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中，天一生水。东风既解冻，散而为雨”
多雨的季节，草木萌动，北方的杨柳刚开始绽出嫩芽，南方早已红花绿叶热闹出了天际。
晴天的傍晚，天空幽然如无边的天湖，云朵便是湖面缭绕的白雾；
有缘可见排成人字的大雁，拖着嘹亮悠远的嘎嘎声，划过寂静苍蓝的“湖”面…
很美、很有意境，可惜…晴天少得如从天而降的单子，无法奢望、不可祈求。
……
正月十九，晴，下午4:00的天空呈现出了最完美的形态。
林烨晃到了顾染的学校门前。
平日里静怡的校园，这一刻竟是锣鼓喧天，隔着红色的围墙都能听到广播员稚嫩的声音：
“奔跑吧，你似骏马似离弦的箭…追吧，你比虎猛比豹强…
你们挥舞着强劲的双臂，看着实心球化成美丽的弧线…”
被实心球美丽弧线擦伤过的林烨，一边脑补着运动场上被虎豹追逐的骏马，一边下意识地离围墙远了一点。
……
在林烨十几年的学生生涯里，每年的运动会她连观众都算不上，更别说参与了。
她不爱任何运动以及运动员，但依然爱运动会，因为不用上课…
两天前的傍晚她接到了顾染的短信：
“你什么时候回北京？”
林烨：“下周四，咋了？”
顾染：“那你周二过来找我吃饭，好不好？”
林烨：“你不上晚自习吗？时间很赶喔！”
顾染：“运动会…如果你能早点来，可以看我打球，决赛了…”
林烨：下午连轴会议，肯定赶不及，况且我唯一感兴趣的球类…大约是“椒麻虾球”…
顾染：那你别来了…
……
林烨晃去校门口，用顾染姐姐的身份登记完便溜达了进去。
阳光正好，微风不燥，空气里交织着桃花和紫荆淡淡的清香。
她不急不缓地走着，眼神虚晃过每一张和她擦肩而过的面孔。
那一张张或神采飞扬、或含笑不语、或淡淡惆怅的脸蛋，每一张都很和谐，每一张都透着积极向上…每一张都有着在学习和道德双压下、被腾腾热血滋养出的最炙热、最无畏的青春年华！
如果青春真是一朵花，那它便是一株绽放得最浓烈、花香最馥郁的罂粟。
它有最绚丽的红，那红似有奔腾吞噬的力量，红得让人心碎——燃烧了是无法化蝶的心碎，平淡了是不甘的心碎…
……
林烨慢慢悠悠地找到了篮球场，很明显这是个热门项目，围观群众甚多，大部分是穿着蓝白相间校服的学生，间或有身着便装的老师或者家长点缀其中。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白色体恤和蓝色仔裤，很好，混在人群里非一般的融洽。
她在人墙中找了个波谷位置站定了。
前面是一群女孩，越过其中一个的头顶，大概能看到球场晃动的人影。
众女孩前面摆着一排给运动员休息的椅子，地上堆着一箱矿泉水和书包，这个阵仗一点都不比林烨的中学时代先进多少。
在球场和运动场上肆意洒汗、卖弄风骚的男孩们，在旁边含情脉脉，娇羞递水的女孩们，中学生的运动会简直就是大型的聊骚现场。
……
林烨对球赛一毛钱兴趣都没有，她刚想找个女孩问问认不认识顾染，就听见右手边传来一阵欣喜的声音：
“你看，看，顾染进球了！”
林烨不由自主地接道：
“哪儿呢、左边右边？”
几双眼睛兵分三路齐刷刷地射在了她脸上。
因为距离太近，非常容易聚焦，林烨脸上瞬间就有了热辣辣的真实灼烧感。
还好她脸皮比较厚，应该没有烧到真皮层。
她笑笑说道：
“我是顾染的姐姐，他哪儿呢？”
此话一出，林烨顿时感觉徐徐春风扑面而来，温暖无处不在。
女孩们自动往两边靠了靠，给她挤出了半个身位。
一个娇小玲珑的姑娘在她一再拒绝的情况下，依然递给了她一只矿泉水。
一个高个长发的气质美女惊叹出一句：
“姐姐，我发现你们倆长得好像啊！”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差点真信了。
……
林烨总算找到顾染了。
