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零一年一月初,深市罗湖汽车客运站。
林烨掐着点冲到了大巴站,前面还有十来个人在排队。
一个穿着蓝色Adidoss外套的长发男青年、正头也不抬的挨个检票,轮到林烨时、那双女士运动鞋似乎引起了他的关注。
他的视线以龟速从林烨的脚上移到了她的脸,接着便是一副“近距离见了妖精”的表情。
这个表情凝固五秒后、林烨用犀利地眼神在他脸上刻上了“猥琐”二字,一把拉过他手上用蓝色油笔划了一道的车票,抬脚上车了。
……
上车以后她就后悔了,这个词用早了,以至于见到她的邻座,她短暂的词穷。
她的隔壁是个方脸、短发、中等身材的男人,五官不详(实在不敢盯着看)皮肤偏黑、不是那种被日光洗礼健康的黑、而是不干净、不清爽的黑。
长什么样、身材如何当然不是重点,重点是,自从林烨进来后,他的眼神就铺天盖地地落在了林烨身上。
相比这种暗呦呦的眼神、刚才售货员的眼神简直就是“天使之光”。
……
这是她第一次坐卧铺大巴,双层的、座位非常低,只能躺不能坐。中间一条走廊分隔开左右各两个铺位。
座位的设计有明显的Bug,躺在靠窗位置的人,想要出去,必须要靠走道的人配合,否则就得从对方身上爬出去。
……
林烨一动不动的正面躺着,她的背包相当有存在感的靠在她身体左侧、暂时起到了小学课桌“三八线”分界的作用。
大巴的铺位本来就窄,也就没有任何空间给她挪动了。
她也不敢动,她感觉自己身体的每一次轻微挪动,都能牵动起隔壁形影相随的关注。
……
其实也不能完全怪隔壁,这长途卧铺的设计,应该极少女孩单独乘坐,尤其是她这样年轻、还称得上漂亮的女孩。
在一段完全封闭的旅途里,突然在隔壁十厘米处睡了一个身材、长相都远远超出于你平均认知的异性,密集关注似乎也无可避免。
……
这是一趟从深圳开往福州的大巴,早上十点出发,傍晚九点到达。
快接近春运了,坐长途大巴的大都是返的农民工,车厢里喧嚣的普通话和各路方言交织成了一种另类的催眠曲、很快便有此起彼伏的呼噜声传来。
隔壁大哥也终于看累了、累得睡着了,心满意足地打着轻鼾。
……
林烨的心也稍微自在了一点,她小心翼翼地从包里翻出只矿泉水、想了想又放回去了,但凡要上厕所都得面对“出去”这个难题,只要不会渴死、还是别喝了。
她小心地侧了侧身,看着窗外默默发呆。
车早已开出了省界,行驶在深海高速福建路段上。
福建多山、气温远低于广东,窗外的山体巨石林立、是苍茫的铁灰色。
峻峭的山顶有成片的松柏、挂着满树霜花,冰锥般刺向苍穹。
偶有觅食的乌鸦展着黑翅从山腰掠过、留下一串嘶哑的哀鸣。
这冬日里的荒凉、一如她现在的处境。
……
林烨是去年刚刚大学毕业的,一流的专业、三流的学生。
本着不危害社会的道德心,毕业后她果断的放弃了专业,跑到了这家公司做销售。
最热门的IT行业、能解决北京户口,又PK掉了一众专业对口的竞争对手,入职时不谓不分光。
但短短几个月、却只剩下了迷茫。
……
两周的密集培训、林烨就被扔到了深市。
专业不对口让她干什么都吃力,骨子里的“端着”气质、又让她没有虚心请教的优良品质。
很快、她便在分公司被打进了“爹不亲娘不爱”的冷宫里。
南方热,在“冷宫”呆两天其实非常有助于“清肝明目”。
但林烨根深蒂固的:“你看不起我、我更看不起你,你不喜欢我、我便要你更不喜欢我!”的奇葩价值观,“帮助”她彻底失去了“观众缘”。
她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没有朋友、同事不待见、分公司吴总逮着机会就给她小鞋穿,心塞地像个沙漏。
从七月到现在,林烨的工作完全没有起色,她想放弃了!
……
一想到小鞋,林烨心里的沙漏眼就瞬间堵死了,全公司的人出差、老板都让他们做飞机,就自己这趟出门,却只许她坐大巴。
她一生气,呼吸似乎都急促起来,车厢里一阵阵的脚丫子味儿、汗渍味铆着劲儿地往她胃里钻。
她试图把这反胃的感觉压下去,怎么都不行,只得推醒了隔壁的“邻居”、挂着包,冲去洗手间吐了!
吐完,她也不想回去了,兀自站在车门附近、想着这样站个几小时更好。
……
窗外已经全黑了,借着车厢的灯光、车窗上清晰地倒映着车内的众生,他们的脸上要不是还在休憩的平静、要不就挂着归家的兴奋。
林烨暗自神伤:纵然是这一年到头奔波的农民工、也还有个明确的盼头,自己的未来却不知在哪里。
……
车在一个餐厅停靠了、所有的人都收拾着准备下车吃饭。
林烨央求司机把她扔车上,司机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说道:“你一个女孩在上面、不安全!”
林烨环顾了一下、除了这家餐厅、和高速上隐约的路灯,四周竟全是黑黝黝的山体、她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她跟着人流进了餐厅、随意找了张靠大门的桌子坐下。
一桌人除了她、全是男人,她抱着包、摆着一副漠然的表情、心却是颤得如暴风中的芦苇。
……
上菜了,林烨哪有心情吃,木木地只等着司机吃完、赶紧喊上车。
兀自走神中,有人往他碗里夹了一大块肥肉,冲她喊了一声:
“吃啊!你这么瘦!”紧接着便是一阵哄堂大笑!
林烨仓皇起身、逃也似地走到了餐厅外,她也不敢走远、只得站在车和餐厅中间的一个平台上、背着光簌簌地流泪。
几个月来说不出的委屈和孤独、她没哭过,这一刻却是被吓哭的。
……
她摸出手机觉得非常有必要找个人倾诉、却不知该找谁,仓皇无措中电话倒是响了,是吴总找他:
“你到了吗?到了第一时间联系陈总!”
他的声音冷冷的、没什么温度。
但就这冷冷的声音、林烨也觉得突然有了丝安慰,她对着电话结结巴巴说道:
“吴总,我晕车,半路必须下车用餐。
外面天全黑了,车上全是男的,他们不停往我碗里夹菜……”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一边说、眼泪一边不争气的顺着脸颊往下淌。
……
半响,电话里传出声吴总的声音,依然是淡淡的,波澜不惊:
“这么多男人陪你吃饭,你应该高兴才是啊!”
林烨啪一声挂断了电话,身子竟然被这恶意激得有些瑟瑟发抖,却也不再害怕了。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绝对不辞职了,就在这里和你杠到底!
一定要想办法让自己强大,一定要让这个混蛋滚蛋!”
……
林烨从小就有股狠劲,很大一方面是被他爹锤出来的。
她小时在农村长大、外公外婆百般溺爱、顽劣调皮,比男孩还难管教。
长大后进城和父母生活、几乎每天挨揍、一般是几巴掌,严重了就跪下被踢几脚……
巴掌没掉下来时心里害怕,巴掌真落下来却从不讨饶、绝不悔改。
……
她也有狠的本钱:
别人读六年小学,她就一学期。
别人三年初中她初三才开始。
高中经历家庭变故、灰心丧气、剩一百天一样高分考重点。
她没有输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