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待何其多走近观看,只听得“喳!喳!喳!”几声暴叫,声若牛吼,震撼山林,将他也吓了一跳,不禁重新站定观望起来。
那声音接着响起:“呔!呔!留下买路财,管杀不管埋!牙崩半个不,哇呀呀呀呀!呀!那就先杀再活埋!”
顿时那边传来一阵惊慌叫喊,却像是几个年轻人的声音。
何其多心中了然,感情是有强人拦路劫道。
这劫道的人也是有趣,嗓门忒大,却连话都说不圆全。这留下钱财还要伤人性命的浑话,真是可笑的紧。自己学得一身武艺,也不知道究竟本领如何,一时技痒,便生出这抱打不平的心思来。
他压低身形,蛇爬鼠窜般来到火光处,只见到三五个喽啰簇拥着一个黑脸大汉,对面则是几个书生秀才模样的人,抱着书箱,委顿在地,似乎身上还有血迹。
何其多顿时无名火动——这拦路抢劫占一个匪字,匪是非加匚,匚不围死便是指那一线生机。虽然匪类大多卑鄙下作,可有时上山落草也是百姓的无奈之举。
便是因为这一线生机,匪类可归位这十六玄门当中下五门之一。有门户,自然就有规矩,有门规,有刑法。
就是抢劫,也有这十不抢:
喜车丧车不抢;书生邮差不抢;行船摆渡的不抢;行医的不抢;耍钱、赌博的不抢;挑八股绳的不抢;车店不抢;僧、道、尼姑等出家人不抢;鳏寡孤独的不抢;单身的夜行人不抢。
虽然这几条规矩倒不见得是因为匪徒们心存仁善,大抵是这些人本就没什么钱财,又或者真有所求于人的时候。
此外交钱便留下性命也是一条约定俗成的规矩,本是要钱生活,何苦又伤的对方的姓命?
何其多见几个书生都已躺倒,还有鲜血汩汩流出,显然是匪人坏了这江湖的义气规矩。
这书生秀才本就多是穷苦寻常人家,又是通晓礼义的圣教学子,竟然在这深夜命丧贼人之手,他不禁对恶匪生出无限恨意,大喝一声,跳了出来:
“好贼子!竟敢夜间拦路抢劫,还抢的是几个书生秀才,好不要脸!你们就不怕那‘铁牌玉令’石岳将你们祭了绿林盟旗么?”
这铁牌玉令石岳本是那南北十一州绿林总领袖,天下偷盗匪类的共主,执掌绿林帅字盟旗。他的铸铁令牌在江湖上便如那神仙的黄符玉令一样好使。如此大名,何其多自然是听老师讲过,此时大喊出来,为的是要震慑这匪类的心神。
只见那黑脸大汉也是一惊,见来者是一个短衫少年,不禁大笑出声:
“哈哈哈!我以为是谁呢,竟是一小丑鬼,少要多言,坏了你爷爷我的大事。”声如雷鸣,震得何其多两耳发疼。
何其多才是初入江湖,见到不平之事早已气得心火上涌,热血沸腾,喝道:“呔,死皮不要脸的忘八端!好生狂妄在我面前充大辈。便让太爷我出手教训于你,下去在阎王面前与几个书生打官司罢!”说完举拳就要打向那个劫匪。
“且慢动手!”
黑面大汉猛地大喊,抬手一摆,说道:“待我先取兵刃再说。”真就背手转身,等起兵刃送来。
何其多自持艺业高明,又见这人似乎有些憨傻,当真就站定身形,要看看这大汉有何本领。
只见几个喽啰跑远摸索半天,几人吆喝着号子,费力抬回一粗大铁棒,足有房梁粗细,便是两只手掌也拢不住。
那大汉单手接过,舞动得虎虎生风,只看得何其多是目瞪口呆,惊骇不定。
“小娃娃,快来受死。”
那大汉挥舞了个棒花,迎面就劈。何其多仗着身体灵巧,堪堪后滚躲过,等再抬头,那大棒迎面又至,就这样三蹿五闪,还真没被伤到。
何其多此时心中异常后悔,自己学了那么多刀剑枪棒,却全是木头削成的,没求老师替自己打一副真正的趁手兵刃。此时与强人争斗,都无招架还手的机会。
可他转念又一想,此人棍沉力猛,就是自己手上有兵刃怕也不敢硬接,到时只怕会落得一个兵刃尽毁,手臂折断的下场。不禁又生出阵阵懊恼之情,似乎六年苦工全然白费,之前游侠江湖的凌云豪气已被一盆凉水尽数泼灭了个干净。
他心中害怕,便展露在身手之上,畏畏缩缩,失了法度。
那大汉自然瞧了出来,不禁再三狂笑,“你这丑鬼快快逃命去吧,爷爷我这浑铁棒儿可是真材实料,你若是真碰着一下,难免小命不保啊!”
可他这样一说,何其多却立时生疑,暗自想到:这铁棍如此粗大当真是骇人听闻,让人难免畏惧。可这人嘴上又强调了一遍,还说什么真材实料,莫非当中有诈不成?
思想到这,何其多抬眼再看那根铁棒,只觉得过分轻盈,那挥动棒子的手臂也不见筋骨用力,肌肉绷紧,便已然猜测出了个大概。
他索性牙一咬,心一横,抬腿便是一脚,直接踹到了铁棒棒头之上。
只听得噗的一声轻响,烟尘立时涌起,将何其多团团裹住,何其多只觉得呛鼻涩口,咳嗽不止。
“哟!不好了,被发现了。”
那黑大汉惊叫一声,扔了大棒,喊上几个喽罗:“弟兄们快跑啊!机关被发现啦!”便头也不回哼哧哼哧跑远了。
待到尘埃落定,何其多咳嗽渐止,见匪人们都已不见踪影,口中骂了几句,才蹲到地上仔细检查起那根大棒。
这跟大棒外实而中空,竟然是用毛竹坯板粘合而成,外面又刷了层银漆,在这夜色之下倒真是几可乱真。而这棒头之上还有一个小隔间,里面不知填进了什么灰尘粉末,如此呛人;倒是里面没有石灰,不然自己眼睛非要被灼坏了不可。
何其多不禁暗恨自己阅历浅薄,竟然受这种恶当,咬牙切齿又是一通胡骂。
“这位恩公。”身后传来一声:“多谢出手相救。”
他回头瞧去,又是吓了一跳。只见一书生满脸是血,正给自己作揖。
“你们不是都死了么?”他心跳渐快,颤声问道。
“恩公有所不知,本来我们几人是白羊书院的学生,外出游学贪赶路程行到此处。突然遇到那黑脸大汉口中嚷嚷着欲行那杀人劫财的不轨行径,一时都很害怕,软倒在那里。”这书生长叹一声:
“唉!不怨人说百无一用是书生,遇到事情害怕成这样,当真是羞愧万分,羞愧万分呐!”
“那倒不对了,”何其多心中稍定,又生出疑惑,问道:“既然强人没有动手伤人,你为何血流不止?”
“刚刚惊慌摔倒,头磕到书箱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