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无星。静谧的院子里,一丛丛紫竹覆上了一层银霜。竹影映上纸窗。屋内,灯火摇曳,传来一阵阵姑娘间谈笑声。
“阿笙,你看着好年轻呀。我可以问你的芳龄吗?应是豆蔻年华吧。”莫雨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眼前人。啊!好想掐她的脸!这脸也太水嫩了吧!
笙歌尬笑两声。呵呵,原来我这么年轻呀。既然这样,我还是装小吧,这才好对得起我这副皮囊嘛。内心偷笑。随即,笙歌点了点头。
“果然,那以后我们就是姐妹了!”
“对了,阿雨。今早你说你有职务。什么职务呀?”
“哦,就是个机构,负责协助三司探案。很厉害哟。”
笙歌扯了扯嘴角。内心呐喊:不要用这种跟小孩子说话的语气对我说话啦!老娘那几百年白活的!可是,还是得面对现实:“哇!真的吗?阿笙也想进去。”
莫雨有些惊讶,又摇摇头:“很难。阁主只收才能出众的人,而且才能必须非常出众。”
“这样啊。”笙歌扬着眉毛,心里已经有了小九九。
深夜,笙歌已经熟睡,身旁的女子却无眠。莫雨看着身边的笙歌,思绪有些凝重。
这小姑娘到底是谁?刚才还打听阁里的事。她想进探麟阁?她到底有什么目的?可爷爷让我尽力帮助她。她又受恩于梁太傅,应该不是坏人……
几日后,莫老让笙歌陪他老人家下棋。这场景熟悉得让笙歌想起树妖老人。谁知对面话音响起:“这几日可有什么头绪?”
笙歌按了按眉心说到:“阿雨私下调查过章达通。案卷上记载了他的信息。他是刘员外府中的小厮,专门负责倒夜香的。据说他因为害怕,第二天才报案。他说当晚受府里其他下人欺负,本可以清早出勤的,那群下人却威胁他三更倒夜香。否则就不还给他月钱。他本就瘦弱,家中又有病重的老母要养活,也就忍气吞声了,谁知在林中看到了死人。”
“死人?”
“没错,他说他看到的是死人。但是我从阿信的眼睛里看到,那时的阿信像是在说些什么。那时他还活着。那个叫章达通的撒谎了。”笙歌边说着边下下一个白棋。
老人惊讶地抬起头来:“还活着?”
笙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执起一颗白棋向下落去:”将军。“
老人这时才反应过来自己输了,笑道:“不愧是天外人。我老头子这些年还从未棋逢对手。”
笙歌含笑地抿了一口茶。还好这几百年爷爷耐不住寂寞几乎天天都拉着自己下棋。这下总算有个拿得出手的了。心想着,食指卷弄着发梢,好生得意。
莫老轻咳了几下:“说起来,您既然已经入世,还是应该入乡习俗,识识人间烟火。”虽说眼前人辈分高,但这般称呼,心里还是怪怪的,“老夫上奏的还乡书已经批下来了。过不了几日就会离开芙蓉城。时日有限,也不知道能帮到些什么?”
两日前,笙歌就寻到了那个叫章达通的小厮。那小厮自从经历那件事之后,生活更是艰难了。旁人见着就笑话他是扫把星。他便见着人,能躲尽量躲开。
那天夜里,章达通偷偷在后院高墙下烧纸钱。这处院子早已荒废多年,可以说是人迹罕至了。听常年在府中的老人说,这院子闹鬼,那鬼凶得很,连道士都不敢靠近。可是他真的憋坏了,这半个月来他没睡过一天好觉,总是能在半夜因后背发凉而醒来。那种感觉绝对不是入秋后的气候渐凉和被褥单薄所引起的。它像是深夜里一只露出白骨的手戳向骨脊并沿着脊椎游走所产生的一种阴冷到令人浑身发麻的感觉。他真的要疯了!他心想着一定要做些什么,就算不能安魂,也能安抚下自己。他一把一把地将黄纸扔入盆中,口中不断地念叨着:“放过我,放过我。”心想着过了今晚应该就没事了。突然一阵邪风刮过,火盆中正烧得旺的火忽地灭了。章达通随即吓得瘫坐在地上。是鬼,绝对是鬼!因为接下来,空气中,一连串邪魅的笑声传了开来。大风刮得黄纸和灰烬在空中乱舞,很是诡异。片刻,更诡异的事发生了。那被烧得如同黑炭的盆底在无人的情况下翻了个身。章达通愣在原地,他眼睁睁地看着盆底上好似有只无形的手游走着,那一笔一划清晰地显现在盆底上。别看章达通如今是个倒夜香的小厮,他年少时也是读过几斤书的,大字也识得几个。当他看到那盆底上歪歪扭扭地写着“你为什么撒谎”这五个字的时候,他的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这不是鬼又能是什么呢?他颤抖地说:“我,我不是故,故意的。那天,那天晚上我看,看到你后,我真的没想偷东西。可,可是,我太穷了,”他努力地向后挣扎,却浑身无力,“我跑到一半,就又,回去了。”
偷东西?笙歌有些不解了。她隐着身又在盆底写下“为什么不告诉官府我死前说的话。”邪风又起。
“王府什么的我都说了!”章达通因害怕声音突然大了起来。
盆底显现:王府?
