涛涛洛河千百转,好儿郎多困其中。
自泰岜以北六百里,便至洛水间。清晨从三行商乘犸车而出的小胖墩一行,一路向北,抵达洛水时已是黄昏。
此季正值八月夏汛,骇浪如脱缰之猛,惊涛如震天之雷,图涯和辰风都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大河。
滚滚黄沙天际来,浪花淘尽英雄。
辰风想起了清山城的湫水溪,那更像是水,像辰梦姐姐那般,水一样的温柔。而这滚滚地夹杂着黄土大地气息的狂澜,则更像是火,像男儿心头,火一般的豪情。小胖墩的这般感觉,虽然懵懂,但却来的很是自然。
图涯则想起了孤霜宫的雪,那一年四季下着的雪,正像画霜妹妹那般,是一直都在,却不知何时就会失去的陪伴。而这洛水倾泻的波涛,那真正不绝的波涛,便像他心中的怒与恨,那是对向其一族施下霜寒白雪咒者不灭的痛绝。
犸车倒是不随他们的思绪而停驻,不一会,已经驶上了那座横跨洛水狂澜的悬索桥。
此桥通体长石堆砌,于水中有五墩,共支起七方石拱,而桥两侧则各有两座石塔,每座石塔上皆拉起百来根铁索与桥面相连。那悬索的石塔比十数个犸车还高,无论是小胖墩还是小儿郎,都被这般宏伟的景观拉回了思绪。
“好~大~的石桥啊!”小胖墩垫着脚、扶着犸车的蓬窗一阵惊呼,整个头向天上仰着,似想看到那看不到的石塔顶。小儿郎则坐在其旁,瞭望着对面蓬窗外的景色。
“哈哈,这横沙双峰桥可是洛河下游最壮阔的大桥了。不过两位小兄弟想知道个究竟啊,还得问问俺们桐大先生。”犸车里开口搭话的豪迈汉子,正是昨日邻座三位行商之一,名如其人,称之大碗。
而在外驾车的是同样健壮的朴树,穿着似账房文士的桐生先生则面朝前车檐正坐着,似是在警戒四周。
桐生先生见大碗把话头推给了他,侧身抱拳一礼,道:“昨日曾与两位小兄弟话了天下商会之事,想必二位还记得,大周时,天下商会曾向大周皇室兜售过许多先进技术——这其中就有土木之术,涉及路、桥、坝、垒等一系列需要大兴土木的工程。”
“嗷~所以这座桥就是用那样的土木之术修建的咯?”小胖墩转过头来询问正在介绍的桐生先生。
“没错,大周以土木之术为据,令工匠于洛河与澄江之上各修筑了八座桥梁,分别采用了《土木》一书中记载的十数种桥梁技术,以示检验。”
“这洛水下游的双峰桥便是其中一座,以悬索和石拱技术结合,可抵汛期之大水。过万担之鸾驾。此桥经历代修缮,虽铁索几经替换,整体却已历三千多载,不倒啊,…”
桐生先生讲述完对这双峰桥的了解,又话起那另外十五座伫立千载的古桥,小胖墩和小儿郎都听得入神,均感眼界大开。
不觉间,马车已过了双峰桥,到了洛水之阳,京华的地界。此处唯一小镇,多是红瓦白墙朱栏小楼,距京华还有六十余里,多为往来行商歇息与交易之所。
……
是夜,三位行商大叔便在一座叫“廊坊酒家”的店中与来访客人聊起了生意,兜售自泰岜带来的土特产。
小胖墩也好奇的凑上去看了个究竟,有云牛的皮毛、一些药材、几块貌似古董的破铜烂铁,以及泰岜山上众多残碑的拓片。
这在泰安和天外村都算不上什么宝贝,不过京城附近自有稀奇这些的官贵,所以众宾都聊得火热。
小儿郎倒是不爱凑热闹,和小胖墩打了声招呼,便跨过红沿槛,溜出了酒家。
图涯一路想着画霜之事,一路沿着来途走去,直到走到横沙双峰桥边,那裸露的岩崖上。
黄沙、黄石、黄水。不过也能见到湾流处的清澈。
那里有一方礁石,浪拍过,月光洒落,是混浊中一抹皓皎。
恍惚间,不知是眼花还是浪花,图涯仿佛看见礁石上站着一位白衣垂髫的小姑娘。
那小姑娘坐在礁石边,荡起的脚丫子拍打着飞溅的浪花,摇头晃脑,似乎哼唱着某篇歌谣。
白衣白花,歌声稚雅,小儿郎沿着岩涯漫步到河湾,渐渐听清了那段歌谣。
“日暮江水远,入夜随风迁~”
“秋叶乱水月,疏影倚窗边~”
“夜末香未眠,寻花情已倦~”
“愁上晚柳月,思念两处闲~”
“你的美,望穿东去流水……”
小儿郎不觉间听得入迷,似乎忘却了一切,眼中唯有那一抹白衣小小的身影。
而这时,白衣似乎也注意到了他。
“晚风岸抚柳,笛声残~”
“看,红叶秋色染~”
“飘零满江,千里风霜~”
“扶手一行茉莉纱,不觉胭脂伤,泪沿江倾洒~”
那白衣小姑娘,头歪在肩上,望着望着她的小儿郎,唱罢这段,嫣然一笑。
小儿郎不知那是什么,应该是红尘明媚,还是月满江天。他胸口有些起伏,心跳得厉害,是不是得了什么病?
