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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青山依旧埋忠骨

“且说天下大势,安必生乱,乱则生雄。”

芸朝馆一层正中央的高台上,一位新来的年轻学者一身青衫端坐其上,正扮演着说书先生的角色,他拉长嗓音高高地唱了一段开场,然后用手里的抚尺轻轻地敲击了一下桌面,一时间满堂默然。

“各位客官,今日且听我来说一说,乱世豪雄的倒数第二篇——毅王周晟篇。开篇有忠言,篆书者评曰:周晟者,毅王也,纵观其一生,成于古嘉,亦亡败于古嘉。平生纵横沙场不可敌,少时因斩名将于古嘉而立于世,然则擅泳者必亡于溺,古嘉血战,毅王败于司马,自感无颜面世,故自刎于古嘉关前,了却一生而留无尽憾……”

酒楼里这位年轻的说书先生口中说的内容,在写法虽然与正史类同,但却都是些学者们不愿意承认的野史传记,穿插间还会带着几句后人撰史的评价。

这种讲述方式相较于之前在芸朝馆里其它的几位说书先生讲的那些神仙志怪,是少了几分新奇的刺激感,但却带上了一种历史独有的厚重感,让人不禁沉浸在其中。

更重要的是他的声音极具亲和力,即便只是一大段毫无故事情节的白描,也依然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而当他说到更精彩的时候,全场的人都抑制不住地跟着鼓掌叫好,带起那非比寻常的热闹。

夏晨紧跟着江蜀的步伐,亦步亦趋地走进了这座立于鸳鸯池边的三层小楼,从远处看,这里与周围那些雍容华贵的建筑在风格和体裁上并无二致,甚至连一块象征性的匾额都没有,若不是江蜀给他特意指出,夏晨还真辨认不出这里又有何特别之处。

而当他真的一脚踏入其中时,却只能惊讶地张大了嘴,靛青色的琉璃和枣红色的雕木将阁楼里面装饰得极为淡雅,看起来应该是个读书志学的好地方。

但或许是因为说书人嘴中的故事正要进入高潮,满堂的喝彩声却让这里的空气中好像都弥漫着一种近乎于狂躁的热情。

也正是因此,江蜀只能尽量用自己最大的声音吆喝着,还高举起双臂好让不远处的那个店伙计能注意到自己,“喂,小二,快来给我们找个地方,在加上一壶清茶和一碟酱毛豆,恩,在来一盘脆炒米吧。”说着他伸手在自己的怀中掏出了几枚椭圆形铜币放在了那个还在忙活的店伙计手上。

“哎呀,这不是小夫子吗,今个怎么有时间来这啊!”年轻的店伙计满脸笑意对着江蜀,“不过您来的不是时候啊,今天我们这是真的没有座位了,台上这位年轻的先生虽然刚来没两天,但是书却说得极好,而且还是一位走遍大陆的双叶大学者,这两天讲的都是我们南面大虞王朝的英雄列传,题材算是新颖,大家都没听过,所以捧场的人不少。更重要的是跟他一起来的还有一位奇女子,不仅人美还能歌善舞,一个人站在台上能分饰四角唱出一整场的《云梦诀》,就连方家的大公子都抵不过她的魅力,天天带着手下在这守候,不过也是托他们两个的福,最近我们店里基本上场场都是满座的,可忙坏我们了。”

“大虞王朝的?你知道他说的书名为何啊?”江蜀显然对于书比美女更感兴趣。

“我记得好像是叫《大虞群雄传》,虽然不是什么大家的名著,但可受欢迎了,好多客人都是结伴而来的。”

“恩……我好像之前也看到过这本书,里面的故事确实挺有趣的,拿来做说书话本确实再合适不过了。”江蜀踮着脚尖扫视了一圈大厅,攒动的人影让他看不清里面的情况,无奈地摇了摇头,“那我自己去随便找个地方就行了,你只需把我点的东西上来就行了。”