“就是一直说王府。”章达通声音又小了。他知道王府指的是什么。等他回过神来,盆底的字消失了,荒废的院子又陷入寂静。
章达通没有隐瞒他见到过活着的阿信的事。他没有撒这个谎。可是那卷宗上明明那么记载着。当初因为梁信是朝廷正一品大官,梁信一案便直接由探麟阁接手。这样看来,是探麟阁有人在撒谎。
笙歌想了想:“我想入探麟阁。”
莫老定定地看向笙歌:“入探麟阁者,必须有卓越才能。”
话未说完,笙歌接了过去:“这个我心里有数。”
莫老低沉着,拇指与食指间相互磨搓着。片刻后,走到书房,写下一封书信附上落款。“我与探麟阁的白大人是旧识。你拿我的推荐信前往,应有八九成把握。”
“那就多谢了!”笙歌不熟练地做了个揖,有点尴尬地笑了。
莫老笑着道:“没事,仙人您初入世需慢慢适应。”
“我既入世,叫我阿笙就好。”
莫老点点头,似是想到了什么,“您对人界了解多少?”
“曾在书中读到过。也不知书中记载是否属实。话说这人界地处八荒极东,经历了有数十次的分裂统一后现下由三个国家构成:煜国,鏊国,蓼国。我现在应该是在蓼国。蓼国人善雕刻,大街小巷随处可见精美木雕。当然贵国最闻名的非木雕,而是机巧之术。传闻蓼国皇宫的机巧匠师所制人偶外型与常人无差,行动灵敏,异于常人。令人吃惊的是该人偶身体硬如铜墙铁壁,刀枪不入,非普通炮火能摧毁。”笙歌喝了口茶,凑到莫老身旁小声道:“蓼国东境为山地,层峦叠嶂,其密林深处可藏人。三百年前慕容十三世在即位后没多久,宫内两百余工匠一夜之间消失于人世。当年噩耗震惊三国,还挑起了边境战争。实则是蓼国私下暗自监造人偶军团。”说着说着,笙歌脸上勾起一丝邪魅的笑。莫老惊愕不已忙捂住笙歌的嘴,此举实是有些大胆了。“看来书中记载属实了。放心我无意参与这些。”莫老这才松开了手,舒了口气。“那我继续?煜国人善制火器石器,在战争中很占优势,但国内生活物质匮乏,受尽他国牵制。鏊国人算是比较接近神族,他们天生体质非凡,易于修炼术法,鏊国人的法术应该让你们吃尽了苦头吧。只可惜人类终究只是人类,虽不似蜉蝣命短,但终归有限。鏊国人虽能修炼法术,但寿命很短是常人的一半而且身体较常人更为虚弱,终活不过不惑之年。所以鏊国与蓼国联姻是常见之事,但有规定,只许鏊国男子与蓼国女子成婚,不许反着来,且配对数有限。许是怕蓼国传男不传女的机巧之术流入他国又壮大了他国兵力。大致就是这些了,还有些事我就不方便说了。”说完有些口渴,想喝茶,茶却已尽。
“您了解的比我想象的多,看来不需老夫再多说什么了。今天是木曜日,街上会很热闹,往常只卖些雕刻品,今夜到处淘淘,许能碰上黑贩,买个机巧之物玩玩。但技术含量不高,不过还蛮有趣的。”莫老端起茶壶正要往里屋走,“对了,岚暖阁是个好去处,今夜去看看吧,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他脚步缓慢,右脚有些拖沓。
笙歌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这老家伙什么时候敢吊自己胃口了??
