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烈的光驱散黑暗，叶无尘缓缓睁开眼，适应了光线的照射。
繁华的人世间，青石路的古巷依旧人满为患，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
叶无尘努力回忆，总觉得眼熟，却就是想不起是哪条巷子了。
杂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疾驰而来。
叶无尘猛地回首，在马车将要撞上她的一瞬间，单手支着马鞍，腾空一跃，翻过马车。
她惊魂未定地拍拍胸口，这车夫什么素质啊，道中间有人也不知道吆喝一声。
车夫突然觉得背后刮起一阵阵阴风，冷得他打了个寒颤。
他回头望去，路上明明什么都没有。
他暗骂一声，“见鬼。”扬起鞭子抽在马身上，加速离开。
叶无尘沿着巷子走了许久，始终记不起方位。
都过去一千年了，这里难免会有些改变。
就算变化不大，星罗棋布的街巷七拐八拐，也容易迷路。
早知道会这样，来之前她就该先向梦可菲问清楚，不至于连水桥通向哪都不知道。
叶无尘算了算时辰，若是再漫无目的地乱转下去，怕是天黑也找不到真宗寺。
她走进离她最近的一家酒楼。
日上三竿，不到吃饭的时间，楼里客人不多。
几个打下手的小二各忙各的，掌柜的坐在柜台前拨弄着算盘，视若无人。
叶无尘奇怪地环视四周，现在的酒楼，有人进来都不招呼的吗？
这么干，迟早得歇业。
叶无尘径直走到柜台前，敲了敲台面，“掌柜的，您知道真宗寺怎么走吗？”
掌柜眼都没抬一下，手中飞快拨动算珠，核对着账目。
这是不拿她当人看啊！
叶无尘转身要走，她才不想给自己找气受，总不至于所有店家都跟这家酒楼一样。
出门时，叶无尘的衣襟刮到桌角，碰掉了一只茶杯。
茶杯落地，摔得粉碎。
她刚想道歉，一个店小二走过来，嘀嘀咕咕地收拾起碎瓷，“奇了怪了，明明没风，杯子还能自己掉下来……”
叶无尘眨眨眼，解释道：“这是我碰掉的，多少钱，我可以赔。”
店小二没有任何反应。
“你看不见我？”她蹲下身，试探着把手伸到店小二眼前晃了晃。
依旧没有反应。
叶无尘缓缓收回手，原来这个世界的人看不到她。
那她该怎么找真宗寺……
靠感觉吗？
“姐姐你在这里干嘛，玩躲猫猫吗？“
稚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叶无尘回头，一个小男孩手里握着糖人，清澈透亮的眼睛正好奇地盯着她看。
叶无尘瞬间觉得世界都明媚了。
她笑着捏了捏小男孩可爱的娃娃脸，哄道：“是啊，姐姐在玩躲猫猫，要躲到真宗寺才可以，你知道怎么走吗？”
她笑起来有一对好看的小梨涡，杏眸柔和灵动，甜甜的，像极了邻家善良亲切的大姐姐。
小男孩嘟起嘴，“我不知道真宗寺，但我爹爹知道，我爹爹什么都知道！”
“小少爷，您在跟谁说话呢？”
收拾碎瓷的店小二察觉异样，抬头询问。
小男孩指指叶无尘，“跟漂亮的红衣姐姐说话。”
店小二满脸愁容，“小少爷您别吓唬小的了，哪有什么红衣姐姐。”
原本这疯病都快好了，几天没吃药又犯了。
小男孩翻了个白眼，不屑道：“哼，不信拉倒！”
“爹爹！”他转身跑向掌柜，搬过一个小板凳，踩着爬上柜台，“爹爹，真宗寺在哪啊？”
掌柜放下账本，慈爱地笑着抚了抚小男孩的脑袋，“傻孩子，你这么快就忘了？就是咱家酒楼后面那座山上啊，以前常带你去上香的。”
小男孩跳下板凳，高兴地飞奔回去想要告诉叶无尘，“姐姐……”
“咦，不见了？”他怔怔地站住，眼神茫然地四处寻找着。
叶无尘就站在小男孩面前，很认真地看着他那双纯真的眼眸，轻声道：“谢谢你。”
适才，在小男孩转身之际，她闭上了他的第三只眼。
他可以相信这个世界真的存在鬼魂，但那双明亮的眼睛不该因世俗的议论而黯淡无光。
他没有疯，他只是能看到一些常人看不到的东西。
“原谅我擅作主张，我不希望你像我一样，被人指指点点，况且……你什么都没做错。”
说罢，叶无尘浅浅一笑，起身离去。
***
雨淋淋漓漓的下着，还有几分微凉。
真宗寺所在的那座山，风水不错，再加上近些年修缮后，香火旺盛。
虽是雨天，前来上香祈愿的人依旧络绎不绝。
控制暗道的机关年久失修，后山的满林海棠被人发现，成为真宗寺一大特色景观。
但很不巧，今日不对外开放。
昨夜的雨打在枝头。满地残花，小僧还没来得及清扫。
叶无尘手提衣摆，迈入这扇阔别已久的铜门。
“我这么喜欢小叶叶，怎么舍得让你掉眼泪呢。”
