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狄雅和顾晓明看了所有的展台和机器人，从后者的嘴中听到图像识别、模式识别、神经网络、深度学习等许多陌生而新鲜的专业名词。
慢慢地，林狄雅多少有点儿明白亚当的工作原理了。亚当的某个部位装有微型摄像头，可以实时捕捉与之对话的人的影像，然后将影像分割为一帧帧的图片，进行图像识别，辨认出他/她的表情。
听顾晓明的意思，这好像也不是了不起的事情，因为几年前经过深度学习得到的模型的辨识水准在某些任务上已达到或者超过人类。虽然他看上去一副不屑一顾的表情，但林狄雅却频频点头，听得津津有味，觉得这是很厉害的事情。
至于在WIFT环境使用的限制，顾晓明向告诉林狄雅原因有二。一是为了收集用户的数据，比如声音、说过的话、看过的视频、听过的歌——这些有可能经过用户的同意，也可能没有经过同意。通过这些数据，远程的公司可以分析出用户的兴趣，向其推荐感兴趣的东西，或者改善学习模型，令机器人表现得更好。
第二个原因，可以理解为某些公司留的一个暗门。万一用户提出一些古怪的问题，机器人答不上来，可以不动声色地传到后台服务器，由专门的工作人员代为回答。
看见林狄雅的脸上写满了“这不是欺骗消费者的行为吗”，顾晓明不以为意地笑了笑，继续向她解释。
只有极少数公司会采用这种隐蔽的手段，大部分公司都不会这么做。一个机器人什么都懂显然不可能，若是太过显眼的话，用户反而会觉察到端倪，认为这里面藏着猫腻。实际上，为了增加机器人的人性化，生产厂家会故意设置一些呆萌的回答，比如你这个问题我有点儿不懂，可不可以换种说法，你这是在逗我吗，问的什么乱七八糟的问题……如此一来，用户反而感到真实，喜欢上精心挑选的“玩具”。
林狄雅点了点头，喜欢科幻电影的她明白人们这种奇特的心理。当某个未知的事物超出人们的理解力，或者具备常人所不具有的特殊能力时，人们便会感到不适，甚至恐惧，哪怕不会对他们造成伤害，他们也会出于本能地抵制和排斥。关于这一点，《X战警》系列电影可谓诠释得淋漓尽致。
“照你这么说如今所谓的智能机器人距离‘智能’还有不小的差距？”林狄雅挑着黑黑的眉毛，注视着意兴阑珊的顾晓明。
“岂止不小，简直有不可逾越的鸿沟。”
“对于这个行业，你持悲观的态度？”
“悲观谈不是，毕竟我所从事的职业和这个行业戚戚相关。”顾晓明的脸上忽然多了几分愤慨，这大大出乎林狄雅的意料。“我只是看不惯很多人借着人工智能的风口随随便便拉投资，搞创业，忽悠老百姓。”
林狄雅的脑海中闪过那份创业计划书，那些互联网出来的大牛也是顾晓明说的那样吗？
“你怎么不说话了，在想什么？”
“啊——，没有。”林狄雅看了看顾晓明义愤填膺的脸，笑道：“我发现你这个人还挺有正义感的。”
这句话出口的瞬间，林狄雅的心头闪过一个念头——嫉妒会不会披上正义的外衣，招摇过市，博人眼球？
顾晓明没有想到林狄雅给他贴上“正义”的标签，愣了一下，脸上露出羞涩之色，不自在地搔了搔后脑勺。“你给我扣这么大一顶帽子，我都不好意思了。嘿嘿——”
林狄雅眨了眨眼睛，似乎不相信顾晓明脸上的羞赧，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差不多中午了，我们找个地方吃饭，我请你。”
“哎，你真是一个言出必行，说话算数的女孩。”
“那你为什么叹气？如果我的理解能力没问题，你是在夸我。”
顾晓明没有直接回答林狄雅的问题，而是换了个话题。“我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正在对着一个那么大的箱子发愁。我提出帮你把箱子推进屋里，你还有点儿不好意思，脸都红了。可是现在你竟语气坚决，大大方方地说要请我吃饭。我只能感叹女人真是让人捉摸不透的动物，女人心，海底针呐。”
他这个人还挺有意思的，林狄雅望着故作深沉，大发感慨的顾晓明，心中想着。“刚才你不是也害羞了吗？还好意思取笑我？”她反唇相讥。
“我……我……”自己确实如林狄雅所说的那样害羞了，顾晓明无法反驳，底气不足地说：“好男不跟女斗。”
“我们别在这里拌嘴了，想想去哪里吃饭吧。我来深圳没几天，人生地不熟，你挑地方吧。”