“真不愧是敬亭学堂的小夫子啊,连这么稀有的书都看过!那我就不叨扰您了,二位就请自便吧,茶水食品马上就来。”店伙计先是赞叹了一句,然后又飞快地转身离开,重新投入到了自己紧张的忙碌工作之中。

而站在阁楼门口的江蜀拉着夏晨的手,用力地往人群里面挤了进去,突然他又想起了夏晨始终不忘的目的,扭头对着那个还没有走远的店伙计喊到:“对了,我还要再加一壶好酒。”

“得嘞,小夫子也学起了二夫子,这么小就开始迷恋喝酒了,越来越有大学者的样子,看来马上就能拿到银叶子了。”店伙计笑着应到。

江蜀摇了摇头没有解释,直接拽起夏晨猫着腰向高台里面钻去,他用力地推了推高台右侧那些积压货物的箱子,腾出了一块能让两人坐下的地方,从他熟练的动作可以看出来,江蜀对于这个地方极为熟悉,连随便找的地方,视线都是极好的。

“他这是在干吗啊?”安顿下来的夏晨有些好奇地望向了大厅中央的舞台上,举起木板向身边的江蜀问道。

“评话啊,简单点说,就是找个人把书里的故事讲出来。虽然学者公会里有很多人这么多年都致力于去降低制版印刷的费用,但纸质版书籍的价格依然居高不下,所以一般情况下,除了大一点的学堂和一些大学者、大贵族的手里,普通的民间人士手里极少会有藏书。但人总是渴望去了解一些自己不了解的,因此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大陆上的酒肆都会请人讲述些演义传奇,以此来吸引更多的客人,不过这里面应该就属碎叶城的芸朝馆水平最高,表现也形式最为独特,相较于其它地方,这里的评话虽然也是以书中的故事为蓝本,但却加入了说书人自己的评述与讲解,同时融入了戏曲和舞蹈,进而形成了一种极具魅力的艺术表达形式。有些时候,就连学者公会里出来的学者都会到这里来游览一番,甚至还在墙壁上留下一言‘至碎叶而不往芸朝,纵此行事成而不尽兴也。”

“那平时这里都会讲些什么故事啊?”夏晨对于这种新奇的活动很是好奇,飞速地在木板上写着。

“你也觉得这个活动很有趣,对吧?”江蜀有些激动地踮着脚说道,“平日里说得最多的,一般都是那些不符合安国《治世礼法》的故事,比如一些民间杜撰的精怪传说,但有时候也会说一些其他国家或是复国者们写的书,反正这里没有什么禁忌,选的书都以趣味性为主。所以碎叶城里也有些人就极其排斥这里,比如像我的老师,他就坚持认为这里伤害了神灵礼法,所以一直想要关停这里,只是碍于这里主人的权势,才让这里保留了下来。”

夏晨十分兴奋地接受了这件十分新鲜的事物,就连那双始终带有一丝忧郁的眼睛都化作了弯弯的月亮。

江蜀盯着他满脸兴奋的好奇,再联想到之前夏晨的种种表现,突然意识到了一个十分重要的问题,这个自己刚刚认识没多久的朋友十分喜欢新奇的事物,明明看起来只比自己小几岁,却又对许多的事情都不是很了解,种种迹象就好像是自己之前看的那些话本里,隐世的高人弟子刚刚从深山里出来一样,想到这里他的心里升起了一丝不太妙的预感:“之前我帮你在这里要了一壶好酒,不过芸朝馆的酒可不便宜,你有钱吗?”

“钱?”夏晨愣了一下,有些不解地在木板上写着,“钱是什么?我要酒,不要钱。”

江蜀无奈地摇了摇头,心中暗道果然如此,“就是这个,我们都叫它铜贝。”他一边说着一边从怀中取出了一个上圆、下尖、中空、四周雕着连鞘长剑的铜片放在了夏晨的手中。

夏晨摸了摸这个自己从未见过的东西,仔细观察了很久,一行小字出现在了木板上:“这个东西要怎么用啊?”

