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透过叶片,映得草地上光影连绵,千翊蹙眉,小丫头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天色不早了,不知小丫头会不会像蝶一一样怕黑。
这样的念头忽然出现在男子的脑海中,他随即愣住了,脚下步伐一滞。
蝶一……
这个名字,已经很久没有被人提及了。
“我名叶蝶一。是叶家长女。宴席在前厅,千公子却身在后院,公子是做贼还是做客也未曾可知”。这是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自从蝶一出事后,周围的人似乎都在避讳这个名字,就算是提到,也总要看看他的脸色。
千翊抬眸,昏黄的落日映着不远处的河水,折射出粼粼波光。
一如,她那时离去时的景象。
“等我回来,娶我”。她那时这般说道。
回忆如不受控的潮水般涌出,纷飞在飘扬的思绪间。
他初次见她时,他惹她生气时,她笑时,难过时,自信时,害怕时……
一帧帧画面闪过,男子缓缓闭上眼睛。
那时的他不过是夸了句别家的姑娘文雅,就惹得她发了那么大的火。他一向乐忠于惹她气恼,可真看见她眼角泛红时,他却慌了。
印象中蝶一很少落泪,唯独那次,她将他送的玉佩扔在他脚下,连着半个月都没理他。
这么多年了,与她相关的事,不论大大小小,她的脾性,喜恶,甚至于她的一颦一笑,他都记得。
“怎么了?榆木脑袋?愁眉苦脸的”。
或许早已无人知晓,如今的千门派少掌门也曾是某位少女眼中的榆木脑袋。
那是从记忆深处,飘来的声音,充满自信与揶揄的,她的声音,响彻在耳边,与那时别无二致。
千翊身子一震,猛然抬眼望去:“蝶一?”
逆光之下,叶蝶一站在河边,银盔银甲晃得人睁不开眼。她手握长枪,轻轻挽了一挽被风吹散的长发,回首看着已然僵住的白衣男子,笑容间带了几分促狭:“人人都道千家公子稳重,若是再露出这幅傻相,可要叫人笑话的”。
若叫人笑话便能换她回来,那便任人笑又能如何呢?
王熙姻在灌木丛中蹲许久,却一直没见男子有什么动静。她方才分明看见他停在不远处的小路上了,王熙姻皱眉,小路离河边不远,怎么着都该到了。正当她欲探头去看时,却见原先呆站在一处的男子急促踉跄地往河边的方向走去。
离得越近,叶蝶一的身影逐渐模糊。
“蝶一……”男子急跨几步,像是要抓住那身影一般……
“哗啦”,原本平静的水面惊起千层浪。
蹲在灌木丛中的王熙姻看着男子落入水中的身影,眉间带着一丝讶然。
千翊跳下去时,没有丝毫迟疑。
水并不深,不过刚好到男子胸口,夕阳西下,温暖的光束撒向粼粼水面,由男子惊起的水纹由他所站着的地方向外扩散,打乱了水面本有的波纹。
“等我回来……娶我”。
萧竹般的身影在一瞬之间烟消云散,徒留她淡淡的话语消散在风声中。
那是她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也是他们最终的约定。
等她,娶她。
“蝶一……”男子颓然收手。
可她却再没回来。
晚风卷着白日依旧残留的燥意袭来,王熙姻看着男子立于水间。他自生得白皙,略微繁琐的广袖锦袍胜雪,绢簿衣料浸于水中越显透明,长若流水般的墨发未绾未系散在水中。
他就这般呆站在水里,不知在想什么,王熙姻靠着树慢慢起身,她还是第一次见他这般模样。印象中,从比武招亲那日算起,他一直都是这般四两拨千斤。他虽事事都依着她,偶尔逗逗她,可她却看不出他的喜怒。男子的身影被光影笼罩,无言落寞。王熙姻看着千翊,他明明就在她眼前,她却感到他不知何时便会消失一样。
冰凉的河水似乎让男子恢复了些许理智。王熙姻见他苦笑了一下,足尖微微施力,从水中一跃而起,不待她看清,他便已经上了岸。
如今再想还有什么用呢,男子颓然跌坐在河边,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不过几缕残阳如血丝般晕染天边。千翊缓缓背过身,不论如何,蝶一都已经回不来了。自从那日她的头盔送来之时,他便知道,那萧竹般的女子已然逝世在狂风之中。
