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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于无声处听惊雷

辰儿睁大了眼睛,门帘掀处,进来的竟是白玉。那个杨州城中,小酒馆里,在他身负重伤生命垂危、举步维艰之时,雪中送炭将他扶出酒馆,为他找车、安排客栈、请郎中,并每日里熬药敷伤,悉心照料的年纪小小、却侠胆义胆的救命恩人白玉。

那日对头找来,他迫不得已从小客栈仓惶逃走,来不及向他告别一声,道得一个“谢”字,一直萦绕在心,愧疚难安。白玉对他恩同再造,时时想来,常常热泪盈眶。现在,白玉近在咫尺,他为何不激动万分地上前把手言欢,互叙离情呢?

那是因为他看见一个人,一个他怎么也弄不明白,会与白玉走在一块儿的人。这个人,就是铁小虹。

当日神仙宫里,铁小虹轻功绝技,曾令他耳目一新。也正是因为他,他落入了罗网之中,在神仙宫过了近半年囚徒生活。然终是履险为荑,因祸得福。

朱怜梅看出了他的失态,扯了扯他的衣袖,轻声问道:“怎么回事啊?”

辰儿瞬间恢复了常态,笑了笑,道:“来了两位朋友。”言罢起身,紧走几步,冲白玉深深一揖,满脸欢喜地道:“白兄弟,在下江小辰有礼了。”

白玉正与铁小虹说说笑笑往里走,陡见他仿佛从地下冒出来一般站在面前,一愣之下,立时笑颜如花,嚷道:“江大哥,你怎么会在这儿?真想死兄弟我了。那天发生了什么事情,你怎么不声不响地就走了呢?怕你出意外,害得我四处打听,担心了好大一阵子。”说着指了指铁小虹,喜嗞嗞地道:“直到见到小虹,才知你身体无恙,一天到处惹事生非。”

辰儿开心地笑了,又朝铁小虹拱了拱手,道:“铁兄弟,幸会幸会。”

铁小虹眼皮朝上一翻,爱理不理的说:“幸会什么啦?上次遇见你,我倒霉透顶了。嗯,你不是在神仙宫别院呆着吗?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辰儿忙邀请他俩同坐一桌,介绍朱家姐妹认识之后,望着铁小虹笑道:“山人自有妙计,那别院岂是久呆之地?”

朱怜梅听辰儿说起过白玉与铁小虹,见他们一个大大咧咧一个倨傲,也就不以为意。朱可蒂不知详情,看铁小虹的态度,十分不悦,笑嘻嘻地道:“铁兄弟,姐姐学过相面,要不要听听?”

这时伙计递上碗筷,朱怜梅忙帮他二人斟上酒,柔声笑道:“新加的酒菜马上就上来,白兄弟与铁兄弟先将就吃点。”

铁小虹也不客气,拿起酒杯一饮而尽,抬头斜瞅着朱可蒂,冷冰冰地道:“朱姐姐,有何见教?”

朱可蒂冰雪聪明,见朱怜梅对他的不恭恍若不见,反倒一味温婉奉承,知道其中必有缘故,本想损他几句,也就见风转舵,笑吟吟地道:“铁兄弟满面桃花,印堂发亮,十日之内,必有喜事。”

江小辰与白玉举杯对饮,相谈正欢。朱怜梅夹了几片牛肉放入铁小虹碗中,又替他斟满酒。铁小虹望着朱可蒂,皮笑肉不笑,不阴不阳地道:“愿闻其详。”

朱可蒂端起酒杯,嫣然一笑道:“铁兄弟,姐姐先敬你一杯。”铁小虹闻言,并不举杯,直勾勾地盯着她,语含讥讽地道:“难不成朱姐姐要对未满志学之年的铁兄弟,说些依翠偎红之事?”

孔子云:吾十五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耳顺,七十纵心所欲而不逾矩。故后人每以志学之年称呼十五岁左右的少年。

朱可蒂举杯的手僵在了空中,俏面一红,她本想说些调侃的话儿,闻言却再也说不出口。心中有些气恼,她讪讪笑着把杯中酒一饮而尽,道:“铁兄弟总角之岁,这饮酒,端应适可而止。”

总角,出自《诗经》,后人专门用以指八至十三岁的男孩。

铁小虹见她满脸尴尬,目中突然有了暖意,笑了笑道:“姐姐干了,做兄弟的,恭敬不如从命。”端起酒杯,也是一饮而尽。

旁边江小辰正将那日客栈脱险的经过绘声绘色地讲述出来,脑海中浮现出当时情境,心中犹有余悸。白玉听得是心惊肉跳,见他说完,哈哈大笑着替他斟满酒杯,这时伙计正好上了两道菜,他又夹了些放在他碗中,然后举起酒杯朗声道:“江大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一看就是福大命大之人,今日重逢,我们喝个痛快,一醉方休。来,兄弟敬你一杯!”