“嗯……应该怎么和你说呢!就是不论你在安国的什么地方,要想获得别人的东西,就必须付出这个东西作为交换,这也就是我们俗话里的买东西,就像我们要到这里来听书,就要给店小二铜贝一样。如果没有这个东西,那就变成了抢劫,这种行为是不对的。”江蜀努力地解释着,说着说着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急急忙忙地伸手摸了摸自己怀中剩余的钱,估算着应该是不够买一壶芸朝馆的好酒了,“你先呆在这里别动,我要去找人借一些钱,你要记得等我回来啊,不然你就拿不到酒了。”话音还未落,江蜀已经飞快地向着人群密集的方向跑去。

夏晨闻言认真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而突然间满堂的叫好声、鼓掌声、甚至还有口哨声,直接将大堂里本就热情的气氛推到了极点,这也直接吸引了呆在原地不动的夏晨的注意力。

只见台上那位年轻的说书先生清了清嗓子,他轻轻地敲响了自己怀中的圆鼓,开始了今天故事的正文:“启元历第九纪元,辛丑年末,秋杀白发,万物凋敝。毅王周晟御强敌于古嘉关下,时任大虞镇远将军司马殇引十万军,围困古嘉关数月有余,城内无粮少水,毅王遂率全军,披全甲而着白衣,出关突围而去……”

年轻的说书先生话音清澈,没有任何地方的口音,伴着怀中那清脆的鼓点,时轻时重的语音好似能真正的进入人心……

夏晨半知半解地听着这个故事,眼前的景象却变成了一眼望不尽的甲士、营帐、大旗,他们将一座巍峨的古城团团围住,而充斥着沧桑感的城墙上如今新添了许多残缺的部分,不过都被石头和堆积的树枝填满了。

伴随着故事的行进,台上的鼓点也急促了起来,密集的鼓声好像是重重地击打在了所有人的心上,而夏晨眼前的画面也跟着一转,城门前的毅王亲自披上了白衣,他手中高举着一柄镶红色的大旗,上面画着五六把奇异的武器交叉在一起的图案,他身后三千有余的甲士也全部披着白色的布披风,秋风扫过,化作了连在一片巨大的白色幕布,一片肃杀的景象呈现在所有人面前。

突然耳边的鼓声突然重重的一击,台上那位说书人轻吐的一声‘杀’却仿佛有三千人跟随,白色的披风,红色的大旗,冷金属色的兵甲,汇聚在一起,让人发自内心压抑,就连一向热闹的酒肆也悄然无声,所有人都沉浸在这场精彩的表演中。

长久的平静之后就是经久不息的掌声和激烈的叫好声,而这段故事虽然刚刚说道最精彩的地方,却也在高潮处戛然而止,年轻的说书先生用一句‘且听下回分解’作为今天的结束,就转身下台走向了后堂。显然这里的店家精通商法,知道用怎样的手段最能留住顾客。

“这就是战争啊!”夏晨跟着台上的声音在自己的木板上不停的书写着,他喜欢这个故事想着回去还能让姐姐也听一听。可写着写着却沉浸在了故事之中,手上的动作越来越慢,最后只能写下战争这两个字。但从中他好似还能看见两军列阵举起长剑,咆哮着交织在了一起,那兵刃交错的声音,好像依然在自己心中回荡。

“不,那是死亡。”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出现在夏晨的耳边响起。只是简单的一句话却瞬间让他摒住呼吸,不知道为什么,空气中好像有一只手掐住了他的脖子,让他无限接近于这两个字,但这种感觉却又迅速消失的无影无踪,夏晨有些茫然地转头看向这个主动来到自己旁边的人。

“还记得我吗?顾明庭。”来人保持着和善微笑面对夏晨,主动开口做了自我介绍。

“我记得你!虽然你笑的很难看,但是姐姐说你是我哥哥。”夏晨好像没有从刚才精彩的说书中走出来,他还沉浸在那未完结的故事里不可自拔,有些不太舍得抹掉自己留在木板上的字,翻来覆去寻找了许久,才在一个小小的角落里写下了几个小小的字迹。

而从未扮演过好哥哥这个角色的顾明庭,自动忽略了夏晨不太友善的前半句话,从在这里见到这个稚嫩的孩子,他就知道了自己应该如何与这个孩子交流,真是时来运转,这个还未讲完的故事就是他今天最大的收获,“他刚才说的其实只是一个小片段而已,你有兴趣听听完整的故事吗?”

