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一到,雷打不动的沐浴更衣供奉拜祭,亥时才从祭拜先祖的灵堂出来。
挺着疲累的身子回到寝殿阖上门,龙听雨这才敢轻轻地叹出声。
卸下头上繁重的饰品,褪去衣衫,回身便看见一座“小山”正在榻上蠕动着!
好在她对这种程度的惊吓早已免疫,拿起窗边的叉杆,蹑手蹑脚的靠近,反复瞄准,迅速出手。
我打,我打,我打打打打打!
“哎呦!别打了别打了!”一声声熟悉的哀嚎从被子里传出来。
龙听雨:“......秋???”
“除了我还能是谁,你掀被子就好了,打我干嘛。”千秋掀开被子,幽怨的看着她。
龙听雨手捂胸口:“你吓死我了。”
“你还差点打死我呢。”千秋揉着擦破点皮的额头,嘶嘶哈哈半天,“我不管,你把我打伤了,要对我负责,我今天赖这不走了。”
龙听雨并不在乎这个,而是赶紧取来了瓶瓶罐罐为她上药。
千秋问道:“不会破相吧。”
龙听雨:“放心,你头上又没有角,不会有什么大事的。”
千秋:“说的跟你头上有角似的。”
龙听雨噗嗤一笑:“我是龙族,当然有角了。”
千秋忽然哪都不疼了,兴致勃勃道:“那你把角变出来我看看呗。”
“可以倒是可以......”龙听雨有些犹豫。
对于龙族来说,变出龙角好比呼吸一样简单,只不过因为龙角意义重大,所以平时没有龙族会随随便便将龙角亮出来。
转眼间,龙听雨额头上便多出了两只金灿灿的龙角,手指般长短,鹿角般粗细,十分的小巧可爱。
“哇!真漂亮。”
千秋不知不觉地摸了上去,结果碰都没碰到,就被龙听雨一个巴掌把她的爪子给拍飞了。
“嗷~听雨你干嘛!”
龙听雨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们龙族的角是不能给人摸的,除非是......总之你只要想碰它,我的手就不听使唤了。”
“我不信。”
为了争这股气,千秋和龙听雨在房间里展开了追逐,使劲浑身解数,就为了摸一下她的角。
直到两个人都累的瘫倒在榻上,才由不得千秋不信。
论速度和反应力,龙听雨差她十万八千里,可刚才那几下千秋都有点动真格的意思了,结果还是一样。
龙听雨:“秋,龙角要一夜才能收回去,晚上你可千万别再试了,我怕你受伤......”
“好好好......我不试了。”才怪。
以为她真的打消了这个念头,龙听雨松了口气,从衣柜里又拿出了一床被褥要往地上铺。
千秋:“你这是干嘛?”
龙听雨理所当然道:“你睡上面,所以我睡地下呀。”
千秋无奈的笑笑:“一起睡不就好了,来来。”
龙听雨脸红道:“我...我从未和他人共用过一个榻。”
“凡事都有第一次,来吧来吧。”千秋说完便掀起被子,招呼道:“现在进来,我可以给你讲故事。”
有故事听!龙听雨二话不说,手脚并用的爬上了榻,和千秋脑门对脑门的躺下。
千秋问道:“说吧,想听什么?”
龙听雨想了想道:“哥哥最后一次给我讲的是凡间的各种美食。”
“好,那我今晚就来给你讲讲——狐狸肉的一百零二种做法。”
比起千秋脸上的贼笑,龙听雨有个更大的疑问:“狐狸肉…能吃吗?”
千秋:“何止能,做好了简直是人间美味!”
龙听雨:“可我记得你吃素啊。”
千秋:“呃…没吃过狐狸肉,总见过狐狸跑,而且这是我二哥告诉我的……哎呀,不要打断我,不然不给你讲了。”
龙听雨:“哦哦,你说,你说。”
千秋:“听好了。狐狸肉柔嫩多汁,作法甚多,可以红烧、清蒸、乱炖、油炸……”
“阿——阿——阿嚏!”