两人一饮而尽,都觉心花怒放,畅快淋漓。江小辰又替他斟上,二人又干了一杯。这时,白玉看见铁小虹与朱怜梅也干了一杯,两人有说有笑,兴致正高。他忙望着他,充满关心道:“你少喝点,浅尝则止吧。”

铁小虹乖乖的点了点头,道:“是,姐夫。”

朱可蒂见他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在白玉面前瞬间皈依佛法,驯顺得像只小猫。而白玉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偏偏做出一副老气横秋的作派,不由笑道:“白兄弟管起妻弟来,倒真有一套。”

白玉闻言,面有得色,笑道:“倒让姐姐见笑了。这次出门之前,内子再三叮嘱,让小弟好生关照我这内弟。内子的话,当然要好好的放在心上。”

朱怜梅见他稚气未脱的样儿,却偏要故作老成,摇头晃脑得意洋洋说什么“内子再三叮嘱……”,吃吃笑道:“白兄弟对弟妹情浓意浓,真是羞煞多少薄情寡义的男儿。”说着还特意朝辰儿瞟了一眼。

铁小虹一见,忍不住道:“嫂子看江兄这一眼,饱含深意,莫非……莫非江兄便是什么情什么义的人么?”

闻言,朱可蒂欲待反唇相讥,朱怜梅抢先咯咯娇道:“铁兄弟真是有知人之明。这辰儿吧,便如你姐夫一样,是个有情有义、多情多义的好男儿。”夹了块糖醋排骨放在他碗里,柔声道:“铁兄弟,多吃点。”

辰儿听得心花怒放,呷了口酒,执壶替白玉把酒斟上,笑了笑,道:“想不到兄弟竟是小虹的姐夫。那神仙宫,想来一定知之甚详?最近范素素的两个宝贝儿子,在江湖上偶露峥嵘,连西域二僧,都栽倒在他们手里。前几天‘大房子’一等一的高手廖婶,与庄猛力斗千招,也是知难而退。整个武林已闹得沸沸扬扬,神仙宫一时之间名声大噪!”顿一顿,目光如炬望着他:“白兄弟可知,‘青莲会’当家阴柔,竟是范素素的二徒弟?”

白玉不以为意,淡然一笑道:“阴柔是范素素徒弟这事,兄弟早听内子说过。”喟然一叹,道:“说起来,庄夫人还是内子的舅母,庄威庄猛也是内子的表兄。只是两家素来不睦,已不往来多年了。”

铁小虹多喝了两杯,脸上已是彤红,闻言笑道:“这就叫‘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我听娘说,舅母心高气傲,脾气古怪。舅舅仙逝后,她常以外公不将衣钵传他,传了我娘而心怀忿懑。待外公一走,便闹着分了家,还给院子取了个‘神仙宫’这么古怪的名字。”

辰儿与白玉碰了一下杯,笑着道:“什么‘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你不是经常过去蹓跶么?”

铁小虹高兴地呡了口酒,笑道:“我那是打探消息。”眼一瞪,怒道:“那日我已得了‘烟霞一袭羽衣舞’,你这傢伙一搅和,害我丢了秘笈不说,还遭责罚。”

“铁兄弟,在下江小辰给兄弟赔不是了。”辰儿语含诚恳。顿一顿又道:“你舅母不但有两个出类拨萃的儿子,还有一个搅得江湖谈虎色变的阴柔,真是出尽了风头。”

“屁!”铁小虹不以为意地道:“阴柔算什么?你一个江小辰已搅得她七窍生烟,六神无主了。庄威庄猛又算得了什么?阿姐以一敌二,也不在话下。”

吃了一惊,辰儿意似不信:“庄氏兄弟技压群雄,铁小姐以一敌二,兀自不败?”

铁小虹冷然一哂,道:“什么兀自不败?阿姐以一敌二,尚能战而胜之!”盯着他轻蔑一笑,道:“哪天若你遇见阿姐,和她比试比试,看能接住几招?”

辰儿端起酒杯,一口干了,道:“固所愿也!”

白玉岔开话题,问道:“江大哥,‘青衣社’的蓝大先生,你当不陌生吧?”

