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倒是先看到了赵诺依,大声喊了出来:“糯米娃子!”
赵诺依心中一动,急忙向那人走了过去。
那人是金风岗上的老乡,九龙帮帮众张一三。
他看起来有些激动,迎了上来,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
赵诺依隐隐觉察出了什么,担忧地问道:“张二哥,你们来镇上逛?爷爷怎么样了?我前段时间给你们寄的信收到吗?怎么也不回信?”
张一三哭丧着一张脸,哽咽道:“现在……现在岗上一团乱。老……老帮主,人已经没了。”
赵诺依怔了一怔,顿感五雷轰顶,绝望说道:“爷……爷爷他原本这么厉害的,怎么……怎么会……”
“老帮主年纪大了,毕竟遭不住这样的伤嘞……”
他虽没有怪罪的意思,但赵诺依自然知道是她害了爷爷,一时自责伤心难以自已。
张一三安慰道:“老帮主阖眼时还在挂念着你嘞。”他看了看赵诺依身旁的两个小厮,“他要知道才这么些时日,你就已经混得不差了,一定也很欣慰……”
他不安慰还好,这一安慰,赵诺依登时控制不住,就在这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嚎啕大哭起来。
行人们纷纷投来奇怪的目光。
这时,又有一人走了过来。
“哼,你这小畜生,也配在这假惺惺地哭丧?老帮主就是被你害死的!”
赵诺依一边哭着,一边抬眼一瞧,见是张一三那一路的大师兄张八一,便狠狠瞪了他一眼,哽咽道:“我不在的时候,你们没人会照顾爷爷。爷爷没了,那都是你们的责任!你们不会照顾,还要把我送走,你们这些害人精,都不安好心,有意要害死爷爷,好轮到你们这些人争帮主的位置!”
赵诺依伤心绝望之间,竟还能如此颠倒是非黑白,把脏水全泼在了别人身上,张八一被呛得结巴了起来:“你……你……你……他奶奶的胡说什么呐?”
而一旁的浑人张一三一时绕不过弯来,竟觉得小丫头说得有理。老帮主死后头七还没过,岗上几路师兄弟便已经开始争得不可开交起来,谁都想做这金风岗的新寨主,九龙帮的新帮主。
他喜怒都写在了脸上,这思索纠结的模样被赵诺依看在眼里,登时心中锃亮,于是,便更加理直气壮,咄咄逼人,哀伤的情绪倒暂时放在了后头,一连串数落不带喘气地脱口而出,劈头盖脸送给对方,仿佛这样一来,爷爷的死便与她无关了。
张八一越听越怒,踏上一步便要揍她。
而陈府的两名小厮立刻挡在前面。
张八一气极而笑,撩起袖管作打架状:“好啊,好啊,你这小蹄子翅膀硬了是不是?这两个陈家的小子,白白胖胖细皮嫩肉的,禁不禁得起打?”
他毕竟是个练家子,虽然老帮主的真正本事没怎么学到,但要和两个看起来没学过武的轻壮男子打起来,还是能稍胜一筹的。只可惜最近金风岗上不怎么太平,吃不饱饭睡不好觉,最近状态不佳,要真打起来,也不太好说。身边虽有个师弟,但靠不靠得住还难说。
这么想着,他便只是摆了个姿态,随即收手,嗤笑道:“俺九龙帮晴天龙一支的大弟子,还不屑跟俩小屁孩斗。”
赵诺依朝他做了个鬼脸。
双方话不投机,就此别过。
回程的路上,赵诺依便在思索这岗上的事情。
九龙帮之所以叫九龙帮,是因为老帮主将自己年轻时创下名头的武艺,分成了上、中、下三大类,每一大类又有长兵、短刃、肉搏三小类,共计九路。
他自己的本事虽是极好的,但对授艺一道却不怎么在行,早年收过几个弟子,都因学艺不精,早早折在了江湖上。因此,在创立了九龙帮之后,他便决心只向每一名帮众传授其中一路武艺。
那张八一与张一三所在的晴天龙,便是只学上三路短刃功夫的弟子。
随着老帮主带着九龙帮盘下那金风岗,九龙帮曾风光了一些时日。这九路帮众大多便是那时候入的寨子。
当一切都好的时候,九路帮众同仇敌忾,无论新老帮众,彼此亲密无间。但后来,九龙帮式微时,九路帮众便各自安起了不同的心思,渐渐有了嫌隙。
好在还有一个服众的老帮主坐镇,岗上才没有乱。
但如今,老帮主没了,那九路弟子各自为营,争夺帮主之位,便也是可以料想的事情。
金风岗这两年闹旱灾,才显得格外落魄寒酸,好歹也是一片不大不小的山头,山上山下有几十户人家。可惜占山为王的老帮主没这方面的才能,不然只要运营得当,也算是一份不小的产业。想想去年,陈府派人登门报了个偏低的价格,光那数目,便足够让不少帮众们暗地里眼热上一阵。
赵诺依不自禁地想象着倘若是她当上了寨子的主人,她会做些什么——
首先,排除异己。将寨子中大部分后来加入的人都给逐下岗去,这些人鱼龙混杂,倒有一大半是从不与自己亲近的。而剩余的那些人中,也得挑选出一些不够忠诚的扔下山。当初出事那会儿,曾说要将自己弄掉的还不少,他们一个也不能留。
接着,便是改变金风岗的发展路线。与陈府的人谈判,陈府要的是一条直接通往别州的安全而便捷的道路,却并不一定要将这金风岗给拱手让了出去。她前些时日认识的那些人脉中,倒有一些可以用得到的,能够帮忙在金风岗上修一条路。然后将这条路租给陈府。
九龙帮胜在弟子大多身负武功,盘踞山头做条地头蛇,管理一条山间通道还是能够做到的,再加上陈府在江朔的影响力,这件事情并不难办。
至此,寨子便不用完全依仗着本就贫瘠的土地,看天吃饭了。
等一切巩固下来,寨子估计还能扩招人口,提升势力。
人数的增加,意味着能做的事情更多了。光是那一条行商通道,便有不少服务相关的行当可以做起来。
她想到在另外一个世界里是怎么称呼这种事情的:“农业向服务业转型。”
赵诺依轻声叹了口气,心想如果当真能做到这步田地的话,该有多好。等那一天,便不用烦恼诸如担心自己的靠山会不会短命、寄人篱下时刻要遵守各种条条框框此类事情了。
她发现自己不经意间又开始琢磨起少爷短命的事情,不由有些惶恐。继而又想到少爷在府中所遭受的对待——那个叫陈齐的家伙显然在玩弄一些伎俩,要让得两位家主更早地将下一代的权利转移、过渡给他——而少爷却有名无实,旁人虽对他客客气气,但暗地里是怎么想的,她已多多少少知道了些。
可怜的少爷。
她若是能当上那寨子的主人,便将少爷给接到金风岗上供着。少爷那么喜欢湖心亭的景致,却不知在金风岗上有一处小平台,那里面朝江湾,青山绿水,春夏时江水滔滔,秋冬时江水绵绵,岂不比内院里的清淡更值得赏玩嘛?
正这么想着,脑海里便出现少爷的声音。
“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