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零六年七月底、大暑,老天爷暴躁得像被拂了逆鳞的真龙,南方城市进入一年中最闷热的时节。
暴雨和烈阳无规则切换,就像个高频运转的洗衣机,把个城市一遍遍地洗刷完再烘干——
可惜空气中四散的依然是汗汲汲的馊臭味儿,而不是啥被洗衣粉或皂角反复搓洗过的清新味道。
……
这一个月林烨的情绪不错,她毫不顾忌脸皮地压榨顾心遥等人工作之余的剩余价值,强行摊派让他们每人准备了两场循序渐进的培训。
加她自己共计五人的“豪华培训团”在通迪拉开了十场即贴合现实又勾勒理想的转岗入职培训。
说实话,十场培训下来,别说听课的人,连她自己都受益匪浅——毕竟这几人都有超过十年的一线拼杀经验,虽说起点不同、风格迥异,但都是一等一的高手。
培训效果非常理想,通迪本来就是靠产品取胜,营销的套路无非就是那么几招,部分对公司产品熟悉、自信心较强的人,已经可以去到客户侃侃而谈。
累得无限接近“重新投胎”的谢天,好歹有人可以使唤了。
……
原有的营销团队被林烨抡着鞭子快抽,个别销售人员的工作积极性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正向增长。
当然,也有油盐不进的人,这些人她都不动声色地“小本本”记上,只等摸清楚底细后秋后算账。
研发团队新产品进入试运行,顾侒拎着陈颖和Jackie三天两头的跑北京,似乎也一切都进行得顺利。
明明是夏末秋初,林烨的心却有万物生长、欣欣向荣的初春之意。
……
连续一周暴雨,周末喜提大晴天,顾侒去北京还没回,林烨约了杨溢和顾心遥吃晚饭。
这两个月林烨自己忙得上蹿下跳地脚不沾地,顾心遥和杨溢也是大忙人,这答谢“友商”无条件客串培训的一顿饭竟是她从科讯离职后三人第一次齐聚。
林烨非常隆重地挑了一家私密性和景观俱佳的餐厅、定了一间靠窗的房。
她早早先到了,醒上酒、点完菜,泡上了一壶杨总最爱的安溪铁观音,安安静静等两人。
……
两人对她来说亦师亦友又曾是她最重要的客户,很长一段时间里林烨几乎每天都给他们电话“报到”。
这阵子大约是林烨工作以来对他们骚扰频率最低的时光了,但频率再低,隔三差五的电话也是少不了的。
一转眼五年整过去了,林烨从一个愤世嫉俗、满脑子都是“泡”的问题小青年成功转型为了一个努力拥抱世界、三观接近正常的“社会人”。
与其说她的个性是被工作改变、不如说是被工作中所遇到的这些人所影响了。
书本上有些话是对的:在寻找“面包”的过程,耐心点,说不定把“精神”也能顺道捡了。
……
不多时,顾心遥和杨溢推门而入,顾心遥一进门就清脆地嚷道:
“哎呀呀,林烨,你总算有点良心找了个像样的餐厅吃饭…
认识你这么多年,只要不是蹭我们杨总的饭,哪次你不是恨不得找个地边摊应付我!”
林烨不等服务员动手,极速起身“奴颜婢膝”地给他两人挪椅子、斟茶,嘴里却是毫不放松地“敲打”顾心遥:
“不全是,不全是,不还有蹭谢天的?我不都极尽高档、奢侈地找地儿?”
这句话立竿见影地让顾心遥闭了嘴,她知道只要她再接上一句,林烨就能借题发挥出十句,还是少的。
……
自从林烨和顾侒认真谈上恋爱以后,就是一副“先富起来的阶层”必须带动“落后贫困不思进取阶层”的姿态,逮着机会就敲打她,甚至暗幽幽地敲打杨总。
林烨这种“真香”行为让顾心遥十分的不以为然——
当初她视爱情为洪水猛兽,成日里宣扬“千金难买我逍遥”的德性似乎还历历在目;这一转眼就跟受了盅毒似的,一头扎进了爱情的“深海里”,以光速沉沦下坠…
顾心遥吃过爱情的苦头,深知谈恋爱是双人“下海”,有些对手安全如游泳圈,有些对手没有浮力好歹自己会游,顾侒这种多金英俊、二婚拖娃的就是一沉甸甸的石头!
林烨明明不会游泳,还要抱个“石头”跳水,就不怕被“淹死”吗?