辰儿悚然一惊,道:“久闻其名,无缘一见。”

淡淡一笑,白玉道:“他与我和小虹都是亲戚。这次他联络内子,我与小虹,便做个先行官,替内子与他打个照面。”

辰儿听得云里雾里,心道:“阴柔不过蓝大先生马前卒,他连络你们,不是请君入瓮么?”他又想,连蓝大先生都打主意,这铁小姐确非等闲之辈。

他欲随之静观其变,所以并不点穿,只提醒道:“白兄弟,素闻蓝大先生诡计多端,此行务请加倍小心,不要中了人家圈套才好。在下最近无事,若兄弟不嫌弃,正好陪你们走一遭。”

白玉哈哈大笑,道:“圈套?蓝大先生才是中圈套的主。江大哥,你就是不开口,做弟弟的,也要邀请你陪同前去。”

辰儿又是一惊,问:“蓝大先生中人圈套,中谁的圈套,莫非阴柔?”

白玉点了点头,道:“正是明柔。可笑蓝大先生自以为聪明,与虎谋皮,最后栽在了阴柔手上。这一点,他与江大哥,差得可就远了。”

辰儿想到昔日长春寨中,小瀑布边,阴柔联合申无败、小老头、小高,欲置他于死地。当时他就隐约感觉不对,蓝大先生分明想利用于他,又怎么会突然下毒手?现在看来,他那个时候,可能已栽在阴柔手里。

想到长春寨,他马上想到紫竹、小六他们。心中黯然神伤,他长吁了口气,笑道:“白兄弟,蓝大先生约你哪里见面?一想到要收拾阴柔那恶娘们,我就浑身有劲儿!”说完,一扬脖子,喝干杯中的酒。

……

……

当他见到蓝大先生时,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青衣社”老大蓝大先生竟然是个女人,而且还是他非常熟悉的女人。

蓝大先生是傻妮,傻妮竟会是江湖中鼎鼎大名的蓝大先生。辰儿不敢相信这个事实。

傻妮吃吃娇笑着望着他,目中放出猫儿般的光。朱怜梅在一旁看得心里发醋,时不时恶狠狠盯上她一眼,又一眨不眨看辰儿的脸色。

白玉忽然站起来,望望傻妮又望望辰儿,问道:“江大哥,你和我表姐到底搞什么鬼?”

辰儿回过神来,一拍大腿,呵呵笑道:“想不到蓝大先生竟是个女人!更想不到这个女人竟然是你表姐!他妈的,老子真是栽到家了。”突然目光转厉,如锋般锐利的目光紧紧盯着她,缓缓道:“紫竹她们呢?”

傻妮莞尔一笑,整个客厅为之一亮。眉目含情,似怨似嗔,道:“丑辰儿,真个没出息透顶,走到哪里,整日都只惦记一个丫环,没羞!”

辰儿笑了:“紫竹可不是什么丫环!老子要娶她做老婆的。”指了指坐在旁边的朱怜梅,道:“这个嘛,也是我的亲亲好老婆。”

傻妮闻言变了脸色,是真的变了脸色。笑容顿敛,她的脸上挂着一抹忧伤,目中更是游移着淡淡的悲苦,她努力挤出一个笑来,却不知笑得比哭还难看。她缓缓道:“江小辰果然不同寻常,娶丫环做老婆不说,紫竹生死不明,他却见异思迁,另攀高枝,真真的负心薄情到家了。”

辰儿苦笑道:“你有情有义?老子总算待你不薄,你却暗地里捅刀子。”语气里满含威胁,接着道:“你要不把紫竹她们交出来,老子少不得翻脸不认人,与你做个了断!”

白玉见他认起真来,想到杨州城内,小酒馆中,他已身负重伤,只因听人辱及自己敬若天人的桂、平、木三位大侠,便拍案而起,将生死置之脑后,与对方拼了个你死我活!怕他犯横,欲出言劝解,但因不知事情原委,所以隐忍不发,望着傻妮,静观其变。

傻妮满不在乎地一笑,道:“想动手,你行吗?别忘了,在巫山,你对本姑娘的武功已有认识。曾亲口对我说过,你的武功与阴柔比,尚在伯仲之间,和我比,差得远呢?”

辰儿惊得目瞪口呆,半晌方道:“巫山抚琴台,黑巾蒙面女竟然是是你!平日你整日装傻,一双死鱼眼睛动也不会动一下,一下子变得灵活了,谁又会把两个相差十万八千里的人联系到一块儿。”

傻妮笑道:“丑辰儿,你平日自负聪明绝顶,在本姑娘看来,倒傻得邪乎!鬼大个人儿,偏偏装得老气横秋,一口一个老子,也不怕折了阳寿!”说完又是一阵咯咯娇笑。

辰儿忽然眨眨眼,狡黠笑道:“你不是叫过我爸爸么?还不老?就凭这个,老子也该倚老卖老!”

