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一盏茶的时间,洛一揉着眼睛醒来。
昨日睡的时辰不足,这屋子里又实在太过温暖,自己昏昏沉沉的,居然就这么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她刚想伸了个懒腰,舒展一下筋骨,一抬眼,屋内三个人正盯着自己。
镜天,镜言,还有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看打扮像是太医院的。
洛一有些尴尬,摸摸嘴角,庆幸没流出口水。
她岔着话题问道:“验过了?给他服下了吗?”
镜天点点头。
洛一走到塌旁,塌上的人脸色依旧苍白,但薄唇上诡异的蓝色已经在渐渐消退。
她吭哧吭哧搬了个小杌子坐过去把脉,虽然脉象依旧虚弱,但已经趋于平稳,道:“果然是好多了。”
“那不知道殿下何时会醒?”镜言已经迫不及待。
“应该就是这会儿了。”
郑太医过来:“阁下说能保的了太子殿下的腿,可是真的?”
洛一托着下巴,微微一笑:“这位太医,我从不说假话。”
郑太医拱手:“可否指教一二?”
“很简单啊,换个方法就好。”
洛一神情自若:“太医院治病救人,讲究温和,调理疏解为主。我观他脉象,你们这法子倒是执行得不错。可惜,治标不治本。倒不如干脆点儿,直接将所有寒毒汇聚一起,一并拔出。”她说着,两条腿不安分的晃着,显得有几分俏皮,仿佛只是在姑娘家在讨论哪家阁子新出的脂粉好颜色。
然而郑太医的脸色已经由一开始的恭敬带着几分惊喜到惊惧,最后气的连胡子都抖了起来:“大胆!你这样,不是拿殿下的命在博?”
看洛一那黑白分明的眸子盯着他,郑太医咽了口唾沫:“小姑娘,不要以为有了点医术就可以目中无人,你这法子老夫也想过,不过太过凶险。稍有不慎,便是性命难保。
镜天几人已是面色不愉,洛一仿佛没看见,轻笑:“那不知这位太医,您那温和的法子,有几成把握?”
郑太医不语。
洛一又问道:“哦,我该这么问,不知这位太医,继续用您的法子,病人还能再活几年?”
话音未落,镜言已经怒呵:“你好大的胆子。”
“实话实说罢了”
洛一站起来,带的小杌子翻在了地上:“你们中州人就喜欢自己骗自己,明明选了个没救的法子,却还想着未来天降神迹,要我说,你们要么就听我的,要么也别折腾了,云州灵隐寺挺神的,不如去那里烧两根香,可比你们在这儿做梦有用多了。”
谈起医术,她向来肆无忌惮,毕竟自己有理,自然不需要惧怕别人什么。
这太子府的人要是讲理的,她就跟他们讲理。
镜言几个人皆沉默不语。
片刻,镜天开口问道:“郑太医,你如实相告,若是不换法子,太子殿下还有几年?”
郑太医摸着胡子,似有几分心虚:“这次之前,至少十年。”
这次之后,可能不足五年。
这话他没敢说。
其实郑太医也知道,眼前这小姑娘说的都是事实,也不得不承认这小姑娘的医术可能在他之上。
可若现在便如实相告,如何能够承受天子雷霆之怒?
“我如今还能保他十二年呢。”洛一神情有几分嘲弄:“不过就是前四年在轮椅上过,中间四年在院子里过,最后四年在床上过。”
“可这活着有什么意思?出入都要人照看。到时候更是只能被困在方寸之间,最后干脆连床都下不了,只能日日让人伺候着。我琢磨着你们太子怎么说也该是个胸有大志的人,所以才敢提出这个建议,别的不敢保证,我下手,把握肯定比这位太医大上个几成,你们要是做不了决定,就等他醒了再说。”
洛一气势十足的一口气说完一大段,说到最后语气已经十分放肆,一手斜斜地指着太子,拿出了自己平日茶馆跟人辩论斗文的架势。
片刻回过神儿,这里不是云州,自己也没打算暴露身份什么的。毕竟跑出来也不容易。
这么放肆好像不太好。
算了算了,大不了就让爹娘兜一兜吧。
她想着,长吁一口气。
等她一回头,却发现塌上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正看着她,唇角还带着几分笑意。
只是被洛一挡住了,几个人竟没有发现。
洛一吓得蹦了起来。
自己刚那番侃侃而谈,也不知道被听见了几句。
还没回神过来,就看见镜天与镜言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磕了个头,齐声声喊着:“请殿下责罚。”
郑太医也请罪:“臣无能。”
片刻之间,屋内五个人跪了三个,还有一个躺床上的,竟然只有自己站着。
洛一开始琢磨自己要不要按着中州的规矩行个礼,但那这样会不会损了自己世外高人的样子?