那黑发,那白衣,那一笑,小儿郎已经错乱了,只慌忙喊道:
“敢问姑娘是何许人~”
只怕失了机会。
“嘿嘿,我叫洛依水,小哥哥叫什么呀?”
白衣小姑娘此时已然起身,风铃都不及的清脆笑语响起,隔着半江月花都能在岸边听见。
“在下罗图涯,遗月孤霜族人。”
“哦呀!这个我听阿爹说过呐。月亮上有一片梨花林,林子里一年四季下着雪,里面有个叫做孤霜宫的大宅子——传说里面住着兔子仙人呢。”
姓洛名依水的小姑娘,一下就搞清了小儿郎的来历,不等小儿郎惊讶,小姑娘先蹦了过来。
“那小哥哥是兔子仙人咯?”
小姑娘一边问道,一边光着脚丫踏波而至。
小儿郎觉得那不似轻功,更像是整个洛水的波涛在托伏着她,直把白衣的小姑娘送到这岸边。
“嘿嘿,还真是红眼睛呢~和小兔子一样~”
小姑娘蹦蹦跳跳,围着小儿郎转了好几圈。
小儿郎被这样看得脸都红了,瞬间失了平日的从容,只憋出了半句话,“本来就是红眼睛嘛……”
小儿郎眸珠好似两盏葡萄酿,醉眼深红,若不在盛阳下细看,只教人以为是寻常黑眸呢。
“嘿嘿”小姑娘看到小儿郎这副窘态,莞尔一笑,丝毫不见外地拉起了小儿郎的手。
“走~小哥哥,我带你到小岛上去~”
“哎,好。”小儿郎想说什么反驳,但好像没有反抗的必要啊。
感受着脚下不断涌起托伏着自己的河水,以及从脚腕处冲刷而过的湍流,小儿郎知道,单凭自己肯定是没法轻巧渡过。
那果然是某种特殊的力量吧,是否也如孤霜一族的寒霜脉劲般呢。小儿郎紧握着那纤细的小手,有些失神。
“是洛族的力量哦,虽然已经称不上是神力了,但还是保留着一定程度、很方便的力量呢。”
小姑娘看着略微有些稀奇神色的小儿郎,便如是解释道。
“嗯!姑娘乃传说中的洛神一族?”
“嘿嘿,传说只是传说啦,可能以前有神吧,不过现在也只有少数族人能略微操纵洛水罢了。”
确实,握着小姑娘的手,图涯能清晰感觉到,伊水身上并没有灵气的波动,最多也没有步入“能境”,不可能使得出灵气操纵水流,更不可能是“神”呢。
出神间,依水已牵着图涯在大礁石上坐了下来,这处刚好平坦又干燥,算是块“风水宝地”啦~
“对了,依水姑娘怎么在这儿、独自一人吟诵。”
小儿郎图涯到这时面色还有些潮红。嘛,毕竟现在坐在江中礁石上了,小姑娘却还拉着他的手。
“嘿嘿,因为我怕别人听见呀——这洛水间正合适呢,涛声那么大,离远些就听不见了。”
“啊,那,还是被在下听见了……”小儿郎更不好意思了。
“所以呀,小哥哥你,是~特别的~”小姑娘说着,便摇起了拉着图涯的小手。
小姑娘荡起的白色衣袖,比月间的云彩还要无暇,比洛水的河雾还要轻柔。
“这就是茉莉纱吧,只有洛族才能织出的轻柔之裳”小儿郎现在心情可明媚了,却不自知,只是不经间话多了许多,又难免暴露了点渊博。
“青丘浸染红尘缎,蓬莱涤荡落霞绸。”
“云梦淘洗降月绫,洛水浣净茉莉纱。”
“此天下四绸,分别对应了狐妖涂山、仙客栖霞、云中若英、河神洛氏——这最后一族,也就是依水姑娘所居。”
语罢,小姑娘才从畅洋的悠游中回过神来,眼睛里都快闪起星星了。
小姑娘仰起脸,黛色的大眼唯倒映出图涯一人尔:“图涯哥哥知道的故事,好~多呀~那,那另外三族都有些什么故事呢~图涯哥哥~”
听着这一口一声的,小儿郎当然想起了画霜,面色是平日难见的柔和:“青丘,涂山属地,其一族所织之缎,色彩明媚,号称红尘。以红尘缎所纫华服,惊艳天下,为宫妃贵娉所喜,亦宜青春少女所着。”
“而涂山一族,是东荒最古老的一支狐族呢。据吾族孤霜宫中藏卷所载,涂山狐族,素以尾数辩修为。直到古华年间呀,青丘还曾有九尾妖仙出世……”