果然一切如他所料,夏晨那颗拴在未完结故事上的心,直接移到了顾明庭身上,强烈的好奇心战胜了对于陌生人的警惕,他有些兴奋地抹掉了木板上的字迹,快速的追问了一句:“你也读过这本书吗?江蜀说的还挺对的,这个故事确实挺有趣的,你能给我讲讲吗?”

“当然没问题,这是我的荣幸。”顾明庭上前一步坐在了夏晨旁边的箱子上,摆弄了一下自己的黑袍,重头开始说起了这一段发生在过去的故事。

“其实自古以来,大虞王朝都是一家之言,其统治权牢牢地掌握在皇室‘万俟氏’手中,历史上也从来没有进行过正式的裂土封疆之举,所以爵位系统上至国公已是最巅峰,从未有册封过正式的王,而身为反叛作乱人士的周晟就更加不可能了,所谓的‘毅王周晟’其实只是在后人撰写的话本小说里为表示对他的敬仰,而封与他的尊称罢了。但不可否认的是,周晟确实是整个大陆上数一数二的乱世英雄,纵观整个人类历史能与其比肩着也是寥寥数人而已。依据《大虞乱世英雄传》这本书的记载,周晟于启元历第十纪元的己亥年中,在古嘉关一战成名,他击败了前来金州平叛的大虞少年名将上官醇,仅仅一战之功,就杀敌四万有余,俘虏超过十万人,致使敌方的主将上官醇因不堪战败之耻,愤而自刎。而毅王周晟却由此开始了自己轰轰烈烈的乱世生涯。”顾明庭明显不是个好的说书先生,他用始终平静如一的声音阐述着一段本该轰轰烈烈的故事,就好似所有的这一切都与他没有关系,所有过往的那些人或事都已经变成了干枯的字符,再也没有一点情感。

但即便是没有了像刚才的那位说书先生一样精彩的表演,夏晨还是很快就被这段惊奇的故事本身吸引住了,他瞪大了眼睛:“仅仅一战就杀了四万余人。”

顾明庭没并有理会夏晨的自语,他继续讲述着这段故事:“在那个时代,毅王周晟几乎用一己之力,支撑起了大虞境内所有反叛军的全部未来,在他势力最辉煌的时候,大虞王朝十四州之地,他一人便独占了四州,天下间可挡其兵锋者,寥寥无几。但就是在其最辉煌的时候,这位本应走向伟大的传奇却戛然而止,据《大虞乱世英雄传》这本书中所说,是因其过于自负,仅率领七千白霜骑亲卫被司马殇统帅的十万大军包围在自己成名的古嘉关中,在没有任何援军的情况下,毅王固守了三个月,弹尽粮绝,最终决定突围,这也就是之前的那个说书人所讲毅王率白衣骑兵突围而去的片段。”说到了这里,顾明庭忽然停顿了一下,没有接着说下去,

“然后呢?”夏晨见状赶忙比划着双手追问道。

“毅王虽骁勇善战,其麾下的精锐也都是虎狼之师,但最终依然是寡不敌众,此战的最后,所有白霜骑背上的白缎披风全都被鲜血染红,他们全部阵亡在了突围的途中,而毅王周晟也自认愧对于天下人,遂转身独自面对大军,他杀回到了古嘉关前,并最终自刎在了古嘉关的城门前。”顾明庭平静的说完了这段极富有悲剧色彩的乱世枭雄的恢宏一生。

