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林烨终于约到彭厅的时间，下周一，下午四点。
这个时间太完美了，周五投完标，周一和余总一起拜访大领导。
既可以对用户就这个项目表达公司的重视、又可以为今后的其它项目打下高层基础。
林烨等不及在脑子里完善一下，这个光想想就美好的蓝图，转头给余总拨了个电话。
这个项目她是和余总沟通过的，包括与彭厅会晤的大致时间，余总也是有预留的。
……
她在电话里把彭厅的时间和未来这个用户有可能的其它项目给余总简单汇报了一下。
余总在电话那头干脆地回了句：
“好，我让秘书订机票！”
林烨刚想扔下一句：
“知道领导忙，我这边就先挂了，滚去干活！”
……
余总却是又说道：
“林烨，这个项目挺有战略意义的，这两年你的成长真的不负众望。”
她停顿片刻，接着说道：
“今年，你们吴总想要回北京发展，如果让你接任分公司经理的位置，你有信心吗？”
……
林烨愣了几秒，这个问题上次和吴总谈完，她压根儿没有深入想过。
她借着这几秒略略思索了一下，老老实实地回道：
“谢谢余总替我考虑，但我真的没有信心。
一时半会我想不出啥深层次的东西。
但平台管理感觉还是需要人情世故的历练的，总觉得自己现在锋芒太露，有些压不住呢！”
这是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深层次来讲，林烨从小就不是个循规蹈矩的主，她压根不想。
管个销售吧比较随心所欲，真像吴总这样每天一早到公司，一群人等他挨个抚慰、鼓励或者威逼、利诱，这日子还是想想就算了吧。
……
余总在电话里笑笑说道：
“你倒是把自己的问题看得挺清楚，抽空找找管理学的书来看看。
周一过来，我们再谈谈！”
说完，她便挂了电话。
……
余总挂完电话，林烨仰靠在椅子上，闭眼发了会呆，脑子里不由自主地转悠着：
“所有的小说里，主角开挂的人生，总预藏着无法化解的危机。
生活的戏剧性有时比小说还甚。
自己的危机又会在哪里呢？”
想不出个所以然，转瞬她便把这杞人忧天的问题，抛在脑后了。
……
周四，林烨和几个同事在公司加班至凌晨两点，把自己公司和吴斌找的其它三家公司的标书全部核定完，这才神情皆疲地回家咪了会儿。
三家公司景盛在深圳，蓝思、华天在广州，都是平日里的老对头。
但林烨相信Davie和吴斌有大把的利益可以做交换，让他们做个顺水人情。
……
第二天一早，她差了一个今年刚毕业的小孩去景盛盯着，要求他全程陪同盖完了章、再“押”着标书和景盛的一个销售一起赶往广州。
她自己则是征用了谢天这个大的士，带着王玲直奔广州。
连续熬夜，林烨的脸色白里透着青，眼睛里全是血丝。
两小时的车程，她逼着自己闭目养神，但活跃、兴奋的脑神经仍是一刻不消停的撞得她脑瓜疼。连强行耷拉的眼皮也不安生的上下磕巴着。
她心里默默叹气，这两年第一次觉得有些累够了。
一到广州，谢天和王玲分头去了蓝思和华天，当然同样是“协助”他们把后续工作做完。
三点开标，12:00左右四人碰头一起在客户附近吃饭。
……
饭间去景盛的陈丹问道林烨：
“林总，为啥我们不自己代表其它公司去投标呢，不是更万无一失吗？”
林烨看他一眼说道：
“自己想！”
看他半天还一脸茫然，只得扶了扶额头说道：
“帮别人做个标书，好听点叫’协助‘友商、难听点叫串标，最多是个灰色地带，最坏就是被怀疑被投诉，废个标什么的。
但你一万通的人、代表景盛去投标，一旦被人恶意投诉，那就是诈骗、涉嫌犯法。”
……
林烨看陈丹被自己吓得够呛，笑笑说道：
“做销售的‘好处’呢，就是比做好多行业多了踩线的机会，多了掉坑的机会，反正我的被害妄想症就是这样来的。
当然也多了给人下套的机会，多了阅历，多了统筹全局的能力，慢慢体会。
人生呢就是这样，好坏参半才有趣！”
谢天在旁天打着哈哈对陈丹说道：
“别听她吓唬，你林总最近心里阴暗面比较大，急着爬出来祸害别人。
等她今天下午凯旋归来了，你再问她，想要啥高兴的答案就有啥。”
陈丹听他倆这么一说，一脸的懵，也不知道是啥感受。
林烨这一刻也顾不上关心新员工的心理动态了，话说她自己的心理动态也并不是那么稳定。
她揣着紧张和他们说说笑笑，一转眼就两点半了。
……
交个标书其实谁去都可以，但林烨在意结果，又约了顾侒，干脆就让他们三先回了，自己拎着标书就去了。
客户临时挪了个会议室做招标中心，她到得最早，找了个角落位坐下。
不一会儿、公证员、用户处的主管科长，信息处主持招标流程的负责人也到了，在台上有条不紊落座。
……