只不过……千翊瞌眸,是他一直不愿相信罢了。
……
“千翊……”
千翊猛然睁眼,一袭张扬的红衣缓缓出现在他的视野,与淡淡的萧竹相反,鲜明的红色迎着如血残阳,那是只属于王熙姻的,骄阳般的火红。
男子抬起头,漆黑的眼眸一瞬不眨地看着面前有些局促的王熙姻。他就这样呆呆地看着她,好似没认出她一般。
“白云出岫,我……”王熙姻读不懂男子眉宇间的晦涩,可见他面带疲色,一时间也生出了几分愧疚。她原就想逗逗他,报复他一下,因此就布了个局猫在灌木丛中,想看看他反应如何,再跳出来吓他一吓。
可她千算万算都没算到……千翊居然会跳下水。
“我……”男子有些呆呆的目光,王熙姻忽然觉得鼻尖酸酸的。她张了张嘴,忽然弯下腰,将男子拥进怀里。
千逸的衣裳仍滴着水,王熙姻将下巴靠在男子肩窝,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对不起,我错了”。
男子呼吸一滞,像是愣了一下,随即将她紧紧揽入怀中。
“对不起”。王熙姻咬了咬嘴唇:“我不该乱跑,让你担心了”。
她轻轻地,一下一下地拍着他的后背:“我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
…………
许久,男子都没有作答,只是将她搂得更紧了些。
紧到王熙姻都有些喘不上气。
不知过了多久,千翊才将她慢慢松开,兀自站起身。
“对不起”。似乎是在意男子方才的沉默,王熙姻也跟着站起来,坚持地重复道:“是我错了”。
“没事”。男子并未回头看她,只是抬手轻抚了抚王熙姻的头发。
“我说的是真的”。王熙姻干脆跑到千翊眼前,固执道:“我真的错了,我不该骗你跑出去,也不应该这样吓你。以后我不会乱跑了,你……”王熙姻说着,犹豫了一下,才伸手拽住男子的衣袖,小声道:“你别生气了”。
似乎是没料到她会是这个反应,男子愣了一下,原先飘向别处的目光再次聚焦在王熙姻执拗的黑眸间。
“以后我去哪都会和你说一声,绝对不会自作主张的乱跑了”。王熙姻注视着男子的黑眸:“河里的鞋我是故意吓你才放的,对不起”。
鞋?千翊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水面,临靠河岸的浅水赫然摆着一只素锦绣鞋。男子收回目光,才发现小丫头的头发上,衣服上粘满了枯叶与尘土,一只脚上只套着絹袜,而那袜上也沾了泥。
“我原就想吓吓你,才把鞋放在水里的,可谁想到你就……直接跳下去了啊”。王熙姻低着头,扯着千翊的袖子道:“我承认故意吓你是我不对,你就别生气了”。
千翊皱眉。小丫头为了吓他自己丢了只鞋,又猫在灌木丛中等了半个时辰。意识到这一点的男子像是忽然将面前的王熙姻与记忆中的女子区分开一般,他重新望向王熙姻充满愧疚的脸庞,失笑。
这一切,本与她无关,她却傻傻地以为自己惹他生气了,笨拙地向他道歉。
愧疚涌上心头,男子别开双眸,不敢去面对她的直率。
“而且,你看我不是没事了吗,我知道这次是我不好,我发誓,等到了京城,我一定请你吃遍所有点心作为补偿”。没有注意到男子在走神,王熙姻反而愈发认真道。
千翊抬头,她依旧执拗地看着他,似乎在等他的原谅。
“傻丫头”。似乎是实在不知该说什么了,千翊长叹了一口气,轻声道。
“你……什么?”王熙姻愣了一下。
“没什么”。男子看着她傻傻的样子,眉间掠过一丝涩意。
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走吧,楚萧他们应该等急了”。
“哦……”有些莫名地看了千翊一眼,王熙姻点头。
“少……”楚萧在原地等了许久,终等到少掌门与少夫人身影的时候……
“少掌门,您……”看着浑身湿透的男子,楚萧微微皱眉。
“先赶路”。千翊摆了摆手。时候不早了,若是再拖下去等天黑透了,倒麻烦了。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