然还有这么回事。”

蓝妮的笑像足了一只狡猾的狐狸,“听田二姊说,许供奉这次也随阴峰到了琉球。五姨,侄女想若是咱们捉住许供奉,让他和田二姊去告诉柳九妹和阴柔,她们听了之后,会是什么感受?”

朱五呵呵一笑,道:“最好连阴峰也捉了,让他们三方对质。然后呢,将阴峰就关在阴柔母女的隔壁,让她们天天相见,好好体会体会造化弄人的滋味。”

花五姑开心地笑了:“上天有好生之德,江公子主张不造杀业十分正确。老身前几日到关押阴柔的小院看了看,空着的房间有四间,把田二姊、春芳都关进去,再把阴峰也关在里面,让他这个昔日爹爹,今日杀父仇人,每天都能与她们仇人相见,岂不妙哉?”

朱五听了,眉飞色舞,朗声道:“好!花神主言之有理。”辰儿在旁也道:“正是。”

万芳笑容满面,道:“妾身倒是想看看,阴柔得知真相之后,是个什么表情。”

蓝妮道:“说起来,柳九妹也怪可怜。一个女人,遇到阴峰这样的男人,不离不弃,半生颠沛流离,到老了才知这人竟是仇人,真真是命运多舛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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