傻妮闻言,脸蛋儿一下子涨得绯红,想到那日小土坡上,与辰儿一道沐浴在阳光之下,说着话儿,吃着零食。你一言我一语,尽是些疯话。又想到还曾将他拥在胸前,那温馨的滋味,至今忆及,尚余韵未绝,甜丝丝沁人心脾。脸颊儿红,媚眼儿飞,她的声音又软又绵:“没有的事?你发梦癫么?”

辰儿看得心旌一荡,忙低头端起茶碗,呡了一口,道:“老子待你不薄,你怎么能以怨报德呢?”

傻妮会说话的大眼睛眨了眨,笑眯眯地道:“你们来了,本姑娘好吃好喝招待。叫丫环侍候着,叫手下照应着,哪一点亏待了你?你却不知好歹,一个劲儿在这胡搅蛮缠!”

辰儿道:“长春寨中,蒙你照顾,谢了。但老子也是在长春寨中,被阴柔、申无败、小老头、小高追杀,彼此抵消,老子不欠你的。”

神色一黯,花容失色,傻妮低声道:“阴柔她们杀你,并非我的意思。”

铁小虹闻言,接口道:“江大哥,这事可怨不得我表姐。阴柔联络蓝尚,暗地里制住我姑母,以此要挟表姐。表姐为姑母安危计,不得不与之虚与委蛇。现在,几乎整个‘青衣社’,全在姓阴的掌握之中。表姐这次联络阿姐,就是想反戈一击!”

一愣,辰儿道:“原来如此。哪么,蓝尚是谁?又何以阴柔联络了他,便可以制住你姑母?”

傻妮叹了口气,道:“蓝尚是我堂兄,大伯之子。家父生前很宠他,他十岁那年,便正式跟家父学武,从此一直住在我家。母亲也把他作亲儿子看待。谁知他狼子野心,为阴柔美色所惑,居然见色忘义,害了母亲。”

辰儿忽然笑了,道:“天理循环,报应不爽。这真是一报还一报啊,我待你不薄,你尚且如此待我,又怎么能怨别人以怨报德呢?”

傻妮目中透出针尖般的笑芒,道:“阴柔最怕你。我们不妨做个交易,你从她手上救出我母亲,我还紫竹她们给你,如何?”

辰儿略一沉吟,冷笑道:“你口碑极差,如何能取信于老子?令堂在阴柔手上,必定严加看管,想救,势必比虎口拨牙难上百倍,我又能有什么办法?”

傻妮道:“现在有个现成的机会,方渐青在庄猛庄威手上,若你能救得他出来,阴柔必定愿意以家母作为交换。”顿一顿又道:“紫竹她们,我安排在一极安全极隐密所在,每日钓鱼牧鹿,读书弄曲,悠闲得很,你就请放宽心。”

迟疑半晌,辰儿没有言语。见他犹自缄默,白玉笑道:“江大哥,你帮表姐的忙,就是帮兄弟我的忙。现下内子有事它顾,赶来又怕迟了。在此千载难逢的机会当口,也只有你挑大梁来搏一搏运气了。”

辰儿笑了,冲他一拱手道:“江小辰这条命是兄弟给的,赴汤蹈火,兄弟一句话的事。”

……

……

一上坡,辰儿就看见前面不远的一个土岗上,五人迎风伫立。

一见到这五个人,他就笑了,开心地笑了。一见他笑,铁小虹也不禁露齿一笑,他在心里想道:见到这些人,你还笑得出来,是不是脑子出了毛病?

朱怜梅道:“那个锦衣大汉,就是‘紫惊烟’范无声么?”

铁小虹点了点头,面色紧张的道:“不错,就是他。”

“紫惊烟”范无声,在江湖中不显山不露水,然而就是这样一个默默无闻的人物,眷养“血手”,操纵“青莲会”,将整个武林搅得血雨腥风。

由“血手”,阴柔,方渐青,可以推及他的可怕。

乍见之下,辰儿竟把他认成了范伯。只是范伯远没有他高大伟岸。而且范伯那张饱经风霜,略显苍老疲惫的脸,与他白白胖胖、细皮嫩肉,一看就知平日养尊处优的模样比较起来,还是相去甚远。就穿着打扮来看,范伯那身粗布老棉袄,和他身上那件八缎锦绣牡丹袍,更加不能相比。更主要的,是范伯眼神里总是透出一种谦和与友善,这是他所没有的。他的眼神里,有的是一种目空一切的自负,一种唯我独尊的威严。

