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校尉的叫唤声,唐渲责备地看了一眼唐朔,他向前跨了一步,直面长矛的寒芒,探身抱拳道:“小民等人实是无意加害大人,只是......小民们也并非辽人,在此地现身尽属巧合,还望大人明察,且饶小的们一命,放小民们一条生路。”唐立搀着唐汐走近唐渲,唐立对唐渲这般一忍再忍的态度很是不解。
夜风一阵又一阵,树木摇晃着雨水,滴落在宋卒的衣甲上,风也吹得唐立身上一阵寒噤,他吸了吸鼻子,愈发地想要生火取暖了。众人又听着校尉哼唧了几声,才有一士卒叫道:“将军有令,让路!”
宋卒们窸窸窣窣的,让出了一条下山的路来,唐渲匆匆弯腰称谢,推着唐立和唐汐先走,让他自己一人殿后。唐立提着剑,左手握着剑鞘的同时又要偶尔扶一把唐汐,唐渲连声催促着他们快走,嘴里又在不断地称颂着校尉的大恩大德。
就在唐立一行人要走出宋卒们的包围阵时,前头忽然冲出了几面盾牌,拦住了唐立他们的去处,两边的宋卒也都架上了铁盾,后头一阵弓弦声,只是一瞬间,唐立就明白了校尉的企图:要等他们处于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射死。唐立回身一望,心头凉了半载——他明知道此时箭有如大雨般射来,但此刻在黑夜中压根就看不清箭都在哪里。
“轰!”一堵火墙在空中忽然炸开,焰浪扑开了箭雨,“小女娃子,看仔细了!”唐渲拈定“摄”字诀,一团几近一座水车大小的火球冒出,晃得众人睁不开眼,火球狠狠地砸在了拦路的盾牌上,冲开了那些士卒,唐渲大叫一声:“后会有期!”便拉着唐朔和唐立、唐汐一道点起轻功,不断地跳跃到山腰,横在校尉面前的火墙这才开始崩塌炸裂开来,一簇簇被烧断了箭身的箭头落在地上。
四人展开轻功,跳跃了有半刻时间,最先支撑不住的是唐汐,方才她瞧见了火球炸开,铺成了下山的路,又听见了守卒们的大叫声、咒骂声、痛嚎声和奉命追击的衣甲摩擦声,真吓得她飞也似地跟着唐立三人跑了出来。到了半山腰,远离了那些士卒,在黑夜中,唐汐自己的呼吸声尤其的大,劳累感也随之袭来,到了山腰,唐汐再也撑不下去,脚下一软,人便摔了出去。
在唐汐前头的唐立听见响声,不禁吓了一跳,他连忙回身扶起唐汐来,却只听见了唐汐晕过去的几声嘤咛:“别......丢下......我......谢......”第二个撑不住的却是唐渲,他看见前头的唐立停了下来,索性也停住脚步,撑着身旁的一棵树,瞧了一眼唐汐,喘着气道:“嘿嘿......老了老了......跑是跑不动了......嘿嘿......你放心好了......呼......她只是脱力晕了过去而已......呼......歇息个......个把时辰就没事啦......呼......只是还得有人背她下山......”唐立也能从唐渲的喘气声中听出他确已无力了。唐朔又在前头不出声响地望着这里,唐立叹了口气,收剑入鞘,半跪在地上,抓着唐汐的手,将她背在身上,心里又忍不住嘀咕道:要是你再重些,我可就不背你了。
此时山上仍是乱糟糟一片,唐渲扶着树:“噫......好,咱们还是加把劲先离开这里,再作盘算。”
于是,唐立一行人便慢慢地挨下山去,为了避开宋卒,他们走的都是些荒山野岭的小径,走到黎明时分,清晨的阳光洒在地上,照亮了路。唐立却觉得寒意更甚了,忍不住打个哆嗦,唐汐的身子往下滑,唐立下意识地弯腰一提,唐汐的手贴在了他的颈上,“哎呦,怎么这么烫?”唐立叫了一声,唐渲同唐朔一齐回过头来看着他。唐渲上前抓住了唐汐的手,把了把脉,只是淡淡地道:“没凉就行,烫一点无甚大碍。”他望见唐立盯着他的眼神,又摆了摆手:“喂喂,公子啊,你难不成还要我上山挖药去么?这哪成啊?”“我来......找......”唐朔忍不住道,却给唐渲撇了一眼:“你懂个屁,放心好了,唐汐大小姐一时半会还凉不透。”他后半句又对着唐立说。
见到唐立仍是不信服的样子,唐渲又摆了摆手:“得得得,公子再受累些,赶到前头市镇,保管唐汐大小姐好起来,行不?”说完,唐渲又转身过去引路,唐朔无话,等着唐立走上前去,让自己来殿后。
中途只歇息了一会儿,一个时辰不满,唐立一行人就赶到了唐渲所说的市镇上。到了市镇,找到了一家客栈后,唐渲先是包下了一间房,安顿好了唐汐后,又扯着唐立、唐朔离开客栈,去别的地方洗梳。换下叫花子似的破碎衣服,唐立心里头大为不解,也不去计较身上衣服的料子好坏,每次扯住唐渲追问唐汐怎么办的时候都被他岔开话题。
问来问去,唐渲也不耐烦了,却仍然堆着笑脸说:“公子爷啊,人家又跟您非亲非故的,老是问她如何如何,嘿嘿,难不成公子爷......啊,是了,是要在下做场大媒不成?”唐渲有意在“嘿嘿”字前停顿许久,才装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来,他瞧了一通唐立尴尬的神情,才说道:“你大可先到客栈去瞧瞧,现在唐汐大小姐大概被人照料得恢复过来了,我嘛......嘿嘿,毕竟出现在那里也不方便......”唐立也懒得同他废话,转身就走回客栈。