“你杀人，我防火，帮你毁尸灭迹。”
“骨哨响过十秒，我必定出现在你面前。”
“别怕，有我在，我一直都在。”
……
铺天盖地的回忆呼啸着侵袭脑海，叶无尘的心像被无形的手捏了一把，钝钝的疼，疼到无法呼吸。
他的一字一句，字里行间都镌刻入深情和爱意。
是她愚钝，发现得迟了。
恍惚间，一抹红衣身影掠过眼前。
很远，也很模糊，是叶无尘用余光不经意间捕捉到的。
她的心陡然漏跳一拍，仿佛心灵感应一般，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那抹身影下意识地寻找。
不知为何，她笃定那就是他。
叶无尘侧身躲过旁边三三两两的几个香客，快步追向适才那个方向。
锣鼓声响，有寺僧高声吆喝：“香囊免费赠予有缘人，先到先得喽！”
人群蜂拥而上，阻断了叶无尘的去路。
叶无尘艰难地穿梭于拥挤的人群，眼看着那抹身影逐渐离她远去，远成一个小红点，消失在人海尽头。
情急之下，叶无尘扔掉油纸伞。不顾一切地拨开人潮。
所到之处，阴风四起。
但穿过人潮，熙熙攘攘的另一端，并没有路。
面前的，只有一堵矮墙。
叶无尘皱了皱眉，不可能啊，明明就是从这个地方消失的！
她仰起头望了望，后退两步蓄力，手一撑墙头翻了过去。
满林繁花，落英缤纷，四境寂寥无人。
微风拂过枝头的红缎，银铃清脆，声声入耳，亦真亦假。
一朵挂着雨珠的海棠花悠悠落入叶无尘手中，雨丝打湿碎发。
叶无尘捏紧花瓣，目光四处寻找着。
什么都没有，像从未存在过一样。
“夜月明，我知道你在这里，你出来！”她不死心，对着冰冷的空气嘶喊。
没有回应。
“别跟我开玩笑了，好不好？”
声音坠入无尽的沉寂，依旧得不到任何回应。
她几近溃散，像个无助的孩子，蹲下抱住自己，试图挽回几丝温度，委屈地小声说：“你说过不骗我的。”
突然，头顶的那片天，雨停了。
冷气散去，清雅的香薰随风而来，仿佛从四面八方包裹住她。
叶无尘仰起脑袋，一把艳红的油纸伞正遮挡在她上方，雨水沿着伞的轮廓逐滴淌下，连成线。被眼中的水雾模糊。
她好像又有点分不清梦和现实了……
叶无尘试探着小心翼翼地问道：“夜月明？”
一秒、两秒……
每一秒都格外漫长，漫长到快要窒息。
“我在。”磁哑甘醇的声线徐徐传来，温柔中夹杂着几许宠溺，仿佛透露着笑意。
叶无尘呼吸一滞，没做出任何回应，缓缓将头埋进胳膊里，肩头微微颤抖着，不知道是哭还是在笑。
夜月明单手撑伞。站在雨中，看着他缩成一团的小姑娘，宠溺中又多了几分无奈，轻笑着开口：“来迟了，小叶叶罚我吧。”
半晌，叶无尘抬起头，说话带着点鼻音，“夜月明，南山欲落的海棠，我留不住，怎么办啊？”
他要离开，她将束手无策。
像梦境中无数次重演的那样，她怕一转头，他会再次坠入黑暗。
“以后的每一季花开，我都陪你一起等。”他把以后作为承诺，许给他的小姑娘。
叶无尘站起身转向他，“不骗人？”
夜月明靠近一步，唇贴上她的脸颊，落下一吻，在她耳边轻涂热气，认真地说道：“我从不骗你。”
叶无尘双手环住他的脖颈，把他就在自己身边，“知道吗，我找了不夜天最有名的画师画你，可总觉得不想你。我以为是他们都忘记你了，现在才发现，是我忘了。”
是她忘了，忘记他的瞳眸中一直有一个她。
少了，就不像了。
夜月明剑眉微挑，话语中带着玩笑的意味，“那就麻烦小叶叶，再画一幅吧，画在脑海里，别弄丢了。”
叶无尘推开他，从腰间取下冥主令扔给他，“那要看你的诚意了。”
江山为聘，再娶她一次。
夜月明看都没看一眼，还给她，“留着玩吧，诚意，我会用余生去证明。”
叶无尘举起冥主令在他面前晃了晃，扬眉道，“这个就不怕我弄丢？”
夜月明唇边勾起一抹撩人的弧度，“我爱你，无关江山，无关风月，只关乎是你。”
他不能让她跟他一起沉溺黑暗，在岸上等，他会归来。
归来之日，江山万里盛世红妆，许她眉眼带笑，此生无忧。
叶无尘明眸微光闪烁，向他伸出手，“夜月明，跟我一起回家吧。”
夜月明看向那只平举在面前的小手，眼中笑意愈发深刻。
这句话他喜欢宾语，更喜欢状语。
他喜欢的是一起，只要一起，无论去哪，他都甘之如饴。
但他的小姑娘向来不太喜欢主动，这次为他，破了例。
夜月明轻握住叶无尘的指尖，手腕一翻，将她的手置于上面，问道：“能带我一起回家吗？”
叶无尘一怔，随即紧紧握住他温暖的手，笑颜明媚灿烂，樱唇微启：“夜月明，欢迎回家。”
***
世间坎坷，颠沛流离；
风尘仆仆，终有归途。
正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