移动中要定位一个人真的不容易，何况乎一群衣着一样的人，但定位顾染不难。
他的头发最长，奔跑时在空中划落出肆意飞扬的影子。
他几乎全场最瘦，一身校服空荡荡地套在基本定型的骨架上，露出过于芊细的小臂让林烨不忍直视。
他投球最准，一个专注的眼神、一个轻巧的起跃…便能带来一阵观众的惊叹声。
她看得胆战心惊，倒不是因为比分，而是总担心他被撞飞出去。
……
很快上半场结束了，两队比分咬得挺紧，几个男孩朝这边走过来。
顾染习惯性低着头，一个队长模样的男孩子边走边低声和他说着话。
林烨往后退了退、准备隐身，可惜长发气质美女已经热情洋溢地喊道：
“顾染，你姐来了！”
无法就地遁形的林烨只得讪然一笑，说道：
“打得不错啊，对得起我的隆重出席！”
顾染嘴角明显的上扬，在这个笑意蔓延之前转身坐下了。
……
下半场，两队人马都很拼搏，吆喝声都带着明显的火气。
林烨不懂规则，一个身材明显比他有优势的男孩不止一次和他冲撞。
顾染脾气真比她想象中好，一声不坑地周旋着。
……
离结束就几分钟了，顾染他们班以微弱优势领先，形势非常紧张。
场下群众演员的激情比主角还饱满。
某某班加油的号子声在群楼的围困下，集结成一股排山倒海的声浪。
……
恰此时，王玲的电话来了，她退后几步接起来：
“林妹妹，科讯在Y用户的那张集成输掉了！”
这张单里有万通代理的产品，规模不小，王玲的语气里有无法掩饰的失望。
人在江湖飘，再牛的背景、再铁的关系都有可能掉沟里，并不出奇。
林烨随口问道：
“是不是有人跳水？”
王玲回道：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公司高价中标！”
一听这话，林烨不由得一惊：
“Y客户从中央到地方绝大部分的应用都是通迪开发的。
这张单很多关系都是通迪帮科讯张罗的，怎么可能输得这么难看。”
她觉得蹊跷，正准备挂完王玲电话就给杨总打个电话问问情况，球场里穿来一阵惊呼声。
……
林烨转身一看，一群人围着一个坐在地上的少年，身边的女同学已经全体上阵，不是顾染还有谁。
她顾不上挂电话，赶紧跑过去查看。
顾染坐在地上，一条裤腿拉到了膝盖以上，整个膝盖蹭掉了一大片表皮，正在慢慢往外渗血，手掌也擦伤了，估计刚和地面做了深度摩擦。
他低头查看完伤势，慢慢起身皱着眉头走了两步，淡淡说了一句：
“继续！”
一个老师模样的裁判关切地询问了他一句：
“行吗？”
顾染扔出一句：“没事儿！”便归队了。
……
运动场上受点伤实属正常，但林烨看他跑步明显有些吃疼，不由得有点担心。
一旁的女孩们愤愤不平地声讨肇事的男生。
语气最激烈的一个胖乎乎的小丫头，居然是对面班级的。
从她们嘴里林烨知道了：那个男孩儿的名字叫“死王岗”，顾染的名字叫“我们家染染”。
在心里早已以后妈自居的林烨，很想插嘴声明一下，那是“我们家染染”。
……
比赛结束了，顾染他们班最终赢了。
一众孩子们欢欣鼓舞的冲上前去，把几个队员围在一起，热烈地表达着赢球后欢快的情绪。
林烨远远站着，脸上带着被感染的笑意，心里却还想着王玲刚才的电话。
她随即拨给了杨总，三秒后电话接通了：
“杨总，听说Y的项目你们输了？”
杨溢：“嗯，你消息倒是快。”
林烨：“不是和通迪合作的吗，照理说他们经营多年，没理由啊！”
杨溢在电话里顿了几秒说道：
“是有点蹊跷，但投标遇到意外也不是第一次了…
回头见面再说吧！”
……
两人挂了电话，林烨的心像被杨总的话蒙了层纱似的，有点不开阳。
她见顾染拎着包向她走来了，便也把心思一放，主动迎了上去。
顾染走得不太自然，估计曲腿时膝盖疼，脸上倒是满不在乎的表情。
林烨关切地问道：
“这位伤员，需要人道主义关怀吗？比如人肉拐杖什么的？”
顾染扯着嘴角笑了笑，蹦出一句：
“去！”