很快，两个提着标书的人进场，林烨都不认识。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一般公司都会找个新人应付，林烨不认识是正常。
但最后进来的这个人，让林烨的心“蹭”的一声就窜到喉咙了—蓝斯的李立峰。
李立峰穿着一身正装，一张不说话时还算端正的脸上架着副斯文的金框眼镜，大约是骨架偏小的原因，并不宽松的衬衣、西裤被他活生生穿出了松垮垮的‘纨绔”气质。
IT圈的人熬夜加班常事，大多消瘦，但李立峰的瘦加上一贯的懒散姿态，身上就难免透着些被长期的‘不规律’生活、折腾出的病态气儿。
他进场后环视了一遍会场，当他的眼神扫到林烨时，似乎不经意地扬了扬眉，便在前排坐下了。
林烨在他脸上看不出任何的情绪。
她的心这一会儿跳得太快，都有蓄势待发想要脱离地心引力的感觉了。也确实顾不上去分析李立峰的面部表情了。
……
李立峰是蓝思的业务负责人，这种“陪唱”的活绝对不需要主角登场。
林烨一百个不相信，他是来观望‘友商’的案例现场，然后再来个衷心祝贺的。
然而呢，她现在能怎么样？甚至出去给吴斌打给电话了解一下情况都是无谓的。
她除了等、除了期待事情不是她想象中那样，别无他法。
……
单一来源的采购，技术方案占分甚少，四家公司资质相当，最重要就是价格。
按照吴斌申请的折扣，万通的价格一定是做得最低的。
其它公司的标书都是她做的，技术方案肯定是应付不废标就行了，商务价格那必须是按照不超预算的最高价做的。
他不是没担心过其它公司反水，但一方面这三家公司和原厂的关系都很紧密，另一方面这张单是自己送给吴斌和David，她怎么都觉得他们会拼劲全力帮自己控住。
看见李立峰，她的信心瞬间就打了巨大的折扣，恨不得清零送人。
……
信息中心的工作人员逐一核实完各家公司的资质，接下来就把标书的技术、服务响应部分，分给专家组打分，商务价格部分给到公证员唱标。
万通是第一家没啥可听的，接下来的景盛也和她规划的一致。
当公证人员读完蓝思的价格时，林烨一直高悬的心，“哐”的一声就真沉了，她甚至感觉到自己的呼吸瞬间都凝滞了。
她被耍了，这是肯定的，被谁耍了？不知道，现在似乎也不重要了。
……
各种各样的眼神从她脸上扫过，有同情的，有不可置信的，当然也有幸灾乐祸的。
大型翻车现场，林烨作为唯一女主角，完全被打懵了。
她满脸的茫然，脸上连个让人同情的悲愤表情都欠奉。
接下来的各种环节，林烨都是麻木的。
投标结果应该这两天会出，但价格决定一切的单一来源采购，其实现在就已经有答案了。
……
结束了，总算结束了。
从会议室出来，林烨看见用户处的王处端个茶杯从办公室里走出来。
办公楼冗长的走道上没两个人了，王处远远地看了她一眼。这沉甸甸的一眼如有实质，里包含的内容，都不需细细体会。
……
她几乎是最后一个走到大厅的，李立峰居然还没走出Z的大门，很明显是在等她。
躲不过了，那就等着吧。
林烨干脆站在大堂，安安静静地看着他。
李立峰见她站在十米开外，不动了，还真就晃到了林烨面前。
……
他看着林烨，长叹了一口气，这才悠悠说道：
“林总，这一年为了这张单，很辛苦吧！
胜负兵家常事，别放心上！”
林烨没搭理他，她知道他还没表演完。
李立峰见林烨不回复，瞬间收了脸上的正经表情，一边嘴角微微的一翘，扯出了一个特别让人不想回味的笑容，接着说道：
“你说你这么用心，送我份这么大的礼，我该说什么好呢！
想请你吃个饭吧！
又怕我不配！”
他说完，哈哈地轻笑了两声，似乎对自己刚才的表演特别满意，转身那一刹那又悠悠扔出一句：“yesterday once more”这才扭着自认潇洒地步子，总算走了。
……
李立峰的话，犹如给了林烨一记响亮的耳光。但这一刻，她一点都不恨他，她甚至有点感激他。
如果没有这么一个急于上梁揭瓦的傻缺，这栋楼里的小丑就剩她自己了。
她只恨这个耳光不够疼、不够辣，她恨不得自己给自己再补上一记，让她能够一直铭记这一刻的感觉。
……
顾心遥提醒过她，杨总提醒过她，但她自己急于求成、罔顾风险才会给别人有机可乘。
顾心遥说：“厂商不可控，巨大的利润面前，人心难测！”
杨溢说：“百分之一的风险，遇到了就是百分之百的失败！”
她都没有听，这个结果不关乎任何人，完全是她自己造成的。
……
一年多的努力，无数个不眠不休的日夜，就在这一刹那，化成了泡影。
这个项目就是她这一年心尖上的血，直接被人挖来拌了狗粮。
……
林烨这一刻，不恨任何人，除了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