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就这么飘起来了。
这年头镇上都没有正经的超市,很多东西都乡下镇上都没法买到,但是鞭炮烟花,随便哪个小卖部都有。
所以,从腊月十六开始,白天放鞭炮,晚上放烟花,没事就弄点声响,没事就制造点污染。
此外,谁家搓麻花必去,只搓不吃,谁家杀猪喊吃饭必去,只……吃不杀。
再不就是自己烧烤,羊肉串,香肠,烤鱼,甚至……脑子一短路就捉只鸡把头砍了。
什么是年?
这就是年。
都说小孩子的快乐是因为无知,并不是真正的快乐,但陈羽显然是个例外。
而且这一时期还有保留项目,那就是烧野火。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跟后来乡下连秸秆都不让烧不同,这一时期野草都是要烧的,因为可以烧死虫卵,可以避免道路沟渠堵塞。
这是很有趣的一件事,冬天气候干燥,百草枯慌,一点火,哗,当真是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顺势还能烤几块糍粑,烧几个鸡蛋。
有时候还会“哗”的一声,有隐藏的野鸡野鸭一飞冲天,迅速飞远,那种惊喜,让人情不自禁就会拍手欢呼。
这些都是小孩子才会做的事,又或者,是一项任务。
什么弹珠,什么贴画,陈羽都很少玩,因为太幼稚,太冷,但是放火这事,去年到今年,他都是大队长。
但随着一场大范围降雪降临,齐膝盖深的雪,道路上,田野上,屋顶,将整个世界染白,节目又变了,成了堆雪人,打雪仗。
然后,又变成了厨房一堆火,一群人围在火堆旁……
……
陈羽再次见到涂方,是在这一年的腊月二十六。
很奇怪,小年都过了,大家都回家过年了,偏偏他还在这边逗留。
当时陈羽在烤火,火里头丢了用纸包裹的红薯,还有锡纸包裹的香肠。
锡纸……没得买,专门拿了一条烟,把所有的烟盒拆光了才凑够。
嗯,好像是有点败家,毕竟就是两块钱一包的烟,一条也是差不多二十块钱了。
但是没办法,要锡纸呢!
也就这样的日子里,涂方带着一个小战士拎着一瓶白酒踩着齐膝盖深的雪找了过来。
好吧,其实有开车,不过车停公路边上了,因为现在的路况,根本开不进来。
“哟,这不是首长吗,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快进来坐下烤烤火,还有这位大哥,千万别客气,就跟自己家里一样。”
涂方是个连长,八月大水的时候就负责这一片,陈羽第一次见到他,还是在一所初中。
当时也搞笑,涂方想吃食堂炸的饺子,又不想白拿,刚巧他搞了物资送去碰巧遇上,便给了他一块钱,让帮忙从学校食堂买饺子,完事还给了他一个午餐肉罐头。
后来因为捐献物资,又经常往堤上跑,慢慢就很熟了。
可这个时候看到涂方,说实话,相当意外,因为他以为涂方早就走了,可能这辈子都机会再看见。
涂方穿着件军大衣,戴着**帽,拍掉身上裤腿上的雪,坐下,笑道:“什么首长不首长,马上就不是啦!”
陈羽扯着嗓子喊了两声,通知家里有客来,然后开始冲茶,闻言疑惑道:“什么意思,犯错被撸啦?”
“什么叫犯错被撸了,我是那样人吗?”涂方哭笑不得,伸手烤了烤火,笑了笑,道:“准备退伍啦,部队这些年,一直忙,也没空好好陪陪家里人,现在好,得闲了。”
陈羽歪了歪嘴:“那你又偷偷抹眼泪?”
涂方脸一黑,笑骂道:“滚,老子那是……”
“不用说我也知道,眼泪进沙子了对吧?”陈羽接过话头,正好这时父母都过来了,便道:“爸,妈,涂叔难得来一趟,弄点好的。”
“要你说?”陈昌明跟涂方也蛮熟的,不过没陈羽熟,招呼着聊了一会后,帮杨桃做饭去了。
涂方就笑:“你今年几岁,看着好像很能当家啊?”
“那是,要是不能当家,当时会有物资往上面送?”陈羽有点得意,说着把红薯捞出来,把香肠捞出来,分了分,道:“天冷,先吃点垫垫肚子,回头再好好吃,好好喝。”
涂方没客气,呼呼呼呼吃起来。
小战士有些腼腆,虽然也吃,但看上去斯文很多。
片刻后,陈羽问道:“真准备退了?”
涂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临走前还专程来找这么个小孩子,还跟他说这些事。
闻言点了支烟,吸了两口,弹了弹烟灰,笑道:“退,都批下来了。”
陈羽:“笑得真难看。”
涂方一怔,跟着便忍不住笑了,慢慢的,又不笑了,看着火堆怔怔出神。
这画面……
感觉跟演电视剧一样,陈羽觉得涂方能去争影帝了,但是,他好像有那么一点点理解涂方此刻的心情。
好一会,他问道:“转业还是……”
“没,不给国家添麻烦!”涂方笑着看过来,很洒脱,却也迷茫。
陈羽怔了怔,很快点头,大力鼓掌道:“好,好,不给国家添麻烦是对的……”
这一刻,陈羽觉得自己也能去争影帝了,演技爆表。
然后,这天涂方喝醉了,是陈昌明和那个小战士一起扶着离开的,他,很清醒,手里捏着涂方的联系方式。
这是一件略微有些蛋疼的事情,家里谁都没受到影响,就他,忽然就感觉有点丧,莫名其妙感觉做什么都提不起劲。
但没两天又没事了,因为,要团年了。
腊月二十九,在同队的大伯……其实应该喊大舅,家里团年,转天三十,则一起来到自己家。
这天很热闹,白天鞭炮,晚上烟花,联欢晚会上唱着相约九八。
然后,凌晨准点,他亲手点燃了一挂万响大鞭,“再见,19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