人死如灯灭,但夏晨却呆呆地看着前方,痴痴的出神,一时间周围所有的声音和景象都变得模糊不清了,这明明只是一个故事,但是他能感受到自己还是很伤心,他真的讨厌死别。

顾明庭看着出神的夏晨,清了清嗓子,再次拉回了他的注意力,继续开口讲到:“当然,这些都只是《大虞群雄传》中所描述的结局而已,其实在大虞王朝当年曾被毅王周晟统治过的株州、金州、胶州等地还流传着另外的一种说法,与书上所写的有几点不一样。首先就是,据说当年毅王孤身入古嘉关并非是因为自负,而是当时他已经决定同大虞讲和,而谈和的地点就是在古嘉关内,同时大虞王朝谈和的代表——司马殇,其实与周晟是多年的老友,故而他才会只率亲卫赶赴古嘉关。”

“还有一点就是毅王周晟和白霜骑的战斗力远远超出了司马殇的预计,在白霜骑全体阵亡的时候,司马殇的大军也已经十不存一了。而毅王周晟本人更是犹如霸王临世,他手持着长枪在万军之中犹若闲庭信步,轻而易举便杀到了司马殇的帅旗前,而最让人费解的就是这位乱世枭雄,并没有选择没有杀了司马殇后扬长而去,而是轻轻对他说了几句话,直接选择了束手就擒,不久之后,他本人就在大虞王朝御州的皇城里被人下旨秘密处死了。多年以后,他的尸骨被一位不知名的旧友私自带出,埋在了金州的首阳山上,一直到今天,还会有人在说在首阳山上看到了毅王周晟的坟墓。只不过因为这段故事实在过于离奇,所以很少有人愿意相信这种说法罢了。”

用十万人的生命堆积起来得战争,最后的结果却只是杀了自己的好朋友。这种结果让夏晨更加难以接受,他只觉得自己的心中一片空荡荡的,并不是难过,只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时间夏晨和顾明庭都陷入了沉默中……

片刻沉寂之后,气氛刚刚平静下来的大厅再一次热闹了起来,激烈的掌声中还参杂着一些隐隐约约的口哨声,显得十分的轻佻。

夏晨再次看向了台上,却发现之前说书的那个人并没有回到台上来,取而代之的是一位身着大红色衣裙的窈窕女子,她挺直地站在台上,虽然脸上蒙着一块红色的丝纱巾,但是若隐若现的感觉却激起了所有人的好奇心,只觉得面纱后定是一张倾国倾城的脸。

下一刻略显清冷的古风琴音从后台中响起,这似乎是一场少有的生死离别场景的演义,但因为缺少了前言,夏晨也不清楚这究竟讲的是什么故事,只是呆呆地看着台上精彩的表演。

红衣舞女伴着音乐,轻轻地舒展起她皓腕,长长的衣袖迎着风翩翩起舞,绝美的身姿瞬间就让大堂中的所有观众陷入了一片呆滞之中,而面纱后的红唇中清唱出的悲歌更是让人只能痴痴地看着她……

“谁道闲情抛弃久,每到春来,惆怅还依旧。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辞镜里朱颜瘦。河畔青芜堤上柳,为问新愁,何事年年有。独立小楼风满袖,平林新月人归后……”

夏晨从未曾见过一个人能把自己的情绪表达的如此具有感染力,台上女子口中轻吟出的歌声完全不同于自己在姐姐那里听到的那种有些走调却满是温柔的安眠曲,而是一种怎么也抹不开的愁绪,就好像是落水的人一样,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悲伤河水将自己淹没,最后化作一片黑暗。

可即便如此女子的声音却依然清澈、坚定,夏晨迫切地踮起脚想要将她看得更清楚些,却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聚在自己身边的人越来越多,这个江蜀留给自己特殊的位置已经被一群人团团的围住了。四周高大的人墙将他的视线完全遮住了,即便踮起脚尖依然无能为力。

而站在夏晨旁边的顾明庭却满脸认真拍了拍夏晨的肩膀,示意他站好,语气中带有一丝明显的阴沉:“有麻烦了!”