“起来吧。”玄煜淡淡道。
然而镜天和镜言固执的跪在地上,好像是真是不罚他们就不肯起来。郑太医立在一旁,硬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
洛一还没修炼出这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水平,只觉得有点尴尬。
“别浪费时间了。”她干脆开始发号施令:“你去通知一下前院的人?”
也没指谁。
郑太医医术不错,但当官时间太短,没想明白,只是一抬头,发现几个人都在看自己。
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太医院院首,现在要去做杂事了?
“去啊,你看这屋里还有人吗?”洛一有点生气,跺着脚道:“要不你来治,我去?”
郑太医出了门,才回过味来,好像有些话自己也不该听。
倒是没想到,一个小姑娘,医术高于自己也就罢了,在官场上,竟也比自己多几分通透,也不知道是何方神圣。
…
屋内,洛一还未开口,玄煜先问道:“姑娘可来自云州?”
洛一刚点头道是,话音未落,玄煜已经剧烈咳嗽起来。他整个人剧烈地颤抖着,仿佛如同这初春天气里过早破茧的蝴蝶,下一秒就要破碎在这寒风中了。
洛一只觉的心里一揪:“你们两个,别跪着了,你把他扶起来,。”
两个人站起来,照着洛一的话做,洛一又将床上几个软垫都拉了过来,让玄煜靠着。
做完这些,镜天和镜言又跪了回去。
洛一:“…”
中洲可真是让人容易尴尬的地方。
她抿抿唇,决定当作没看见,自己干脆往小杌子上一坐,一边诊脉,一边看他。
这么一看,这位中州太子生得及好看,眉目温和,唇边总带着一丝笑意,让人如沐春风。
洛一看那些话本子,里面描述翩翩佳公子总喜欢说人“温润如玉”。她想不出来“玉一样的人”该是个什么样子,现在看,到没有比眼前的人更像的了。
三哥?
玉一样的人可不会逛花楼。
洛一看了眼地上跪着的两个人,玄煜也没有让他们出去的意思。
看来倒没什么好瞒的。
“那我便直说了。”
洛一直言:“眼下我有两个法子,一个是按着刚那位太医的方法继续,他说能保十年,我出手,能保你十二年。我治病向来讲究一个实诚,保就是保一条命。前几年,不良于行,出入需要人照看。中间几年,虚乏无力,只能在这院子里晃悠。到后几年,昏睡多过清醒,大概连这床都下不了。”
洛一伸出两根手指:“这第二种方法,就是下狠手,长痛不如短痛。第一种方法是疏导,靠你自己调节。第二种方法就是聚拢,靠外力拔出,大概需要两年。若能抗过这两年,便可痊愈。”
“那不知姑娘有几分把握?”镜天问道。
“我正要说。这事有几分把握,其实并不看我。”洛一看这玄煜:“看殿下您。”
她缓缓道:“此法除了平常的施针,煎药外,从起居到饮食,都有诸多禁忌,就是情绪、神思都有要求。不宜哀、怒,不宜神思过劳。若真的能全按我说的做,那我便有十成把握。”
“不过这事做起来实在是太难,我认识的人里,也只有云州灵隐寺的主持,能做到真的不喜不悲,不问红尘了。”
“你这不是跟没说一样吗?”镜言嘀咕着。
她摊手:“那这个我实在是说不上来。”
“你这人!”镜言有几分郁结。
“无妨,就按姑娘的法子吧。”玄煜淡淡道,仿佛说的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洛一愣愣:“你就不好奇具体有几分把握,要做什么事情?”
玄煜看着少女愕然的神情,眼角眉梢带着数不尽的笑意:“我觉得姑娘刚对郑太医那番慷慨陈词,很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