辰儿、铁小虹、朱氏姐妹,还有被辰儿易容十八变,变成了一个老态龙钟、驼背拄拐满脸麻子的傻妮。傻妮青丝已去,肥大的秃头上,居然还有九枚戒疤。按理说,有戒疤应该是和尚,她偏偏又穿了一身道士的霓裳霞袖紫衣帔。而麻脸上,虬髯如张飞,只是眉髯如雪,白的发亮。他们相偕缓缓在土岗上立定。

见他们到来,阴柔和申无败的目光里掠过一丝怵惕,庄氏兄弟脸色更显冷峻。坐在地上,满脸痛苦之色的方渐青瞟了他们一眼,复又垂下头去。惟有范无声,目光仍然停在庄威庄猛脸上,对他们的到来,一副视若无睹的傲然样子。

辰儿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望着他们,抱了抱拳,道:“在下等专为看热闹而来,没别的意思,诸位请继续。”

这时,范无声冷冷的目光射了过来。目中透出一种轻蔑,一种威严,一种傲然,一种霸气,还有一种嫌恶!

迎着他的目光,辰儿毫不在意的笑笑,朗声道:“想必尊驾便是范无声范老爷子?幸会幸会。听说你们想从威少爷与猛少爷手中,抢了姓方的去,怎么还不动手?”

“紫惊烟”范无声死死地盯着他,没有开口。从对方的眼神话语中,他感受到了被人蔑视,怒火飒地从心底窜出,他容不得别人对他有半点不敬。

半响,他冷冷地道:“你是谁?”

辰儿嘻嘻一笑:“长江的江,江小辰。”

目光里忽然有了一丝暖意,范无声道:“你就是江小辰?难怪。”突然目光如刀,眼神如炬,他的语音刹那转厉,阴森森地道:“你常常与我作对,今日来时,不知想过能否回去?”

辰儿满不在乎一笑,道:“既然敢来,必定有备无患。这个道理,范老爷子难道不懂么?”

“好!”范无声笑出声来,寒嗞嗞地道:“江小辰有多大气候,老夫倒想称称。”侧头对庄猛庄威道:“好外甥,稍安勿燥,舅舅等会儿再陪你们玩儿。我这先和姓江的过两招,看看他到底有几斤几两!”

庄猛点了点头,道:“凭舅舅吩咐。”

范无声冲辰儿招招手,冷笑道:“来,老夫看看你有多大的能耐。”

辰儿摆摆手,道:“不忙,在下是专程看热闹来的,这热闹还没看呢,怎么倒成了主角。”

范无声一愣,怒火中烧,他强压内心的怒气,略一思索,道:“也好。老夫不信煮熟的鸭子,还会飞了?!”

辰儿拇指一竖,大声赞道:“说得好!”

铁小虹见他强敌环视之下,应对自如,丝毫无惧,也不禁在心里暗暗佩服:“这死辰儿虽是刁钻讨厌,但这份胆色,真还了不起。”

范无声望着庄氏兄弟,目光中透着慈祥,柔声道:“好外甥,你们就真的不肯给舅舅一个面子,将他交给我吗?”

庄猛无比坚定地摇摇头,道:“母命难违,舅舅就不要再为难外甥了。”

“好!”范无声下了决心,道:“阴姑娘,你和无败去和我外甥玩玩。”

阴柔与申无败很怕面对这两兄弟,但事已至此,没有办法,闻言虽面有难色,却仍然径直走了上去。

庄猛看着阴柔,看得她浑身瑟瑟发颤。他叹了口气,道:“二师姐,你瞒得我们好苦。”顿一顿,又道:“看来当年碧暇之死,也是你们祸水东引的把戏!”

阴柔并不回答,举起手中长剑,道:“猛少爷小心了。”手腕一振,长剑抖出朵朵剑花,攻了上去。

范无声对自己的武功,一向十分自持,睥睨天下,横视武林。只觉除了“诸神殿”、“长春谷”中有数的几个人物,堪与之相提并论以外,整个武林,就已是空无一物了!

甚至连少林、武当,以及神仙宫,也全然不在他的眼中。

但是,当申无败与庄威交手,两百招不到,已败象纷呈。而阴柔和庄猛雷厉狂涛打了三百回合,表面虽是旗鼓相当,胜负难分,但像他这样慧眼独具的武学大家眼中,已看出再过百招,她是必败无疑。他的心中,不由掠过一丝惊疑。

为什么这两个外甥所用,全然不似神仙宫的招式?