“麻烦?”夏晨有点吃惊地转头看向顾明庭,眼神中透露着不解。

“仔细看看你周围的这些家伙们。”顾明庭指着围着他们的人墙低声说着。

夏晨的视线顺着顾明庭手指的方向移动,仔细地观察着这些站在自己周围的人,却十分惊讶地发现,这些将自己团团围住的人们,不会像是这座大堂中的其他人一样因为台上的表演而喝彩,他们的眼神从来没有看向过台上,脸上的表情也一直没有变化,只是机械地站在了自己周围,就像是遵从这别人命令的木偶一般。

“这是?”夏晨带着几分恐惧和疑惑的指着周围的人,在木板上写字询问。

但顾明庭却没有再回答夏晨的问题,他认真地整理好自己的衣冠,不知道在对着何人轻声说道:“没想到竟然能在这座小酒楼里看见学者公会的七叶大学者、二十四人之一的林若华先生。只是不知道先生来这里所为何事啊?”他的语气中不见任何紧张,轻松的感觉就像是旧友重逢。

“如何猜到是我呢?”站在他们四周的人齐声开口回问道,多人的声音整齐地混合在一起,构成了一个听起来极其诡异的声响,让夏晨不自觉地退后了几步。

“若华先生过谦了,您的大名在缅栀大陆上应该是无人不识吧!作为学者公会现存的唯一一位学惯文、理、止三派的大学者,更是深谙兵法的大家,甚至会长胡安·卡洛斯还曾赞叹你有机会成为学者公会的新学派‘将学’的始祖宗师,所以作为一个学者,我实在是想不知道您都难啊!更重要的是您少年时曾因为一手精湛的制偶术,被良渚城中的凌寒老先生赞誉为‘一人可当百万师’,所以恐怕整个缅栀大陆上,也就只有出自于您之手的人型傀儡,才能做到如此的逼真吧。”顾明庭完全不像是被团团围住的困兽模样,轻松的语气反而跟像是在与多年未见的旧友聊天。

“…………”周围的傀儡沉默了一下,过了好一会才缓缓开口,还是那个融合在一起的诡异声音,却带上了一丝温雅:“你应该算是我见过的人里,最优秀的青年学者之一了,学者公会里唯一能跟你相提并论的,大概也只有洛染清一人了,本来对于像你这样的人才,即使是要脱离学者公会,我也应该对你网开一面的,但你最终却选择了人类圣殿,这就绝对不可原谅了,放弃抵抗吧,你没有任何机会了。”

“可不是我选择了圣殿,而是我一直就是圣殿的一员。”顾明庭完全没有接受对方的好意,嘴角挑起了标志性的冷笑。

迎着他的笑,红衣女子清冷的歌声再次响起,但这次却近在自己耳边,不知什么时候,台上的红衣女子已经换成了傀儡,真正的她早已经伴随着自己的舞步,来到了夏晨的身边,她清丽的歌声好似高山流水一般,浸润着所有人的心灵,但是歌声下却传来了极为冷厉的声音,“背叛者,杀无赦!”

“又一位七叶大学者――海蒂·拉玛,没想到为了我这样一位无名小卒,竟然出动了学者公会鼎鼎大名的二十四人中的两位,我是不是应该倍感荣幸?”顾明庭继续冷笑着嘲讽道。

“学者公会并不是为了你而来的,我和她关注碎叶城的棠月苑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本来想着通过这块鱼饵能够找到‘枯木殿’殿尊韦植的线索,然后再从他身上挖出你们人类圣殿一直隐藏起来的秘密和下一步的计划,但没想到最后却钓出了你这位隐藏在学者公会里的内奸。”林若华对顾明庭这样优秀的人才很是有好感,即便是不死不休的敌人,依然主动开口解释着这件事情的原委。

