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十几年来,易简睡过的最安稳、最美好的一觉,他梦见了师姐,是那个安谧的午后,自己汗流浃背地举着石锁石鼎,远处流岚随着山风游离,一阵微风吹拂过身后的枝叶,他又一次感觉到熟悉的气息和目光,可是抛掉石锁后,转身却是空无一人的寂静。
每一次回头,他多么希望她能够重新站在那里,嫣然一笑,他注视着自己的手掌,长满了老茧和近期的血痕,如果她在,也许会心疼地流泪吧。
时光在梦中的解读,总是繁复缤纷,像是一部虚幻的皮影戏,影影绰绰间,被光华遮掩了视觉,重新看到的时候,才发现已经物是人非。
那是的日子不会像现在这么急促和危险,江南的阳光温暖得就像少女的怀抱,连空气中都浸着清香的味道。
当易简醒来之时,他感觉嘴角有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苦涩和甜蜜交织的味道,自己已经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头上是辽阔苍蓝的空际,而身下是坚硬的地面。
他直起身来,看到的一片空无一人的原野,寂寥得让人心碎,周围并没有尸体的存在,想必他已经离开原来的地方。
她还是离开了吗……
就在这时,易简却感觉到手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拿起来一看才发现,居然是一枚精致的匕镖,比起其他的暗器,这支匕镖显然要漂亮许多,虽然同样锋利无比,但是那银亮的镖身和柄上云卷般的雕纹,倒让它更像是一枚装饰品胜过是暗器。
易简轻笑一声,把匕镖小心地藏进怀中,而心中顿时惘然,他清晰地看到了她的模样,果然一模一样,那种神态和举手投足都是如出一辙,不是同一个人又是什么?师姐果然没有骗我……她真的回来了……
“易先生?”熟悉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易简转过头去,果然是一张熟脸。
“林……二龙啊……”易简回想起来道。
“是苍龙……”林苍龙干咳两声道,“易先生没事真是太好了,我们找遍整个客栈也没有找到先生,以为先生……”
易简剑眉一挑,困惑道:“以为什么?客栈怎么了?”
林苍龙神色凄然,咬牙道:“全死了,他们所有人都死了……”
“什么!”易简一脸震惊,猛然从地上爬起来,只是胸口却被这迅猛的动作带得翻滚起绞痛,立时脸色一白,痛苦地捂着自己的胸口。
“先生,你怎么了?”林苍龙见到易简似乎身受重伤,惊讶道。
“我没事,你告诉我,发生什么事情了,什么全死了?!”易简抓着林苍龙的胳膊,追问道。
林苍龙眼中闪过悲伤之色:“客栈里的几十号人全部在昨晚中毒身亡,路州官府已经介入调查,但是目前还不知道谁是凶手。”
“川呢?陆川呢?他也中毒了?”易简惊恐地问道,这些日子里,他和陆川已经是生死兄弟,陆川那誓死相随的情义让易简彻底认定了这个兄弟。
“陆兄今天一早刚刚回来,也不知道去做了什么,只是他现在的精神很不好,主要是小蝶她……”
“小蝶她难道也……”易简又是一惊,有些不敢说下去,如果小蝶一死,那对陆川这个刚刚找到重新追寻的目标的人来说,打击绝对是空前绝后。
“不……”林苍龙摇摇头,“没有在客栈中发现小蝶的尸体,也许她并没有死,可是陆兄已经快要发疯了,他怎么找也找不到小蝶,先生又不在……”
“好了,我们边走边说,其他人怎么样了?”
一路上,林苍龙把客栈里的情况大致说了一遍,大部分江湖人士皆遭毒手,其中包括楚信和楚忠两兄弟,他们是守在楚未央的房门外被毒死的,而诗词剑门的李仁泉和付清尧不知所踪,诗剑门的弟子全部毒发身亡,词剑门还剩三名弟子因为被李仁泉派出去打探消息,所以幸免于难,楚小蝶、方求雨、嫣儿、孟云星、吴老失踪。
而林苍龙和文独则是连夜被楚未央差往渡口去打听什么时候开船,如果说其他人都是因为不在客栈中而幸免于难,那么楚未央真的是上天的宠儿,她是唯一一个身在客栈中而未被剧毒侵体之人,只因她身为绝海楚家的大小姐,身上拥有一颗取自于远海蓝洞的海渊幽寰珠,这颗漆蓝如同深海色泽的珍珠,在蓝洞之底数千年,具有驱毒镇邪之功效,佩戴者任何毒物鬼魅不可靠近。
目前官府已经介入,封锁现场,并且派出人手四面搜索失踪之人,还扣着大部分的幸存者,而林苍龙则是因为认识一些人,所以是负责协助找人的,但是这个捕头显然极为不近人情,林苍龙刚刚失去两名兄弟,精神状态极差,居然还要让他出来帮忙,不过,他似乎在看到易简之后,得到了一些安慰和恢复,也许他这就是对易简的信任。
易简在之前的所有表现,不论是机智勇敢、剑术过人还是桀骜不驯、一往无前的这些杰出,都是会让林苍龙这样同辈人生出敬仰之心,况且易简已经不只一次救他们于危难之中,或许他觉得这一次,也得把期望都寄托在易简身上。
易简注意道林苍龙神色间那丝恍惚和对自己的期待,不由暗叹一口气,只是这一次,只能让他失望了,死者已矣,无人能够改变……
回到客栈,现场有不少捕快,提着刀警惕地注视着四周,当易简和林苍龙靠近,便有一大批捕快风风火火地举刀冲来,那架势就像是要把易简和林苍龙两给给活劈了一样。
“你们干嘛!”林苍龙惊怒地叫道。
其中似乎有捕快认出了林苍龙,这才停下冲锋,怒道:“你这家伙吼什么吼?”