辰儿看出了他的疑惑惊诧,笑着对傻妮道:“傻老,猛少爷与威少爷的武功,当真别具一格,自成一家。你老见多识广,可知他二人武功的出处?”

傻妮听他叫自己“傻老”,不由哈哈一笑,嗔怪地瞥了他一眼,声音苍老而又沙哑地道:“不知。小娃娃,你可知道吗?”

辰儿听他叫自己“小娃娃”,也不由一笑,道:“略知一二。那日破寺之中,威少爷与层岭上人交手时,小可恰巧也在。听上人言及威少爷短短八十招,前四十七招计用了少林‘七个巧’,武当‘十二路天皇炮捶’,峨眉僧门‘拆字十八法’,以及源出少林、被陕北雷家去繁就简而成的‘大力金刚爪’,四川青城派的‘铜枪铁剑锁骨手’,还有崆峒派的‘七十二式游龙掌’和‘弥无形’。”

听他娓娓道来,竟然是毫无差错,连向来眼高于顶的方渐青,也不由暗暗钦叹。傻妮问道:“哪他后面的三十三招,又出自何处呢?”

辰儿笑道:“他前面所用四十七招,都是各门各派视若至宝的绝学,可偏偏在上人眼里,不值一提。他所惊异的,是威少爷后来所用的三十三招……”

见他故意卖关子不说,范无声听得心痒难耐。这时听那奇丑无比的驼背傻老催道:“小娃娃快说,别在老夫面前卖关子。”感情他也听得心痒痒了。

辰儿瞟了范无声一眼,笑道:“这后来三十三招,威少爷用上了一个在武林中名不见经传的门派,‘长春谷’的路数。”

浑身一震,范无声不由将目光投了过来。辰儿见状,冲他一笑,道:“这‘长春谷’,听来陌生的紧,不知范老爷子可有耳闻?”

“偶有听人提起。”范无声已不似先前倨傲。

“那老爷子知不知道阴姑娘曾计掳韦一飘一家一十七口,胁迫景一行闯‘长春谷’,盗谷中秘笈呢?”

略一迟疑,范无声道:“自然知道。”

“那秘笈最终落入何人之手,范老爷子想必知道?”辰儿紧追不舍。阴柔此时已落下风,闻言心急如焚,胆颤心惊。

范无声眼角挑了挑,他奇怪,面前这个貌不出众普普通通的江小辰,何以对此知之甚详呢?“听说落在了神仙宫。”

“不错,神仙宫主范素素,已将‘烟霞一袭羽衣舞’中的精奥所在,领悟了十之八九。”

虽然已隐约感到他知道事情的全貌,但当他把“烟霞一袭羽衣舞”从口中若无其事淡淡吐出时,范无声的心仍感到一震再震,脸色也是大变。不只他脸上色变,在场诸人,除了不明究里的朱氏姐妹只微感惊愕外,都是大惊失色!

“江小辰,果然非等闲之辈!”

闻言,辰儿大大咧咧地一拱手,笑色:“彼此彼此。范老爷子,在下欲和你套个交情。”

范无声冷冷地注视着他,道:“此话怎讲?”

辰儿笑道:“老爷子,俗话说:狡兔尽,走狗烹。既然‘九星明月’与雪灵芝已收归老爷子囊中,这姓方的对老爷子而言,也就没多大用处了。老爷子何苦为了他,和神仙宫过不去呢?”

范无声心中又是一惊,默默逼视着他,静等下文。

辰儿见他不吭声,接着道:“大概姓方的太狡猾,还有一样东西没有交给老爷子,是吗?”

范无声越听越心惊。他多次听阴柔、申无败说起江小辰奸狡巨滑,十分的可怕,他还不以为然。时至今日,方始领教到他的厉害。

“说下去!”他的声音也早没了先前的狂傲。

“好。”辰儿目光转向铁小虹,道:“仔细搜搜。”又趋前一步,对范无声道:“没有钥匙,那西域天铁打造的匣子,一时半会儿,确实难有法打开。不过,这世上,还没有神偷景一行打不开的锁。”

话音刚落,铁小虹退到他的身后,手里举着一把金光灿灿的钥匙,欢天喜地道:“是这把么?”

“纯金做就的钥匙,世上一定不多。我想一定是了。”接过钥匙,他看了一眼跃跃欲试的范无声,笑道:“世上居然有人用黄金做钥匙,难道不知这黄金太软,一捏就会变成一团金饼吗?”嘉许地扫了一眼铁小虹,道:“两位庄公子押着他走了几天,竟然不知他身上还藏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铁小虹笑了:“这傢伙藏得好隐密,居然藏在裤裆里。你闻闻,还有股臭味儿呢!”

