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零六年，正月初七。
林烨一睁眼，习惯性翻手机，顾侒的留言：
“早上想吃啥？”
她疾速打下一个字：
“你！”
好一会儿，对方回复：
“早上，吃太荤，对胃不好…”
林烨没笑，抬手应付了一句：
“想吃甜的！”
她翻身起床，哗一声拉开了窗帘，眉头瞬间挤成川字型——阴天，不见雨！
……
一晚噩梦，林烨起床时神经依旧绷紧，所有的对话都钻不进脑子。
今天，她要和顾染下海、昨晚她就感觉自己已经在海里！一整晚的恐惧。
林烨从来都觉得自己是条“汉子”“死生不惧！”，但她怕水，不见底的那种；怕过马路，没有斑马线的那种。
……
出门前，顾侒短信问她：
“要我陪你去吗？”
她回复一句：
“最好别，丢人的时候，观众越少越好！”
顾侒很快回复：
“真怕，就别去了，和顾染说一声，他不会强求的！”
“呵，不带怕的！我是谁啊！”林烨回完、换上衣服，出门了。
……
林烨穿了条极短的运动短裤、一件长袖的运动外套一直拉到底，头发扎得很高，编成了辫子。
她瘦且高，她的腿笔直、白，像刚发育的白杨、像倾倒的牛奶。
顾染低头看她，问道：
“害怕吗？”
“怕！”她秒答，顿了顿、接着说：
“昨晚查过了—安全，想死都难…所以，不用科普！”她答得干脆，不怂。
……
依然是黑色摩托艇，林烨穿上救生衣，做了两次深呼吸。
顾染坐上了摩托艇，扭头看她，他的脸没有表情，头发微垂着，酷酷的，眼神里却是满满的鼓励和耐心。
她的脸肃肃的，防备的表情。
她抬头看了看天、又看了看远方——浅蓝的天被云覆盖掉八成，海，笼罩着阴影。
她跨坐在他身后，对着顾染的耳根用极冷静的口气，说了一句：
“一会儿，如果我晕了，记得，不许拍我的脸…”
顾染扯扯嘴角，无语。
她顿了顿，接着说道：
“顾染，我可能会比较紧张，如果有什么过激行为，你不要介意！”
顾染扬扬眉，问道：
“会咬人吗？”
林烨抿着嘴，摇摇头，扔出一句：
“不好说！”
……
天沉沉的，呜呜的风声在海面打着旋儿，有海鸥贴着水面飞行。
摩托艇冲出了海面，风，贴面而行，
林烨闭着眼，把背弯成了一张弓，双手紧紧扣着顾染的腰。
顾染极尽缓慢地加速，依然感觉到了身后的紧张—林烨的额头顶住了他的后背，扣在他腰上的手紧了又紧。
海浪飞扬，海风飒爽，春寒料峭的清晨，他却一身的细汗，莫名紧张。
阴转晴—是今天的天气预报，顾染希望“老天”可千万别耍混。
他想让林烨在海面看到太阳，让四射的光芒驱散她心里的恐慌。
……
顾染压紧刹车钳，全速往前。
耳边嗡嗡的轰鸣声压过了浪涛，海岸慢慢远离，群山绵延不尽。
风很劲，成片的云被吹得分崩离析，一条条、一堆堆，四散开去…天慢慢露出了原来的样子，竟是碧空如洗！
海面的阴郁瞬间褪去，只剩无尽温柔的蓝，就连浪涛都似柔软的白绫。
顾染扭头大喊一声：
“抬头！”
林烨的额头一动不动，用实际行动给了他一个“No！”
……
顾染眉头一拧，又是大喊一声：
“抱紧了！”
他一个加速，急转…身边劈出没顶的浪花，转瞬，轰鸣声嘎然而止，两人被甩进了海里。
整个世界，瞬间安静，风声、轰鸣声、海鸟的嘶鸣声…所有的声音都沉入水底。
……
林烨没有惊呼，她浮在海面，茫然地看着顾染——顾染在对她说话，嘴唇一张一合的就像一条鱼，没有声音。
太阳出来了，射在她的脸上，她的脸白得像一张纸。
好一会儿，她抬手示意，让顾染离她近一点，再近一点。
她的手触到顾染的肩，慢慢、慢慢地伸向他的后背，变成一个拥抱的姿势。
她用略微颤抖的声音轻声说道：
“对不起，借我抱一会儿，我怕…”
顾染的心擂如战鼓，急一阵、缓一阵，有力却失去了规律。
林烨的背像燃烧的火焰，他的手找不到落点，好一阵，他找回自己地声音，有些嘶哑地说道：
“别怕，很快有人过来载我们回去！”
……
林烨的心踏入了梦境，那梦里，水是不见底的深、黑色的，有吞噬一切的恶意；
天永远是阴沉的，覆着浓重的云；
自己飘在水里，孤独无助，像一条失去呼吸的鱼…
十年了，噩梦像生命旺盛的水草，缠绕她的心，击溃她的勇气。
“林烨，别怕，睁眼！”顾染的声音。
……
他果断坚定的声音就像一记闪电“哗！”一声，劈开了林烨暗黑的梦境，她骤然清醒，睁开了眼睛。
海风轻拂她的脸，海面温柔如被，海鸟在近处轻掠，阳光映在水面，粼粼的、晃眼如金。
她推开顾染，看着海面，胸廓剧烈起伏着，眼眶有肉眼可见的潮湿。
她的表情沉沉的，看不出是愤怒还是激动，但没有了恐慌。
……
救援的快艇把两人载回了岸边，林烨不想回去，她就着已经湿透的一身，坐在沙滩发呆。
她的情绪，顾染琢磨不透，安静在一旁陪着。
阳光晒得人暖暖的，棕榈树懒洋洋地垂着叶子，沙滩上有一群嬉闹的孩子，用小铲子把湿沙堆成城堡的样子。
多少人的心，也像是沙硕砌的城，只等着潮涌被海水抚平。
……
林烨扭头看着顾染，淡淡问道：
“你，是不是故意的？”
顾染没看她，低头用手指在沙面上画王八，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刚才犯浑，像只小王八。
好一会儿，林烨才又轻声说道：
“顾染，谢谢你的坚持！”
顾染抬头，她已起身，冲他说道：
“回去吧！一会儿得感冒了！”
这一刻，她的声音里有明显的轻松。
……
花洒喷出温热的水，顾染的脑子有些不清明，一整天，晕晕的。
他套上衣服，站在窗边，顾侒和林烨坐在院里喝着咖啡，她披散着长发，脸色依然苍白。
他拿出手机给她发了个短信：
“还会怕吗？”
“不敢怕了！”她回得很快。
“？”
“再怕，估计你得把我按水里！”她的嘴角有点笑意。
顾染靠在窗边，抬头看了看天空，今天，果真是个好天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