今夜似乎格外冷,姬少白默默的给自己加了块被子。
最近几日天道枢全是自修,课业相对轻松了很多,上课的时间也变得弹性起来。
所以当姬少白哼着小曲进来,看见“迟到王”竟是第一个到的时候,委实惊讶了一番。
千秋伏在书案上正补觉,听到脚步声也完全没有起来的意思,扭个头继续睡。
姬少白玉扇一转,扇尾很有节奏的敲着案上的笔筒:“醒醒,醒醒了,太阳都……吁!哈哈哈哈,小师妹今儿个造型挺别致啊。”
千秋生无可恋的抬起头,任他端详。
姬少白:“小师妹这两个黑眼圈,黑中带红,红中带紫,颜色分布均匀,形状可圈可点......就是有点像被谁打了两拳。”
千秋没好气道:“把‘像’字去了。”
姬少白觉得新鲜:“敢跟你动手?来来,告诉我是谁,我先为他点根蜡。”
“少废话,让我再睡会儿。”有和他抬杠的功夫,千秋宁肯多眯一会儿,迷糊间刚抬起的脑袋又垂了下去。
姬少白拿扇子支撑住了她脸:“别睡啊,怎的,昨晚龙君生气了,把你赶到房顶睡了?”
千秋:“不是。”
姬少白:“罚你抄了一夜书?”
“也不是。”千秋郁闷的骚了骚头,旋即才想起问:“怎么就你一个?”
姬少白道:“师兄还在养伤,灵鹫得到神尊特许去陪她阿姐了。”
“三个神妃没了俩,剩下的那个想必整日惶惶,叫个亲人去陪陪也好。”千秋终于打起了点精神:“师姐呢?”
姬少白摇着扇子道:“不清楚,只知道是被南擎仙座叫走了。”
千秋:“哦。”
“不对,别想转移话题。”姬少白忽然道:“到底谁给你亏吃了,说出来,师兄为你做主。”
“真的没谁......”千秋捧着腮帮子,默默地看着从进门就蹲在角落一声不吭的龙听雨,唉声叹气:“是我自己咎由自取。”
入夜后,千秋故事讲到口干舌燥,好不容易把人哄睡。等龙听雨完全睡熟,她便又打起了龙角的主意,就不信她睡着了还能躲的掉。
在千秋快要成功的一瞬间,只见龙听雨翻身就是一记力道十足的老拳,正中左眼!捂着半张脸坐起,千秋恨不得把肇事者那张无辜的睡脸盯出个洞来。以为她装睡,可平缓的呼吸声告诉她,并不是。
于是千秋无奈地给她翻了个身,继续尝试,岂料龙听雨像背后长眼睛似的,反手又是一拳,另一只眼也落得同样下场。
姬少白听了后不禁开怀大笑:“让你平时不读书,龙角也是能随便碰的吗,哈哈哈哈!”
千秋捶胸顿足悔不当初:“早知道她会下这么重的手,打死我也不摸了。”
只见龙听雨走过来委屈道:“我不是故意的…”
千秋:“哎,算了,就当扯平了吧。”
“试试这个。”龙听雨拿出两片叶子,让她把头朝后仰,将叶子敷在她眼上,沁凉丝丝入眼,顿时舒服了许多。
“百灵叶对外伤很有效的,一般不严重的伤敷一会儿便可痊愈。”
那边姬少白不知道打听到了什么小道消息,神秘兮兮的靠过来道:“嘿,最新爆料,想不想听。”
千秋没理他,倒是龙听雨很配合的虚心请教:“怎么了?”
故弄玄虚的拿扇子遮住嘴,姬少白悄声说道:“蓝子修这次完了,据说昨天刚审他一轮就扛不住了,加上南擎仙座拿镜花水月那么一吓,什么有的没的全招了。龙君猜的没错,果然是黑无相主动找上门,骗他说可以帮他战胜天道枢任何一名弟子。”
千秋冷哼:“这他也信,活该。”
龙听雨皱着眉道:“凶神之力是邪力,他这不是明知故犯么。”
“可不是么,大祸临头了才说自己也是受害者,是被骗了,龙君理都没理他。”姬少白接着对千秋说道:“对了,他还说那天本来是准备挑战你的。”
“啊?”千秋有些惊愕:“照这么说,大师兄岂不是替我挡了灾。”
姬少白:“算是吧。”
千秋紧忙问道:“大师兄不会因为这件事受罚吧。”
“应该不会。毕竟性质不同,一个是自愿接受,一个是被牵连,神尊不仅没责怪大师兄,还赐了他好多补品。”姬少白这话算是给她吃了颗定心丸。
千秋又问:“那蓝子修呢?”