芙蓉城不愧为蓼国第一城。白日里商贩往来熙熙攘攘,叫卖声不绝于耳。夜里的芙蓉城,从高处望去,飞阁流丹,层台累榭,大大小小的楼亭连墙接栋。各形各色的彩灯沿街张挂,在明明晃晃的灯火的勾勒下,整个城的排布竟像极了一个巨型法阵。这法阵有几分眼熟呀,绝非人间所有,奇怪怎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呢?
“哇!好高啊!整个芙蓉城都能看见。让我看看探麟阁在哪儿。”旁边一桌一个粉衣少女双手抓着栏杆,把脑袋努力地往外探。身旁的长发男子拍了拍少女的脑袋:“调皮,也不怕危险。”说罢,便一把把少女揽入怀中,嘴角勾起一丝宠溺的笑,“还是我怀里安全。”少女害羞了:“龙哥。”
笙歌掩了掩扇子,这两人举止好生亲昵。虽然在尧水境里她也常把精怪揉搓在怀中,可现下看这不同性别的人与人相拥在一起,看得她两颊竟有些热热的。又顺着刚才少女远眺的方向看去。那是芙蓉城的南边,几点星火,肃穆感油然而生。探麟阁,到底是个怎样的地方?笙歌饮了口小酒,白皙的脸微红。都说喝酒能壮胆,要不去看看?想着想着,人已经走到无人转角处,随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探麟阁内还挺热闹的。各院的人们都在忙碌地做着各自的事情。笙歌化作一缕烟飘渺其中,很是自在。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嘛!正想着,一股奇异的花香扑面而来,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笙歌顺着香味飘了过去,眼前是另一个独立的院子。院子里奇花异草丛生,中间一棵古榕估摸有上千年的历史。笙歌伸手覆上树干,来自远古的声音从榕树腔内传来。这感觉不像尧水境,它好像更加久远悠长。笙歌正发愣,突然榕树内一股力量外涌,猛地将笙歌的右手震了开来。这一震,既震醒了笙歌,同时也敲响了警钟。不好!笙歌内心惊呼,旋即化作一阵风消失在院子里。
下一秒,笙歌落回岚暖阁的楼顶,眺望向南边。此时的探麟阁已是灯火通明。笙歌长长地呼了口气。这也太惊险了!差一点就被发现了。又望了望,心想应该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吧。刚被这么一吓,酒都醒了。笙歌抿了抿唇,又回想起刚才酒入喉间的辛辣,顿时摇摇头。算了,还是去街上走走吧。说不定能遇上莫老说的黑贩呢!
芙蓉城内有一条古街横贯东西,以岚暖阁为界,向西为西街,向东为东街。据说岚暖阁地下是一个巨大的机关,三十年前煜国和蓼国曾发生了一场大战。煜国炮火甚猛,很快便攻入城。本以为就要拿下位于芙蓉城北部的皇宫了,谁知,忽然,大地剧烈震动了起来,地下似有庞然大物苏醒,所有煜国的士兵都傻了眼,所有的建筑似在迁移,不,是大地在转动,大地的转动引起飞沙走石,仿佛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将所有人往外拉扯,以至于他们失去重心。只是须臾片刻,眼前的场景从北皇宫变成南鲁山。这机巧之术甚是妙也。蓼国也靠此在那场大战中险胜。当年炮轰下这条街苟延残喘。如今在历世皇帝的治理下,这街上的灯市上依旧车水马龙,路边小贩仍在卖力地叫喊着。笙歌走了许久觉得这蓼国皇帝果然是小心眼,街摊上精美木雕很多,但机巧之物很少。有也只有会游走的木蛇,会爬行的蜘蛛,这些小孩子耍弄的玩意儿。
石拱桥下的水岸边,一家商贩地摊上的物件吸引了人一些人的注意。那是一个精巧的人偶。人偶高度有两个女子拳头那么高,十分小巧可爱。然而令人吃惊的是,这样一个精致的人偶却卖出了高价。
“你这不是坑人嘛!无良商家!”一个路人喊道。
“就是就是。”众人附和。
卖人偶的商贩却不作回应,也不争辩,连眼皮子都不抬一下。