“跟他说那么多干什么,阿瓦隆的石壁上第一面便是刻着有‘遇人类圣殿者,杀无赦’,这就是学者公会流传下来的铁律,林若华,可不要因为你的欣赏和仁慈,就打破这一切。”袅袅的琴音下,海蒂·拉玛清冷的声音无情地宣判了顾明庭的命运。

伴随着红色的璇瑰从她手中浮现,后台里林若华的琴音也跟着散去,只留下台上一个虚假的傀儡接受着众人的热情。

而随着表演结束,大堂里的观众先是一静,然后就是经久不息的掌声,还有人将鲜花、彩丝一起抛向了空中,一时间色彩斑斓、花雨满天,也遮住了所有人的视线。

按照芸朝馆的习惯,在此登台表演的人获得观众的认可度越高,表演结束时抛出的花雨就越密集,而像这样花雨漫天的场景已经很久不曾出现了。

而学者公会的两位七叶大学者也正是利用了这一点,悬浮的花海中,海蒂·拉玛和顾明庭的四周不断地浮现出一道道明显的空气波浪,向着对方极速掠去,然后无声的交织在了一起,将漫天的鲜花、彩丝撕成了更加细小的碎片。

弥漫在世界上任何一个角落了的空气,此刻全都化作了最致命的利刃,明明周围是在一片热情的喧闹声中,这块角落中却只留下的一片无声的紧张感。

“女人,你舞跳得不错,以后就跟着公子我吧。”突然一个声音打破了这场花雨中的狂欢,只见人群中一个大约十四五岁的孩子站了起来,一身珠光宝气打扮显示着他优秀的家庭条件,这个小孩子挑着眼角有些轻蔑地看着台上的红衣傀儡,还故意用压低声音来彰显着自己已经长大了。

“这位应该就是方家的二公子吧?”负责撒花的店小二看着这个极尽跋扈的小孩子,低声确定了一下他的身份,便直接把手中的花篮藏在了身后,不再有多余的动作。大堂中的观众更是不敢多言一句话,生恐惹恼了这个小孩子。

花雨散落,众目睽睽之下,海蒂·拉玛也不好再出手,而顾明庭则是冷笑了一声,然后轻轻地推了一下夏晨的后背,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看来接下来的路你要自己走了,记得一会要马上离开这里啊。”

夏晨还没来的及做出反应,却又听见顾明庭轻轻地呢喃了一句,“真是时也命也啊,这把钥匙终究不属于我。”话音还未落下,他的身体已经逐渐的化归虚无,融入到了周围的环境中,也消失在了海蒂·拉玛的视线里。

“怎么不出手啊,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他逃走,不是你的风格啊?”林若华慢悠悠地从后堂里走出,来到了海蒂·拉玛的身后,有些好奇地追问了一句。

“学者工会第一铁律,是不得干涉世间事物。”海蒂·拉玛无奈的摇了摇头,“我们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动手,只能说这次算他运气好吧。”

“……”林若华没有接话,只是若有所思的看着顾明庭离去的方向,轻轻摇了摇头。然后对着台上比划了一个奇怪的手势,就跟着海蒂·拉玛一同走出了芸朝馆,他们完全无视了身后哪位口出狂言的小孩子。

而自以为是的方公子上台去收人时,到手的却只是一件鲜红的纱衣,傀儡已然散去,“她肯定还没离开这里,都去给我把她找出来。”从栽过跟头的方家二公子暴怒的跳了起来,他向着自己身后的爪牙狠狠地下着命令,也让原本保持沉默着的人群跟着喧闹了起来,有的人帮腔辱骂着离去的女子,有的人则是主动请缨要前去抓人,更有人直接拿着东西去把大门堵住,以防止那两个人逃走。一时间大堂里的所有人都忙于上前讨好着这个小孩子,唯恐自己落下一步,便会失去了一切。

混乱的人群里,被众人无视了的夏晨却根本没办法遵守和江蜀的约定,穿行的人流推动着他没有任何方向的移动。他随着人群围绕着大厅转了好几周,最后发现唯一还能够离开这间大堂的出口,便是不远处一个向上而去的楼梯。

