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零六年，六月下旬，夜。
十一点了，穿着一身卡通睡衣的林烨，披头散发的盘腿坐在餐椅上，她握着鼠标的右手在桌面来回滑动着，眼神像生了根似的，扎进了电脑屏幕里。
电脑上一帧一帧跳过的是通迪这三年所有销售的签约和回款数据。
她的眉间因为思考习惯性的微蹙着，眼睛里全是细细密密的血丝，最近连续熬夜加之长时间对着电脑，她平日里白皙的小脸在灯光下苍白得像毫无杂色的宣纸。
又一会儿，极度疲惫的她，松开了已经被握得温热的鼠标，斜靠在椅背上，想就着这歪歪扭扭的姿势养会儿神。
这“神”就快被她养得直接罢工了，顾侒推门进来了。
……
林烨眼皮都抬不动了，依然极其缓慢地扭头朝他的方向嘟了嘟嘴，靠顽强的毅力和微乎其微的面部表情对他撒了撒娇。
顾侒走到她面前，弯腰替她关了电脑，揉了揉她的头发，眉心微拧，轻声说道：
“还这么湿…”
林烨从没认真对付过自己，洗漱、吃饭都像被狗追般疾速，更别说工作量极大的吹头了。
她一头长发，发量又惊人，不忙的时候她还能有耐心吹到七分干，一忙起来恨不得应付应付不滴水就好了，一年到头总有那么几次因为这事儿头疼感冒。
顾侒和她一起时，检查她的头发，竟已变成一种下意识。
说话间，他已走到浴室，拿来了吹风，站她身后帮她细心地把发根吹透。
电吹风的嗡嗡声本来极其扰人，但如果附送上顾侒低垂着眼眸专注的神情，还有他手指轻拂过林烨发丝时极尽小心的温柔，林烨觉得“致爱丽丝”也不过如此。
……
林烨撑着额头垂眉闭眼地乖乖让顾侒把自己吹成个炸毛狮子狗，这才扭头看着他，半虚着眼皮说道：
“我还有好多事儿和你商量，你想现在，还是洗完澡再说？”
顾侒收了吹风，放回浴室，走回林烨身旁斜靠在桌边看着林烨，她眼里遍布的红血丝和满脸的疲惫让他的心就像受了刺激的刺猬，骤就蜷缩成了一团。
他伸手用手背轻轻在她脸上摩挲了几下，柔声说道：
“累坏了，以前脸上还能有点肉，现在全没了…”
其实林烨再累，哪有顾侒的工作量大，她听他的声音发颤，里面的心疼恨不得都快盖不住渗出来了，一把抓住他的手，嬉笑着说道：
“脸上要那么多肉干嘛，说不定它被随机派送去别的地儿了，等着给你惊喜…”
说话间她的眼神快速地在顾侒的脸和自己“非常没有说服力”的上半身之间转换，她大幅度地抬头、低头再加上眼神扫视，似乎生怕顾侒领会不到自己的言下之意。
……
顾侒本来满面惆怅的脸，瞬间被她这句声情并茂的话搞得神色难辨，紧缩的心倒是一下就松开了。
林烨对着他总是张口就来，但不管她说什么，就算是内容再露骨，如果配上她的表情和语境，都只剩下说不出的滑稽。
他的嘴角弯出了丝笑意，反手把林烨的手轻握住，说道：
“你倒是再累，也不耽误’头脑风暴‘啊，你能告诉我，你的小脑袋一天到晚都想着什么吗？”
林烨叹口气，抿着嘴角回道：
“其实，我这个人不见你的时候，脑子很纯洁，见到你了就更纯洁了…
没有丝毫杂念的…只想着怎么怎么你…”
顾侒：“……”
……
顾侒捂着眼睛抿着嘴唇笑，似乎没眼面对这个小妮子，林烨看他笑得肩膀都轻微的起伏着，抽出手转身把电脑又开了机。
她调出这几天她看的文件，扭头看着顾侒说道：
顾董，笑够了吗？接下来的时间…该哭了！”
……
顾侒听她的语调沉重，即刻敛了神色，拉了凳子坐她身旁，等她继续。
林烨神色肃穆地看着他说道：
“你们今年的合同收款特别的差！我回看了过去三年的合同执行记录，唯有今年几乎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一个非常稳定的团队，几近诡异地集体跳水，说明什么？”