辰儿一乐,道:“就算他不藏,猛少爷与威少爷不知其中秘密,也定不会搜他的身。”

铁小虹笑道:“偏偏你这鬼精的死辰儿知道。”

范无声一直盯着辰儿手上的金钥匙,但他不敢妄动,因为辰儿说过,黄金很软,他可不想金钥匙变成金饼。正在无计可施之时,突然他听到辰儿说:“老爷子,这钥匙,我想送给你。”

一愣,他道:“有何条件?”

“方爷中了云空尊者的‘蛇手搜魂’,天下无人可解。每日受那万蛇噬身之苦,几日不见,已是形脱神衰,过不了半月,定然痛苦而亡。在下知道一个所在,可以救方兄于水火之中,不知老爷子是想看着方兄死去,还是想给他一条生路,让我们带走?”

“你们真想救他?”听他开口,辰儿知道他已松口。轻轻一笑,道:“是的。在下救了方兄之后,想用他去换‘天心石’,救我的一位朋友。”

“‘天心石’?江兄弟,解孔雀胆之毒,并非只有‘天心石’。老朽手中,就有一颗‘黄蝎太岁’,一样可解孔雀胆毒。”他还在尝试。

辰儿不耐地道:“此时阴姑娘与申无败已是岌岌可危,若我们相助两位庄家少爷,一样得偿所愿。到那时,老爷子可说是鸡飞蛋打,人财两空了。”

一辈子都是他威胁别人,今天破天荒第一遭被人威胁,范无声虽说怒气冲冲,但眼望着对方手中的金钥匙,他硬生生将满腔怒火吞了回去,道:“姓江的,你说能替方渐青解了‘蛇手搜魂’之苦,可不能食言。”

辰儿笑着点了点头,道:“绝不食言。”

范无声不再迟疑,道:“好。姓江的,钥匙给我。”

辰儿让傻妮她们带走方渐青,手一扬,钥匙飞了出去,范无声见来势过猛,不敢硬接,用衣袖一带,收入袖中。再看时,对方一行已不见踪影。

……

……

阴柔一往情深地望着坐在他对面的方渐青。目光里满是柔情蜜意。

方渐青一袭紫衣,胸前更绣了一朵金丝镶边儿的牡丹,配上他头上双蝠朝珠图案的锦冠,衬托得人神采奕奕,精神抖擞。哪里还有前些日子的萎顿?

他柔情万千地握着她的手,万分感慨地道:“错非你,我又怎得二世为人。”见阴柔一直饱含深情一脸喜悦地望着他笑,忍不住叹了口气,道:“姓范的已经打开宝匣了么?”

阴柔点了点头,道:“九星明月与雪灵芝,已落入他手。”

心有未甘,方渐青扼腕道:“你知道他为何让我不远万里,去西域盗此二宝么?”

“不知。我总觉得为了一把宝刀和稀世灵芝,就让你冒那么大的危险,似乎有些说不过去。”

方渐青的目中泛出冷然的光:“我也曾为此百思不得其解。”

阴柔心中一动:“你已然明白原由了?”

点了点头,方渐青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道:“机缘巧合,竟让我探听出一个天大的秘密来。”

红红的烛光在微风中摇曵起来,阴柔的呼呼变得急促,一双含情脉脉的秋潭明眸盈盈欲语,她娇声道:“是何秘密?”

“你知道吗?那‘九星明月’的主人,竟是耶律楚材。”阴柔不解:“耶律楚材?”

方渐青点点头,道:“这个耶律楚材,是成吉思汗的礼部侍郎,当年丘真人见成吉思汗,都承蒙他的安排。他对丘真人十分景仰,而丘真人对他,也是青眼有加……”

阴柔插话问:“就如尹喜之于老聃吗?”

“正是。”方渐青心情渐趋激动,胸膛起伏,道:“耶律楚材,竟将‘烟霞一袭羽衣舞’的心法,藏在了‘九星明月’里面。随着时光流逝,这个秘密也就无人知道了。”

“啊!”阴柔大惊失色。“那雪灵芝又有何用?”

“据说这门内功心法,是在月圆之夜,一阳初动之时,采阴阳**之气,练纯阳之功。邱真人童真入道,练起来倒非难事。然耶律楚材那时已过而立之年,娇妻美妾,真阳亏损过多。但他偷天换日,终能羽化升天,靠的就是雪灵芝负阴抱阳遂通天地的一点真阳之火相助。试想,姓范的平日颠凤倒鸾,便如耶律楚材一般真阳过亏,若想全功,离得开雪灵芝真阳之火吗?”