一回到客栈,唐立便觉得不大对劲,招呼客人的小二无精打采地耷拉在角落,掌柜的也不见了。唐立放缓脚步,暗暗地四周打量着,客人分明也少了,在楼上隐隐约约能看见好几道身影晃动。唐立按住封剑,猛地跃上楼,在座位上坐着的“客人”纷纷起身,显然是没料到唐立会出其不意地蹿上楼。
只是刚跃上楼,唐立就被好几个人堵住了,他看见那几人的面孔,不禁一愣——他们分明是唐族里的人。他们怎地找到这里来了,莫不是......唐立心中念头尚未成形,那几人便抱拳行礼——他们自然也是知道唐立的身份和在族中的地位。
见到唐立一脸愕然的样子,为首一人凑近过来,轻轻地说道:“公子请回吧,我家老爷已经安排我等照料小姐了,还有,”他停顿了一下,他眼角余光正好瞄到唐渲在楼下门前的身影,皱了皱眉,好几个人便拦在了客栈门前,盯着唐渲举动,“公子之恩,我家老爷已经记住了,日后若有需要,我等愿尽绵薄之力。”他后头又叽里咕噜地念了一大串话,唐立听得厌了,只是嫌他啰嗦,便回了个礼,径自下楼了。
在客栈门前找到了唐渲,唐立恨不得一剑捅进他胸膛里——晃了这么一大圈,唐立还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恨是在市集上,人多口杂的,不能拔剑出来,他只能咬牙切齿地问:“这到底是这么个一回事?”唐渲嬉皮笑脸起来,又故作无奈之状,叹了口气:“唉,回去再说吧。”
所谓的回去,自然是指撤回到唐族了。一路上,唐渲才一点一点地道出了事情的原委:自打一开始,唐立三人拿到的卷轴就预定了是最难的了,唐渲被安排到去指导三人完成任务,他自己却是嫌麻烦,只想支开唐立三人,他自己一个人把任务做了,然后再找到他们回唐族,却不想唐汐直接找到唐若隐,打探清楚了唐族当时掌握了的所有细节,三人也赶往天成寺,唐若隐护犊心切,派出了一拨又一拨的人去暗中护住唐汐。当时已然混入辽营中伺机盗取舍利的唐渲不得已,只能设计引开唐若隐的人,待他回去时,却见到辽营、僧侣、甚至乎官府都插手进来,而唐立三人也误打误撞地在里头。情况一时十分棘手,所幸最后又有厄智罗一干人掺和进来,事情反倒变得明朗起来,可惜最后几乎所有人都死在了山顶上,官府又趁黑合围,唐渲即便是再想察看众人尸骸,也不得不先行撤离。
三人在山野中有行走了几日,唐立一直想从唐渲的话里找到漏洞,证明他压根就没这样做过,这一路上他们居然给这么多人跟着都毫无知觉,实着是让唐立难以接受。待走入唐族的道路上,重新看到了唐族的房屋时,唐立忍不住问:“那你到底是要找什么东西?”
闻言,唐渲微微一笑:“公子啊,这其实是你们的任务啊,你自己都没做好的事情,却想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了解,不是一件很荒谬的事情么?”说完,唐渲捻了个“地”字诀,一朵火苗蹿了出来,随即烧成了一堵火墙,拦在了唐立与他之间,从被火烧得扭曲的空气中,唐立能看见唐渲笑意更甚了,他隐隐约约觉得这笑容跟谁的很像。随后,火墙被风吹散掉,唐渲也不见踪影,唐立下意识地转身,他以为他能见着谁,可他谁也没见着。“真像是一场梦啊,幸好都结束了......”唐立喃喃自语,拖着疲累的身躯走向自己的屋子。
是夜,皓月高悬。一衣容雍贵的男子在听着身后下属的汇报,月光静静地淌在男子脸上的青狐面具上,却似暗流涌动。“嗯,所以那所谓的内诀,也不过是鸡肋?”族长身后的人正是唐渲:“是,但那人能用内诀来操纵舍利一事不假。”“好生诡异的法门,无怪乎他的师父去信天竺,还亲手封印那人......这件事情倒是孤糊涂了,所幸孩子们没事。”唐渲在一旁没敢应声,“但,你撇下他们的罪过不可不罚。”“是,属下知罪。”唐渲“扑通”一声跪下,叩首谢罪,“嗯......你就再带他替孤再做一件事情吧......嗯......半年太短......”唐渲自然是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尽管后背衣衫被冷汗浸透。族长望着窗外,远处有一少年坐在屋顶上望月,唐渲跪在地上半寸也不敢动,“你们就帮我去取一盏灯吧......”
被派出去的孩子同他们的指导者都回到了唐族,唐立一行人虽晚,但却不是最后回来的。唐族的生活又归于平静,抑或是说根本就没有什么事情能让它漾起一丝波澜。
且看校尉那头,那天晚上被火烧了一通的校尉固然气急败坏,可当晚他们也剿杀了不少辽人,又俘获了耶律汶并将其斩首示众,让宋境内的辽人尽数退回辽地,校尉也在上奏的奏表上大吹特吹,号称天盘山大捷,又凭借着一颗人头官升数级,赏赐云云,此处不必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