顾侒紧抿嘴角，用眼神示意她继续。
林烨看着他，接着说道：
“要不就是销售团队接到了什么暗示…要不就是客户压着不给付款…”
……
她顿了顿，打开了一个PPT继续往下：
“我把每个销售，过往的表现和今年地做了纵向对比…项目签订和回款没有明显异常的只有十三个人…
也就是说这不到百分之二十个人，是明确没有受吴凌风离职影响、我们还能继续用的人。
剩下的人，排除项目实施的问题，我必须判断出，到底是因为有人暗示了客户让他们收不到钱…还是他们人为的懈怠！”
……
林烨紧抿着嘴角，闭着眼睛休整了片刻，睁眼看着顾侒，好一会儿说道：
“新的客户从规划、做预算到能立项、招标，按我的经验最起码明年才能看到收入。
你们现在账上的现金能撑到什么时候？”
顾侒略微沉思，回道：
“财务给我的数据，就算没有回款到十一月底没有问题…
再不行我可以提前两月把物业抵押了。”
林烨呼出口长气，脸上松弛了不少。
……
顾侒起身给两人倒了热水，等她歇歇继续。
林烨接过顾侒递来的水杯，喝一口抱怀里接着说道：
“谢天急需人用，销售部根本调不了人给他，现在明确能用的本就没有两号人，我想了想你售前售后部门加研发部小两百号人…
这些人算你的嫡系部队，即了解公司产品又不缺忠诚度，你能不能发动一下，看有没人有意愿换岗…”
……
顾侒想了想，说道：
“这倒是个好建议，但这些人在原有岗位都算是得心应手，真换岗对他们自己和管理层都是非一般的挑战啊…”
林烨把茶杯往桌上一放，整个人往椅背一靠，一手撑住餐椅的扶手，一手把个油笔转得跟个风火轮似的，看着顾侒说道：
“我建议你承诺他们一年半以后，真不喜欢可以回原部门，薪水不变，如果做得好一定会有额外惊喜…
至于其它的打鸡血和培训，交给你媳妇我就好了…我一定有办法让他们跑得跟救火似的…开飞…”
……
顾侒忍不住被她最后这半句逗得提了提嘴角，本是极严肃的话题，林烨每次收尾的调子总是能极不协调地让人想笑。
好一会儿，他回道：
“明天我就给这几个部门群发邮件，然后开会鼓励大家自发报名…
如果有意向的，再挨个谈话，挑一轮…”
…
林烨点点头、似乎犹豫了一下，又才问道：
“顾侒，对于吴凌风这个人，你现在到底怎么看？未来，你的规划是什么？”
吴凌风这次真的玩大发了，但顾侒一直把他视为亲兄弟，如果按照林烨的个性肯定是直接拉黑最好永世不得来往。
但，她不是顾侒，她得知道顾侒的态度，这才能决定自己今后对吴凌风的态度。
……
顾侒拽了拽林烨的手腕，把她拉沙发上圈在自己怀里，好一会儿，有点怅然地说道：
“我现在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
这次分红回购他的股份极大的影响了通迪的现金流…当务之急是肃清团队让通迪尽可能快的回归正轨…
等明年新的行业能充当现金奶牛时，再想办法把叁柒赶出行业…
未来，至于他和我的关系…”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环住林烨的胳膊紧了紧，沉默了。
林烨看他脸色晦暗，小猫般往他怀里蹭了蹭，打个哈欠说道：
“行了，不想了，我知道咱们除了自卫还得反击就OK了…
剩下的，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
顾侒也转瞬收了情绪，低头看着林烨问道：
“你准备什么时候上岗？”
林烨眼皮都没抬地回道：
“明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