姬少白:“他跪求神尊,说想要留在天道院将功补过,求神尊看在蓝泽水司的面子上对他网开一面。”
龙听雨问:“神尊答应了?”
“当然没有!”姬少白又道,“神尊只是让南海派人把他领回去了。”
千秋一撇嘴:“便宜他了。”
“可不是么。”姬少白酸道:“有后台就是好啊,他那个水司舅舅蓝泽,见风使舵,逢迎拍马,动不动就找个由头给神尊献宝,把神尊和天尊哄得那叫一个开心。如若不然,光是和黑无相勾结这个罪,就够他死上一百次绰绰有余。”
说到这个罪魁祸首,千秋忽然冷静了下来,分析道:“黑无相不想跟龙君正面交手,于是便想借蓝子修的手铲除我,一计不成,肯定还有后招,现在敌暗我明,从一开始我便失了先机,情况对我很不利。”
龙听雨听懂了:“那怎么办,如果连龙君哥哥都保护不了你,还有谁可以救你啊。”
千秋:“当然有。”
龙听雨:“谁啊?”
揭下覆在眼上的两片叶子,黑晕消失,千秋又恢复了往日神采:“我。”
“你就吹吧。”姬少白啧了一声。
千秋继续道:“想要扳回一局并不难,只需要一个契机。”
姬少白:“听你这么说,是已经有线索了?”
千秋点了点头,手指很有节奏的敲着桌子:“我不认为凶神之力的频繁出现是巧合,黑无相想杀我是在神妃遇害之后,如果能查出他之前为何出现在天宫,这个契机就好找了。”
姬少白:“你说的有道理,可神尊不是让龙君和你一起查神妃惨死案么,你往前查算怎么回事。”
“来,我考考你们。”
千秋从笔筒中随机抽出了三支笔。
第一支:“这个,是黑无相谋害神妃的动机。”
第二支:“这个,是黑无相出现在天宫的动机。”
第三支:“这个,是凶神之力频频现身的秘密。”
把三支笔摆在他们面前,千秋问道:“你们说神尊最关心的是哪个?”
龙听雨犹豫一番,选择了第一支;姬少白选了第三支。
“全错。”
千秋把第一支随手撇到了角落,同时留下了第二支和第三支。
龙听雨摇头:“不会的,那可是神尊的枕边人啊,约定好要相守一生的,有什么比爱人的生死还重要呢?”
千秋平静道:“你说的没错,不过只适用于一般人。如果是神尊,一旦牵扯到五方安危,任何事都比爱人的生死重要。”
“神尊乃众神之首,天地至尊,理应怀有悲天悯人之心,怎么可以如此冷情呢......”想到惨死的两位神妃,龙听雨忍不住替她们心酸。
“这你就大错特错了。”千秋把其中一支道具笔放回笔筒,另一支拿在手里转着玩。
“神之尊者,注定冷血无情,必须大义灭亲,如果换一个左右逢源的人一统三界五方,你们放心我还不放心呢。铁血手段虽然残忍,但是有用,一个多愁善感优柔寡断的人,坐不了那个位置。”
姬少白完全同意:“即使坐上了,也不会长久。”
千秋:“不错。”
他俩渐渐达成共识,龙听雨还是有点懵。
“好啦,这些你不用懂。”千秋对她笑了笑,随后拿起一直把玩在手中的那杆笔,往笔中注入少许灵力,凌空写起了字。
写好一组便放飞一组,于是越来越多的字飘在三人头顶上。
姬少白嘴上嘟囔着她写的词:“太辰,黑无相,须弥玉,凶神之力,黑玉,灵狐神妃,古木神妃,叶枫,蓝子修,妖兽,狂暴失性,神秘铃声......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龙听雨也很费解:“秋,你写这个有什么用啊?”