夏晨也没有多想,直接用尽全力挤出了人群,然后沿着楼梯跑向了二楼,他低着头飞速地奔跑,双脚踩在楼梯上发出咚咚的声音,却突然间撞进了一个柔软的怀中,巨大的惯性让夏晨和那个站在楼梯口的女孩儿一起摔在了地上。

“哎呀!”女孩儿揉着自己摔倒时着地的手腕,痛呼出声。

清丽的佛手橘体香迎面而来,一个柔软的女孩的身体垫在了他下面,撞击的冲击力令二人相拥在了地面上,但却让夏晨有一种发自内心的熟悉,不同于之前在鸳鸯池边那个拥抱时的害羞,一种无法言明的情感从他的内心深处涌现,但还没等他仔细辨别出这种感觉,一个巨大的力量从身下传来,又将他掀翻到旁边的地板上。

夏晨余生都忘不了这一幕,他平躺在地上抬头仰望,只见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女孩身穿着蓝白相间的巨大袍服,弯腰轻揉着自己的膝盖,她的表情有些痛苦,一头漆黑的半长发在空中肆意的飞舞着。

两个孩子的目光在空中交互,然后打量着彼此,最终隔空注视着彼此的眼睛,夏晨就这样呆呆地看着女孩,好像还没有从刚才的两次摔倒中醒来,但身体却已经渐渐地认清了眼前这个有些熟悉又陌生的少女。

当初在辉言镇的废墟中,他把自己藏在黑暗中,是云烟岚身上那种熟悉的温柔感让他走出了那个角落,并重新接受了绚丽多彩的阳光。

可一路走来,呈现在他眼前的世界,精致又美丽、嘈杂且拥挤,但他却始没法在这片疏离的土地上找到一块属于自己的地方,世界陌生得就好像是他不属于这里一样。

直到现在,当夏晨触碰到眼前的这个少女时,已经超越了记忆的感觉忽然间就醒悟了,这里即便很陌生,但依然有些东西是他不惜一切代价想要抓住的。

在这个略显灰暗的楼梯拐角,夏晨的眼睛前所未有的明亮,走了很长的一段路,他还从未像现在这样勇敢,他飞快的从地上爬起来,慢慢地靠近女孩的身体,最后又搂住了她的脖子,明明是最简单的拥抱却像是抱住了整个世界一般用尽全力,他靠在女孩儿耳边,轻轻地说出了自己醒来以后的第一句话,而内容确是一个不知为何就出现在了自己嘴边的名字,“唐澧兰……”

黑暗中一道仁慈的烛火将它的光亮投向了这里,温暖着这对地拥抱在一起的少男少女。

就像是高高在上的神灵投下一道光,赋予着躲藏在阴暗角落里弱小生灵,一点生的希望。

时间总是会在不经意间露出他独有的仁慈,即便跨越了无尽的痛苦与悲伤,却依然让这对被命运选中的孩子再次重逢,继续温暖彼此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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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霸一方的女匪首,令人闻风丧胆,但背地里却是一个害怕死尸的女人,她从不轻易出手,因为天目,是巫族女子血液里的东西,可与鬼神相通,怕死人,怕鬼,直到那个手持九节鞭的人出现,待在他身边,无比的安全,幸福。那一天,本以为再也不见的人猛的出现在自己眼前。明军围攻黑风寨,她拔出腰间的尖刀护着他,却被他从后偷袭,“对不起!”他冷冷的说。“大概这一辈子都不会再喜欢一个人,我已不再是一个人,原来,原来他从未爱过我,我视他如生命,他待我似草芥!”身子重重的砸在地上,意识模糊,只记得,或许不记得~“对不起我不认识你,本宫没这个闲工夫听你疯言,赶他出去!”她快步离开,自以为挣脱了他的禁锢。原来你从未忘记我只是我太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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