“我可不这么认为。”一男子清越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引起众人的注意。却见那男子手持一黑面竹扇,身着一袭月牙袍。若不是那银白色的面具遮挡了面孔看不清容貌,还真让人不由得想吟起《失题三道》里的那两句“公子只应见画,此中我独知津。写到水穷天杪,定非尘土间人。”
男子穿过人群走到摊子前,也不问什么价钱,从腰间取下沉甸甸的钱袋子放在那人偶的旁边。就当众人正要惊呼,几乎同时,那人偶的另一边也落下个沉甸甸的钱袋子。众人傻眼了。这是什么情况?竟还真的有人愿意出高价买下这人偶,而且还不止一个。
抬眼间,四目相对。那眼眸很深沉,像极了尧水境境北的墨河,黑色的绸缎般延绵千里。笙歌打算先声喝人,“老板这人偶我要了。”
“这位姑娘,明明是我先出的价。凡事总要讲究先来后到吧!”那男子手摇竹扇,面具下的脸上勾起一抹微笑,并无不悦。
笙歌厚着脸皮道:“好吧,你我不分先后。不如这样就看这两袋中谁的钱多,这人偶归谁。相逢既是有缘,这样公平些,免伤你我和气。如何?”自是有把握才这样说,只要稍稍用点法,还会不知道对方的银两有多少?只要变出的现银比他多不就行了,嘿嘿。笑意早已浮上了眉梢。
“那好,还请老板各找一个外人为我俩儿数钱。”对着如此厚颜之人,男子依旧谦恭有礼。
很快银两就算清了。笙歌的银两多些。(废话,作弊嘛,当然多啦。)
正当笙歌提这人偶要走时,突然一只手钳制住了她的肩,“慢着,一堆石头骗得了他们,骗不了我。”
纳尼?我的法术不奏效吗?不对其他人是辨别不出的。此人有异。
“呵,呵呵呵,公子说笑呢?”笙歌一脸假笑着别过头,手里暗暗施法。
男子感受到了一股力量的涌动,手劲也更大了些。此女子会术法?
糟糕,瞬移术用不了。这人是何身份?不由的眼里露出杀气,但周围人太多,很快刚溢出的杀气又消失眼底。又觉得有些好笑,想起话本子里女主脱身的法子。人世间陌生男女似是不喜肌体触碰,一旦男子一不小心触碰了女子的肌体,就会立刻避开。今日就来一试这法子是否奏效。只见笙歌肩头的衣衫倏然滑落,男子的手猛地抽离,似有几分慌乱。身边的人群中有几个女子惊呼了起来,羞得纷纷拿帕子遮过眼。“看起来像翩翩君子,竟是流氓。”
哇!效果这么好,他果然避开了。而且群众似乎都倒向我这边了。真是一石二鸟。
不过流氓是啥?笙歌悄悄询问了旁边的妹子:“你们口中的流氓是何意思?”
那女子没见过如此天真之人,心中又义愤填膺,故大声道:“就是道貌岸然,伪君子,小人。”原来是骂人的话,不由的又看向那“伪君子”。
面具之下的脸笑意更浓了。没料到这姑娘大庭广众之下竟出此损招,确是被惊了一下。“我的确不算什么好人。但姑娘自己做了什么,姑娘自己知道,我解释再多,大家也只会相信自己的眼睛。在下还是想说,有时候眼见未必为实,别被障眼法给蒙蔽了。”说罢,他合扇,转身离去。
笙歌看着离开的背影,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心想着,人已走到桥上。
“阿笙!”莫雨迎面跑来,气喘吁吁地,“找了你好久。”
笙歌纠结了好久终于抬起头,一脸心虚地说:“那个,阿雨。我用这个跟你换点钱呗。”说着从腰间掏出一颗晶莹剔透的白珠来。那珠子散发着柔和的光吸引了莫雨的眼球。莫雨仔细鉴赏了笙歌手中的珠子后抬头道:“你很需要钱?”
笙歌将怀中的人偶拿出来:“刚才为了买它,把钱都花了,还差一点。”
莫雨本想指责几句,可看了看笙歌手中的白珠,硬是把嘴边话咽了下去。“行吧行吧。回去给你。”
话说这白珠也算不上什么奇珍异宝。尧水境深处的灵湖中生养着一群蚌。这群蚌每二十年便能生出大颗的珍珠。这珍珠的品质自然是比普通的珍珠来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