“找线索。”写完最后一个字,千秋扔下了笔,抱着头身体后仰,望着半空中飘来飘去的词语开始思考。
姬少白东一瞥西一眼的看了半天:“八竿子都打不着的词,能有什么线索。”
千秋道:“面粉、白糖、黄油、鸡蛋,乍一看也没关系,可当它们组合到一起,按照一定比例下锅时,就是一盘香喷喷的桃花酥。”
姬少白一撇嘴:“我看你就是馋疯了。”
“这个师父有教过我。”龙听雨甜甜的说道:“师父说,看东西不能光看表象,要学会透过现象看本质,看似不相干的几样东西,内在可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千秋感慨道:“谢天谢地,终于不是‘哥哥说’了。”
“行,就算是你对,来来,你跟我说说它们有什么......唔,唔?唔唔唔!”姬少白再次被封住了嘴。
为了屏蔽外界的一切干扰,千秋干脆使用“禁听”暂时封住了自己的听觉,以便于更好的沉浸其中,寻找答案。
无论姬少白发出什么噪音,龙听雨怎么叫她,她都不再回应,两人无趣的坐回了自己的位置自习。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只见千秋“蹭!”地站了起来,头顶上飘着的字也全部消失。
“差不多该我主动出击了。”
刚解了禁言的姬少白喘着粗气问:“你要干嘛?”
只见千秋走到龙听雨跟前问道:“记不记得咱们偷听神妃和大师兄谈话时,有个白花花的东西从你脚边溜过去。”
龙听雨努力回想:“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那就对了。”千秋为了抄近道,直接跳窗户跑了出去。
介于天道枢主殿外的凉亭是个好地方,几只卧在枝头上打盹的灵鸟,几缕穿堂风,独沐此间,心思不扰。
当看到一尾青色风风火火地闯进他的视野时,龙黎烨便知道,他掠得的一刻闲暇很快就会结束。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沉静,千秋上来便道:“黎烨,帮我找个东西。”
“何物?”连缘由都不问,龙黎烨直截了当。
千秋微微一笑,没有说话,而是把手摆成拳状放在头顶,嘴里发出了一个声音:“喵~~~”
龙黎烨眼神一晃:“猫?”
千秋:“正是。”
龙黎烨思索片刻,问道:“可记得它外相如何?”
“白毛,有点胖,大概......这么大。”千秋拿手比划了一个大小,又道:“最重要的是,它脖子上有一个红色项圈,项圈上有一个很小的金铃。”
龙黎烨想了想道:“给我三天时间。”
千秋立刻道:“不行。”
若说这猫自己躲到哪个犄角旮旯倒还好,要是被黑无相先找到,毁尸灭迹都有可能,这才是千秋着急的原因。
龙听雨追上来后刚好听到他们的对话,急忙拽了拽她的袖子,低声道:“秋,哥哥说求人办事的时候要尽量婉转点。”
千秋:“此一时彼一时,再婉转线索都断了。”
“我都...说了...让你们等等...我...”姬少白好不容易追上她们,累的眼冒金星,喘了好一会才找回正常的声音:“九重天这么大,你们准备怎么找?”
千秋:“有龙君在,龙族兵将不就可以随意调遣。”
姬少白觉得不靠谱:“用地毯式搜索的方式来找,效率太低了。”
千秋又道:“有了,找天尊去!天机轮一定能算出那猫的去向。”
姬少白一个白眼丢给她:“亏你想得出来,用天机轮帮你找猫?我要借你的伏魔剑切菜,你干不干。”
千秋再接再厉:“那就去求南擎仙座,借镜花水月一用。”
龙听雨:“可是师父们这几日全不在...…”
千秋抓着头发道:“发个悬赏总可以吧,找到猫的予以重酬。”
姬少白一脸黑线:“刚才是哪个说不想打草惊蛇的。”
“……”
一来二去,千秋没辙了。
龙听雨不擅争辩,但不代表不会审时度势,当下谁才是能做主的,一眼明了。
移着小碎步龙黎烨身边,欠了欠身子:“龙君哥哥......”
龙黎烨道:“找是无妨,只不过......”
好不容易等他开了尊口,千秋当即立下保证:“龙君负责指挥就行,上房揭瓦的活全部交给我们。”
“我们??”姬少白忽然扯高了嗓子,收到一记眼刀后才苦哈哈的改了口:“好嘞...我们。”
千秋道:“龙君准备怎么开始?需要我们做什么?”
龙黎烨:“不用。”
走到一株茂盛的枫树下,掐了一片叶子挟于手心,一只有模有样的小枫鹤渐渐成型,扑闪了几下薄如蝉翼的翅膀,绕校场飞了几圈,撒下磷粉似的仙气。
惊叹声中,只见数千只枫鹤离了枝头,迎风起舞,如烟火般绽开,向天宫的各个方向飞去!
千秋目瞪口呆,心想说什么也要学到龙黎烨这手独门绝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