那捕快又随意地瞥了一眼易简,问道:“这家伙是什么人?”
“就是失踪人之中的一个。”林苍龙刚刚话毕,没想到这群捕快突然又是举起刀来。
“那你就是凶手了,我劝你乖乖就擒,否则别怪我们的刀子不长眼!”
易简微微一皱眉,虽然此刻自己胸口还因为五长老的掌风打得生疼,但是似乎是她给自己吃了什么药,所以内伤倒是恢复了不少,要解决这几个烂鸟蛋还是绰绰有余的。
林苍龙俨然觉得这个冒失的捕快侵犯了自己偶像,怒道:“你瞎了狗眼!他是易简!”
“易简?哼!名字倒是挺熟,但是我告诉你……等会儿……他是……”捕快骤然瞪大了眼睛,“易简?”
捕快上下打量着易简,最后仔细地观察着易简的五官,果然和悬赏榜上的画像一模一样!
“你就是那个易简?”捕快惊恐地重复道。
易简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径自闯开那群捕快的合围,然后走向客栈,客栈已经被封锁,客栈外面并没有多少人,除了一些捕快之外,易简看到了坐在一块岩石上面色苍白,沉默不语的楚未央,她的身旁站着一脸漠然的文独。
易简走上前去,楚未央神色恍惚地抬起头来,当看到这个熟悉的男子时,她突然间像是一个孩子般扑进易简的怀里,大声哭了出来,哭得凄厉无比,痛彻心扉。
易简虽然没有想到楚未央会这么大胆,但是也没有推开她,她的坚强和任性都是她用来保护自己脆弱内心的外衣,当事情已经超出她所能承受范围时,她的痛苦比任何人都要大上许多。
可以想象,当楚未央一觉醒来,懒洋洋地走下床,穿戴好罗衫,打开房门正打算沐浴一下新生初阳的柔软光芒,但是映入眼帘的却是一种像是大哥一样照顾自己的楚信楚忠,毫无生气地倒在地上,随后她跑遍整个客栈,没有一个熟悉的人,全都是面色青紫,毒发身亡的死人,她的小蝶不在,文独林苍龙不在,易简不在,哪怕是陆川也不在,寂静如同一方陵墓,无助如她,惊惧如她,也许这辈子她都不会忘记这一天,这个可怕的早晨。
易简轻轻抚着楚未央的脑袋,心头不由一酸,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我们都会在你身边的。”
“他们都死了,都死了……小蝶不见了,她不见了……”楚未央抱着易简痛哭道。
“小蝶……她会没事的……”易简无奈地轻叹一口气,他心中不断祈祷着。
“都怪姓陆的那混蛋,如果不是他,小蝶不会为了他想离开我,小蝶不想离开我,我肯定就会每时每刻地把她带在身边……呜呜呜……小蝶我错了,我不应该把你丢在船舱外面,我不应该把你关在黑屋子里面,我不应该抓你的耳朵……小蝶……”楚未央边抽泣边忏悔着。
“对了,川呢?怎么不见他。”易简听到楚未央提到陆川,忙问道。
站在一旁的文独脸色一沉,然后向易简指了指客栈后面的一处角落,易简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居然看到半个躺在外面的身子,他一惊,忙想上前查看,可是无奈被楚未央抱着,难以脱身,但是看着陆川那熟悉的半个身子,总觉得他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易简一咬牙,顺手一把抱起楚未央,楚未央身材虽然还算颀长,但是消瘦,根本没什么重量,易简抱着她便往陆川处冲去,同时心中祈祷陆川不会出什么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