“被你这么一说，我还真饿了。”顾晓明顺着林狄雅的话头说下去，摸着下巴思索。“我觉得我们应该去我们小区附近的地方吃饭，这样便可以慢慢地吃，不用担心回去的太晚。”
顾晓明的记性确实差，但在他感兴趣的事情或者事物上却一点儿都不差，而且思维清晰、逻辑严谨。这是林狄雅通过一上午的接触对顾晓明做出的评价。
“我知道去哪里吃饭了。走，我们现在出发。”
“去哪里？”林狄雅望着顾晓明闪闪发光的眼睛，站着没动。
“你去了就知道了。难道你还怕我把你吃了？”
顾晓明的腔调里有一抹耐人寻味的挑衅。身怀“超能力”的林狄雅岂会怕顾晓明对她图谋不轨？她爽快地答道：“走。”
展览馆里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嘈杂，三三两两的小孩子你追我赶，从一个展台跑到另一个展台。林狄雅和顾晓明就像大海中两朵掀不起惊天骇浪的微末小浪花，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狄雅，你在这里等着我，我把车开过来。”顾晓明指了一处太阳照不到的地方，等林狄雅点头后，快步朝停车场走去。
足足过了十分钟，顾晓明才开着那辆白色SUV来到林狄雅面前。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顾晓明推开右前门，示意林狄雅坐进来。
“我觉得坐后面更安全些。”林狄雅一语双关地说，径自拉开后门，坐到后排座椅上。
“OK，后面除了舒服，不见得比前面安全。”顾晓明耸了耸肩，关上车门。“我开车从来没有追过尾，倒是被人追过几次尾。当然对方全责，我没有一点儿责任。”
“开车吧。”林狄雅没有兴趣听顾晓明的“光辉历史”，催促他赶紧走。“我也有点儿饿了。”
“收到。”顾晓明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框，用酷酷的语气说：“请林狄雅小姐坐好，我们马上出发。”
汽车启动了。林狄雅从包里拿出剩下的苏打水，举到嘴边，慢慢地喝着，重新审视顾晓明这个人。
一个人往往有很多张脸，刚认识的时候是一张脸，随着交往，又会露出另外一张，甚至几张脸。很难说哪张脸是他真实的一面，可能是这张脸，可能是那张脸，也可能是某几张脸，还可能是没见过的那张脸。孰好孰坏更难定义，完全取决于你喜欢哪张脸和对方是否愿意为你一直露着你喜欢的那张脸。
算上今天，林狄雅和顾晓明仅见了三次，每一次他都在自己的脸谱上增添一些和上次不同的东西。或热情，或呆萌，或骄傲，或自负，或大男子主义……既不让林狄雅感到厌烦，但也谈不上好感或者喜欢。唯一吸引林狄雅的地方是他的专业领域与她手上的项目息息相关，她希望通过和他的接触多了解一些人工智能方面的知识和发展状况。
只是他为什么忽然想起邀请林狄雅参加智能机器人博览会？如果昨晚他没有碰巧遇到林狄雅，他还会邀请她吗？这些问题，林狄雅不是没想过，但她觉得即使问了，顾晓明也不一定说出心里话，索性专注于自己的目的，和他见招拆招。
于是两个各怀“鬼胎”的男女融洽地待了一上午，兴高采烈地参观了机器人博览会，继而相约一起吃午饭。
“你就不问问我带你去吃什么？”高速公路上的车比较少的时候，顾晓明打破两人之间微妙的沉默。“你就不怕我藉此机会狠狠宰你一顿？”
“你有没有听过这么一句话——说什么样话的人通常不是什么样的人？”通过后视镜，林狄雅瞥了一眼嘴角挂着意味莫名微笑的顾晓明。“不过话说回来，即使你是那样的人，我也毫无异议，心甘情愿地被你宰一刀。因为这样会让我心里舒服些，不会觉得对你有所亏欠。”
“看来我之前说的那句话还得再重复一遍呐。”顾晓明拍了拍方向盘，似乎在下什么决心。“女人心，海底针，这句话真的一点儿都没错。我以为你是一个羞涩娇弱的女孩，没想到你骄傲强势起来比我这个男子汉毫不逊色。不过，我喜欢。”
寻常的男孩说出这句话大多会偷偷观察当事人的反应，观察对方会不会因为这句简单而霸道的表白而露出羞矜之色。然而顾晓明不仅没有看林狄雅，反而更加专注地开车。
至于林狄雅嘛，她好像什么都没听见似的，眯着眼看着天空中的一朵白云，唯一的一朵白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