林烨看得出，他虽然摔了一跤，心情倒是很好。
……
五点多钟的下午，太阳开始偏西。
学校附近的群山披上了炫目的金，这金像滚动的熔岩有融化一切的热烈，风却是凉凉的、惬意的，带着初春特有的湿润。
时间还早，顾染的腿也不得劲，两人慢吞吞往外走着。
两人踱到之前的烤串店，找了张清净的桌子坐下了。
林烨随意点了点东西，等上菜的当头，林烨看着顾染说道：
“顾染，我必须给你提个要求！”
顾染听她口气凝重，有点愕然地看着她。
林烨接着说道：
“你给我吃多点！
今天你在球场上，我一直揪着心，生怕别人奔跑时带着的风把你刮倒了！
男孩子，细胳膊细腿的，今后怎么保护女朋友！”
顾染眨眨眼睛，居然正面回了句：
“好！”
……
林烨看他心情好，忍不住乘胜追击地笑着问道：
“五一怎么样？
我准备找个机会给顾侒表白一下！
如果成功了，那我们就是名正言顺的一家人了！”
她说得挤眉弄眼的，一对圆溜溜的眼睛热切地盯着顾染的脸。
顾染垂了垂眼帘，撇了一眼刚端上来的烤串淡淡说道：
“上菜了，吃饭！”
……
林烨这次不想给他回避的机会了、抿着嘴说道：
“不吃，等你的馄炖上了一起吃！
你正面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顾染这才抬眼看着她说道：
“林烨，我给你提个要求好吗？
你可以不同意！”
林烨一边把两人的筷子拿在手里，在一杯滚水里涮着，一边应到：
“赶紧说，什么时候你也学会迂回了！”
……
顾染又顿了几秒，似乎犹豫了一下，最终说道：
“等我考完，你再给顾侒表白吧！”
林烨把筷子拿出来、往地上甩了甩，回道：
“期末考完？那不得七月份啦！”
顾染盯着她说道：
“等我大学考完！”
这句话用了五秒才钻进林烨的脑子里，接着她便目瞪口呆看着顾染。
顾染迎着她的眼睛，没有退缩。
……
林烨意识到他不是开玩笑，但这个情况确实不在她的备战方案里。她只得临时抱佛脚在心里翻策略，半响说道：
“顾染同学，两年半以后，顾侒还不看上别人？
再说了，姐姐我两年半以后就27了，活生生变成大龄女青年，身价那可是成几何倍数的下坠啊！”
顾染似乎对林烨的台词有准备，他端着杯子喝了一口水，看着林烨说道：
“你不像会因为年龄这么没自信的人…
两年半以后，顾侒要看上别人，你也可以换个人追…”
……
林烨哭笑不得地看着他，说道：
“顾染，我是真喜欢顾侒的，怕错过…
而且我自我感觉，他挺喜欢我的！”
说话间，顾染依然摆着不为所动的表情，没出声。
林烨看他那副漠然的样子，摸不清楚他到底为什么坚持，随口说道：
“算了，要不我看看还有没有别的候选人？
光阴似箭，别耽误了我的大好年华！”
顾染的眼皮颤了颤，嘴角轻微地抽了一下，接着说道：
“你爱跟谁谈恋爱，那是你的事！”
他说话时，似乎强压着火气，语调是平的，语气却是冷的。
……
林烨看他真动气了，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她两只手把水杯抱胸前，斜睨着他说道：
“逗你的，生啥气啊？不舍得姐姐嫁人啊？”
顾染本也觉得自己无理，看林烨依然哄他，想了想，看着林烨说道：
“林烨，我其实也没啥…
就是觉得现在很好，很不想改变…”
他的声音已经是平日里淡淡的样子，但抿着嘴角说话的表情却显得有些委屈。
林烨哪见得了他有一丝委屈，赶紧把已经在桌上摆了半天的馄炖往他面前一推，说道：
“好好吃饭，瘦猴似的！”
……
顾染乖乖抱着个碗吃馄炖，林烨拿着条烤肉串，吃得犹如嚼蜡似的，不知不觉竟把一杯洗筷子的水喝了个干净…
这一次，她真实地发现，顾染心里有她一时半会解决不了的情绪，她的“追夫”之路似乎还很长很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