……
顾心遥是个实诚姑娘,多的心思都花客户身上了,和朋友一起想哪儿就说哪儿,林烨给她倒酒时,她撇她一眼问道:
“喂,你为了爱情把我和杨总抛弃了也就算了,还让我们两给你所谓的婆家提供义务培训,一培训稿让我反反复复修了小十遍…
你这啥时候才能摆脱口头成家,真正嫁出去啊?你可别…”
说到这里,她想了想林烨那股较真劲把余音陡然收住了,收的太急,砸得自己胸头疼。
林烨倒完酒坐下,扬扬眉、一手执杯一手展开,再把五根手指一根一根地合拢成拳,挤眉弄眼地扔出一句:
“胜券在握,他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她的动作神态都说不出的滑稽,把顾心遥逗得咯咯直笑,杨溢也抿着嘴角带着笑意喝茶。
……
奔腾而至的夜色交映着高低明灭的城市灯火,给窗外镀上了无尽温柔之意,这温柔如有实质,似能抚平白日里所有的浮躁和疲意。
林烨和顾心遥喝酒,杨总在一旁喝茶,三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家常,心情都是轻松愉悦的。
林烨免不了的三句话有一句半要拐到谢天头上——毕竟谢天在帮通迪“搏命”,她也得讲点义气把他的个人问题放心上。
顾心遥被她明里暗里的话搞得烦得要命,终究忍不住冲杨总喊道:
“杨总,你管一下林烨,她现在还像话吗?点颗痣,都可以开门营业了!
以前是把他们公司代理的软件卖给我们,现在,是要把人卖给我…
而且,还强买强卖的架势!”
……
杨溢实在是怕这两人掐起来,自己这顿饭哪能还有一刻清净,赶紧岔开话题看着林烨问道:
“工作都还顺利?”
林烨抿着嘴角,拍拍胸脯回道:
“特别顺利,不看看我都是跟谁混的!”
说完,她主动给自己加上酒举杯碰碰杨溢的茶杯又碰碰顾心遥的酒杯,认真严肃地说道:
“谢谢杨总和顾总无条件支持,我先干为敬,你们随意啊…”
……
她的酒杯还没沾唇,桌上的电话响了,林烨撇了一眼—吴凌风的电话!
她心里咯噔一下,把酒杯放下,用淡然却依然客气的口气接起了电话:
“吴总好!”
“林烨,最近还好吗?”
吴凌风的语气平淡带着些慵懒,和以前毫无二致。
“还行,比之前忙些,您呢?”
林烨不动声色地应付着,心里一百个明白他不是闲得无聊来找自己聊家常的,就算是做甲方时吴凌风都从不在下班时间找自己,何况现在!
……
吴凌风在电话那头笑了笑,悠悠说道:
“小丫头,还挺沉得住气。”
林烨不知怎么接,没出声。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
“顾侒在你身边吗?”
林烨从一看到他的名字开始,脑细胞就处在极度活跃状态,但再怎么活跃也猜不到他的目的,她耐着性子回道:
“不在,您有啥事需要我转告吗?”
……
吴凌风似乎在电话那边悠然地喝了口水,这才不紧不慢地说道:
“送你个消息吧…通迪一个客户出事儿了,我啊,奉劝你让顾侒去美国呆一阵子吧…
他不是有绿卡吗?也方便!”
林烨听他这么一说,刚才还上蹿下跳的脑神经瞬间摆列成队—绷紧了,她闭眼深呼吸了两次,扬扬眉,冷静地问道:
“客户又不是因为通迪出事儿,为什么顾侒要出去?”
吴凌风悠然回道:
“唉…你还是年轻啊…
就不说客户在里面万一灵光一闪说点啥…
通迪做他们那么多业务,请法人协助调查也是必须的程序啊…
你猜猜通迪到底有没有和客户过于‘紧密’呢?”
……
他的话音一落,林烨脑子里紧绷的弦“啪”一声就断了,握着酒杯的手拽得紧紧的、指甲全掐进了掌心里,却毫无知觉。
通迪过去和客户的关系还有谁比吴凌风更清楚!他现在就是在赤裸裸地威胁。
顾心遥在一旁轻轻拍了拍一下她的手,示意她松手把酒杯放了,林烨麻木地一动不动。
吴凌风也不挂电话,等她继续发问。
好一会儿,林烨才回神,松了握酒杯的手,紧抿着嘴角冷冷扔出一句:
“我凭什么相信你?”
吴凌风又是笑笑说道:
“没人让你相信我,你就告诉顾侒就行了,他自有本事知道真假!”
说完,他便挂了电话。
林烨握着手机呆呆坐着,脑子里空茫茫的似有回音缭绕,一张小脸血色全褪、苍白得像被漂过的桌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