阴柔听得心中一震再震,好不容易平静下来,道:“你明日见他,绝不可泄露半字,不然恐惹杀身之祸。”顿一顿,又柔声道:“依我看,他还尚未将宝刀弄开,找出里面的心法。”

灿然一笑,方渐青道:“如此更好。若我的柔儿能得了这心法,方不负我千辛万苦千难万险走的这一遭。”

“师哥……”阴柔立起身来,痴痴地望着他,手儿紧紧缠着他的手,目中已是热泪盈眶。

方渐青站起身来,拥她入怀,替她拭去泪珠,无限温柔地道:“柔柔,你若能得到‘烟霞一袭羽衣舞’的心法,我就此生无憾了。”

闻言,阴柔心中一阵悸动。头依偎在他胸前,她的双臂紧紧缠绕着他,泪水从眼眶里哗哗往下流。良久,她止住抽泣,冲他柔媚一笑,如带雨梨花,艳丽不可方物。“来,你看,姓景的偷儿盗来时,我找人私自临摹了下来。”从贴身的地方摸出几张带着体温的绢纸,铺在几上,只见上面画着三幅道士作法图。

方渐青兴奋莫名,凝神细看,默然良久问道:“范无声与范素素,都有吗?”

微一摇头,阴柔道:“范无声有没有,不得而知。范素素有。”顿一顿,又道:“不过,从范无声让我盗师父的‘惊烟秘笈’栽赃给韦一飘,然后逼着姓景的偷儿去长春谷,尔后更让你远涉西域来看,他应该有。”

方渐青“哼”了一声道:“他一边让景偷儿去偷‘烟霞一袭羽衣舞’的身法,一边让我去盗心法,这身法心法合璧,再加上雪灵芝相助,他便大功告成了。”

阴柔突然吃吃娇笑道:“他机关算尽,又怎知不是为他人作嫁衣裳呢?”

阴柔的话当真不错,只是她想的,范无声是为她作嫁衣裳,可事实不然。第二天一早,当范无声打开宝匣,得意洋洋拿出“九星明月”,请方渐青参详的时候,方渐青的话,令他如坠冰窟。满心的喜悦,一下子化作了满腔的怒火。

因为他清清楚楚听到方渐青惊慌失措的声音:“啊!师父,这把刀不是‘九星明月。’”

他缓缓侧过头,盯着他,寒气嗞嗞一字一顿地道:“你可看仔细了!”

方渐青在他的逼视下,惶恐不安地道:“师父,徒儿怎么会看错呢?这把刀,原本就不是‘九星明月’”。

范无声铁青着脸,怒道:“这天铁铸造的匣子,钥匙又在你的身上,你说,这‘九星明月’跑哪里去了?”

浑身一颤,方渐青的面色死灰,忽然,他道:“师父,江小辰不是说过吗,天下间若有一人打得开它,必是神偷景一行。”

冷笑两声,范无声道:“可姓景的现在还在神仙宫的别院关着。而这些天来,我随时带着它,寸步不离,你说,姓景的又怎能开了它?”

冷汗顺着鬓角流到嘴里,咸咸的有些苦涩,就和他此时的心情一样。蓦地脑中灵光一闪,方渐青的目中有了笑意:“阴姑娘说,大房子拦截过此枝红货。”

阴冷地盯着他,范无声道:“说下去。”

“但有一个叫李白果的人,救了几位大镖头。”顿一顿,他见他脸色缓和了些,接着道:“这李白果,一路陪同他们到大安镇。当时阴姑娘一听,就认定这个李白果,就是该死的江小辰!”

“江小辰?”范无声再也沉不住气了。他心底冒出一股凉气,直贯心间。江小辰被困别院,与景一行过从甚密,这些,他都从他安排的眼线那里,知道得一清二楚。一想到这些,他的心渐渐变得冰凉。

他不死心,“姓江的又凭什么知道‘九星明月’的秘密?”

方渐青见他面色稍霁,心中的石头落了地,略一沉吟,道:“也许他从虎威镖局那几个脓包身上,知道这枝红货是送给阴姑娘。他与阴姑娘势不两立,当然会插手。”

点点头,范无声深以为然,道:“他只当‘九星明月’是稀世宝刀,又怎么知道真正的宝贝,却不是宝刀本身呢?”凝目注视着他,他恨恨地道:“当务之急,是找到姓江的,夺回宝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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